秋泽株看向慕长宁,眼里有淡淡的嘲弄之意。
    慕长宁闻着陆展清身上散不开的血腥气,伸手推开了他面前满斟的酒碗,用上了力气,一改这几日温和的语调,冷硬道:“那秋宗主觉得,现下是你需要我们,还是我们需要你?”
    他一口一个我们,让身旁人极轻地笑了一下。
    两人的手早在桌下就牵在了一起。
    陆展清用指腹摩挲着慕长宁的手背,像是夸奖,又像是别有有心的邀请。
    秋呼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秋其见状,连忙打圆场:“父亲,慕上宾今日早上才与壬钺戎交手,下午又受了些伤。现在已是深夜,大家都疲累了。不若先让他们休息,明日再详谈。毕竟宗族大会在三日之后,还有的是时间。”
    这一番话里,既点出了慕长宁为秋宗做的事,又拿捏住秋呼延对他的心思,再向秋呼延警醒以宗族大会为重。一石三鸟,就连陆展清都多看了她两眼。
    秋泽株瞥她一眼:“牧泽倒是能说会道。”
    秋其脸色一白,朝他跪下:“是秋其僭越,还请巫命大人,钺戎大人宽恕。”
    秋其的顺从挽回了秋呼延失去的面子,他沉声道:“如此,便下去休息吧。”
    想着方才的话,他朝慕长宁看去,却对上了陆展清泛着寒意的目光。那是对自己所有物的不容侵犯和强硬的警告。
    月上二更,夏夜的暑气在深夜也难以沉寂,黏腻闷热地潜伏在每一个角落。
    院落逼仄,为防他人视线,门窗都紧闭着,屋内一片漆黑。崭新的灯烛就摆在桌面上,却偏偏不被点上。
    慕长宁有些紧张地抱着人,被吻得喘不过气,眼中雾气升腾。
    他伸手去够不近不远的灯烛,气息不稳:“点…点灯…”
    “不点。”陆展清单手攥住他的两只手腕,朝桌上压去。
    弯月一般的腰仰在桌上,随着动作向上延展着。慕长宁很轻易地摸到了冰凉的蜡烛,指尖碰了碰,想要拉近一些,却被撞得一偏,蜡烛滚下了桌沿。
    一片沉寂的黑,什么也看不清。
    他仰躺着,陆展清不抱他,他也够不到人。久处黑暗,身体不可自制地颤抖起来。
    温热的鼻息在颈边盘桓,像巡视领土的狼,嗅着他刚沐浴后的水汽。陆展清压低声音,喑哑模糊,带着几分薄怒,说道:“他想要你。”
    沉而热的语气让慕长宁全身发麻,他想要伸手去够他,却怎么都碰不着人。
    黑夜一寸寸包围,他发着抖,颤声道:“不要他、不要、我什么都不要…”
    虽然害怕恐惧,也不敢挣扎。慕长宁有些委屈,带着浓浓的鼻音道:“只要你,只要你啊。”
    寥寥几字驱散了陆展清心头的焦躁与怒意。他松开慕长宁被攥得发红的手腕,俯下身来,一边吻他,一边点起了烛火。
    燃起的烛火近在咫尺,慕长宁眼中挂泪,倒映着和煦的光晕,牢牢抱着身上的人。
    陆展清坐在椅子上,把人拉起来,让他面对自己跨坐着。
    慕长宁揽着他的脖子,乖顺地垂眸看他。细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汽,看起来可怜极了。
    陆展清仰头亲他的眼睛,双臂有力地圈在他腰间,缓声道:“明烨呢?”
    目光落在系得稳妥的湖蓝色发带上,慕长宁弯起眉眼,在起伏中轻快道:“买饭去了。”
    伸出指尖勾着发带尾部的杏花,慕长宁感受到腰间不悦的力道,小声地解释着:“秋呼延恶心,我不想吃他的东西。”
    陆展清笑,神色愉悦,沿着他的脊背往下摸去,夸道:“是个好孩子。”
    披星戴月,轻功用到极致的明烨终于抱着两三盒温热的食物回来了。看到屋内还点着灯,长舒了一口气。
    一身的热汗还在往下淌,明烨敲门,歉意道:“少主,我出去的太晚了,很多铺子都关门了,跑了好久,才买到了些许……”
    好一会儿,门才被拉开,明烨脑中有短暂的空白,才磕巴道:“陆、陆公子…我,我走错了么?”
