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展清拈起两人的发尾,将它们重叠交融,用杏花裹住,放在慕长宁手心上。
    “我与长宁,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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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句诗都出自汉代《留别妻》。
    第64章 短别
    次日,慕长宁醒来时,身旁的床榻早已空无一人。
    他慌张地起身下床,身上无处不在的酸疼让他差点摔倒在地。
    匆忙地随意打理,连大氅也没来得及披,就一把推开了门,朝外面跑去。
    扑面而来的是凛冽的北风,遥竹院内一片白茫茫。
    昨夜雪大,到现在也未停歇。他穿的单薄,没走几步便感觉到刺骨的寒意,纷纷扬扬的雪落在他头上,很快湿融一片。
    大雪将地上盖的密不透风,视物不清。
    慕长宁心里急,没留意脚下,被藏在雪里的枯枝绊了一跤,朝雪地扑去。
    一只手臂随着衣袖纷飞的声音揽过了他的腰,带着他站稳。
    陆展清把人捞进披风里,责备道:“跑那么快做什么,还穿的这样少。”
    沉稳而熟悉的声音近在咫尺,慕长宁扒着他的手臂,一颗紧张到失序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闷闷地说:“我以为……”
    陆展清解下披风罩着他,牵过他冰凉的手,往屋里走:“不告而别,我不会做那样的事。”
    屋内的炭火被生起。
    陆展清走前来,带着他在床沿坐下,用布巾擦拭着他被雪濡湿的头发,解释着:“见你睡得沉,没忍心叫醒你,先自己去跟前辈辞行。”
    湿润的头发落了一些在后颈上,痒痒的。
    慕长宁缩了缩,有些担忧:“父亲母亲他们、有没有——”
    “没有。”
    陆展清揽着他的腰轻轻揉着:“他们没有为难我,两位前辈都很好。最重要的是,他们很疼你。”
    “三三,我很高兴。”
    陆展清眉梢染着清和的笑意:“很高兴你能回到慕家,寻回全心全意爱你护你的父母,还有同样对你好的师父与兄长。你在家中,我很放心。”
    这些话让慕长宁不可避免地想到陆展清的身世。
    他有些慌乱,抓着陆展清的手,笨拙地安慰他:“少阁主,他们也会同样对你好的。”
    而后,自己也觉得这句话不那么妥当,赧然垂眸。
    陆展清笑起来,揽着他躺下:“那就托慕少主的福了。”
    “好了三三,昨夜闹得晚,你没怎么休息,现在再好好睡一觉。”
    慕长宁撑起半个身体,摇了摇头:“还得去找师父……”
    陆展清愉悦道:“晚些再去,我跟两位前辈说过了。”
    慕长宁啊了一声,涨红着脸,支支吾吾道:“这、这、这怎么能说——”
    想到这种事情捅到长辈面前,他就羞得不行,闷声不响地藏进被子里,连耳朵也一起盖住。
    陆展清闷声笑了好一会儿,才把他被子扒开,亲着他的脸颊道:“我跟两位前辈说你昨夜在青阁吹了风,闹觉没睡好,宝宝想哪去了。”
    闹觉这个词,明明是用来说那些一岁多的娃娃。
    被揉在陆展清指间的耳垂更红了。
    沉水香缓缓缭绕,慕长宁枕着陆展清的腿,困意逐渐上涌。
    “睡吧三三,你睡着了我再走。”
    修长的手指在发间抚弄,慕长宁仰头,在那只手腕上亲了一口,而后转过脸,把自己埋进陆展清的怀里,道:“少阁主再等等我,我很快、很快就锻骨结束能出慕家了。”
    “好。”
    陆展清吻他颈侧,又游移至耳后:“身体要紧,切不可操之过急。无论多久,我都等三三。”
    愈发低的呢喃很快就让慕长宁落入沉睡,等再醒来时,夕阳的余辉倚在门板上,晃出斜斜的光影。
    睡得太沉太久哪里都是酸疼的,慕长宁走到桌边,喝了好几盏茶才缓解,唯独眼尾仍映着些薄红。
    “枯骨天灯阵?”
    一向和善的尊者听到慕长宁的询问时,顿时沉了脸色:“那种伤阴德的东西,问来作甚?”
    慕长宁跪坐在宗堂石壁旁,石壁上是千万盏长明灯的烛火。他向老者欠身,将阴阳当铺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尊者放下了一直提在手里的笔,脸色沉重:“这么说,这阴阳当铺,完完全全就是打的四家和‘极’的主意,甚至还动用了枯骨天灯阵这种失传许久的阴毒阵法。”
    “我已经许久没有出去过了,”老者从桌案底下拿出一卷地图抖开,铺在慕长宁面前,道:“外头阴阳当铺的布局与位置你了解吗?”
    慕长宁点头,接过毛笔,在地图上圈画着。
    尊者的脸色随着慕长宁的下笔愈发难看:“枯骨天灯阵的起源就在中川,如今仍能布出这种阵法的,一定出身于中川,还是大宗族。”
    似乎想到什么,尊者又急急问道:“南域的枯骨天灯里走出的是多大的女子?”
    慕长宁道:“约莫十五六岁。我也问过纪连阙,他说漠北的枯骨天灯里,走出的尽是些中年妇人。”
    “那就对了。”
    尊者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造孽啊。”
    “你能来找我问这个事,想来你对枯骨天灯阵也有一定了解了。这阵法起源就是殉葬,这些给功勋贵族们殉葬的女子最小的也就五六岁,大的不过三十。”
    “越小的女子,体内阴气越重,越能长久地陪伴那些身死之人。”
    无端端地起了一身寒意,慕长宁皱着眉,猜测着:“师父的意思是,这阵法也是根据女子们的年岁来排的,既然南域与漠北都不是五六岁的幼童,就一定在中川,所以布置在阴阳当铺内的枯骨天灯阵的源头,也在中川。”
    尊者的目光落在被圈画好的地图上,点了点头:“只要破除了中川的枯骨天灯阵,南域与漠北的就无须担心。”
    尊者伸出手,拈着断了墨的笔锋,将那羊毛揉的零散不堪,开口道:“寂灵之地与枯骨天灯阵相依相靠,互为一体。如此看来,要想破阴阳当铺给四家布下的局,你得去一趟中川了。”
    慕长宁颔首:“是。师父吩咐。”
    尊者长叹一口气,拿起那只被他揉的半