    “没走错。”陆展清衣衫有些凌乱,拿过他手里的食盒,道:“你家少主安然无恙的在里面,放心吧。”
    直到房门被关上,明烨才恍然惊醒,不敢多做停留,捂住自己的耳朵立刻回房。
    陆展清刚落下门锁,就看到慕长宁趴在桌子上,脸埋在手臂里,只露出两只眼睛看着他。
    食盒被打开的瞬间,飘香四溢,慕长宁瞬间坐直了身体。
    陆展清许久没见他这个模样,有些好笑,用筷子夹起一块送到他嘴边,道:“都是你的,快吃吧。”
    慕长宁一口咬下半块晶莹剔透的牛乳糕,目光亮亮的,看着他。
    陆展清心下躁动,索性把他抱腿上,一边亲一边喂:“可怜三三,明日带你去都邑,吃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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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街市
    都邑位于中川东边,离秋宗不远,策马半个时辰便可抵达。
    晴夜无风,星子亮闪闪地悬挂在夜空,明暗交替,荧光点点。
    都邑比不上锦城的繁华,街上悬挂着的风灯数量少,照不清街上的景致,一眼望去,便是由明到暗的交替,跟辽远的天幕融在一起,模糊不清。
    中川民风开放,街上的眷侣们牵着手,言语暧昧,旁若无人地调笑着,不算光亮的街上满是低语缠绵的氛围。
    藏在袖口下的手突然被捉住了,慕长宁一愣,抬眼望去。
    陆展清把两人原本已然很近的距离拉得再近一些,注视着他,故作严肃:“我的。”
    慕长宁的耳尖瞬间染上绯红,交握的手指轻轻地勾着陆展清的掌心,笑意温柔:“你的。”
    觉察到陆展清隐而不发的不安,他看向陆展清,羞赧又直白:“慕长宁是陆展清一个人的。”
    偏执的占有欲得到了强烈的满足。陆展清笑起来,牵着人往前走去:“听闻中川的阴阳当铺就在都邑,咱们先逛着,晚些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寂灵之地与枯骨天灯阵的线索。”
    尽管慕长宁已然不是当初那个看到新鲜小玩意儿就停下脚步走不动的愣头青,但仍是被这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摊贩牢牢地吸引住了心神。
    都邑的摊贩与锦城不同,只是简单地在地上铺了一块结实防水的油布,摆上零零散散的几件,便呦呵叫卖起来。
    两人牵着手,并肩走着,过人的相貌和出尘的气质很快就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他们每经过一处,摊贩们都极为殷勤地推介着自己的货物。
    “好哥哥,快来这里看看呀!”一名约莫十二三岁皮肤白皙的圆脸女孩朝着两人招手,头上的银制蝴蝶发夹随着她的动作晃荡着,灵动可爱。
    她指着一晚上无人问津的香囊,随意拿起一个向走来的白衣少年说道:“好哥哥看看这个,”又摊开掌心,双手划开,指了一圈:“这些都可以看呢!”
    慕长宁蹲下身,拿起一个蓝色的香囊。
    香囊被缝成一个看不出什么形状的东西,里头鼓鼓囊囊的,在这满街的物件里显得极为粗糙。
    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虽然可能比不上他们的那么好看,但是、但是这是我自己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怕今晚的第一位客人就此走掉,胖胖的圆脸做出一副深沉的样子,急忙介绍着:“这个是辟邪香囊!”
    慕长宁翻来覆去地看着这个针脚笨拙却细密的香囊,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辟邪的效果来。
    眼看他就要放下,小女孩急了起来,说道:“这个,这个是条巨龙…就是那种能上天入地穿山劈水的巨龙,可以保护生灵,庇佑福泽。”
    被她这么一提点,慕长宁把香囊横了过来,才看出了个究竟。
    巨龙的头很小,上面用两颗黑而亮的圆环点缀着一双绿豆大的眼睛,肥硕的龙身里满当当地塞着驱蚊避虫的药草,尾巴短小细长,甚至还用多余的布料做了两只脚。
    两只,没有爪子的脚。
    慕长宁忍俊不禁:“好威风的巨龙。”
    小女孩看着他手上的巨龙,估计也没看出威风二字来,红着脸讪讪道:“我也没见过嘛,但是、但是里面的药草都是我跟阿娘亲手采摘晾晒的,我们都不舍得用……”
    慕长宁仔细地打量着女孩。一身深蓝色的上衣被洗得发白,上头还有好几处补丁。脸圆,身形却瘦弱。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在她面前:“谢谢你的香囊。”
    女孩接过钱袋打开一看,惊呼了一声,忙推拒着:“这个不要那么多钱的,只要一点就好了……”
    “留着吧,”慕长宁掂着手上的香囊,温柔道:“好物无价。”
    谢绝了女孩递过来的老虎巨鹿等奇形怪状的香囊,慕长宁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人空无一物的腰间,偷偷笑了起来。
    他直起身,把巨龙香囊藏在身后,凑前了些许。
    陆展清揽过他的腰,把他的小动作收入眼底,语调上扬:“不是给我的么?”
    巨龙香囊在他腰间的位置比了比,慕长宁看着他清冽俊逸的面庞,又看了看滑稽可笑的巨龙,泄气道:“算了。”
    “难得的机会,”陆展清张开手臂,示意他挂上,“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慕长宁看起来很为难。
    他攥着巨龙的尾巴,直到那细长的尾巴都被攥弯了后,才下定决心般地伸出了手。
    慕长宁上前一步,头虚靠在陆展清肩上,双手在他修韧的腰间一环。
    大庭广众下这般主动的亲昵,轻易地就让慕长宁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捏着挂绳的手紧张地颤抖着,甚至还打了好几个死结。等到香囊被系好,身上都催了一层薄薄的汗。
    还没等往后退一步,就被陆展清揽着腰抱了个满怀,紧接着就是近在咫尺的低语:“慕少主,你这样投怀送抱,我很难做个正人君子啊。”
    慕长宁连呼吸都忘了,只感觉到沸如岩浆的心跳。
    街市上人来人往,言语纷攘。
    虽然风灯不够光亮,但陆展清清冷出尘的气质配上腰间挂着的巨龙香囊,仍频频引得路人侧目,均是眼神狡黠地在两人牵着的手上转一圈,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来。
    慕长宁看着巨龙的尾巴随着人在一摇一晃,从一开始的好笑逐渐变得不自在。他抿着唇,肩膀轻轻碰了碰人,小声说道:“把它拿下来好不好?”
    “不好。”陆展清笑了一声,看着人说:“很漂亮,我喜欢。”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太过专注,慕长宁竟有些不确定他说的到底是不是那个拙劣的香囊,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等到街上的人逐渐散去,风声依稀可闻时,两人已来到了阴阳当铺的门口。
    中川的阴阳当铺早在十几年前便存在了,实在算不得什么秘闻。每每开场时,总会有无数的人聚集在此处。当铺门面小,容不下太多的人。众人只好站在街上,三五成群地交谈着,等候着阴阳当铺的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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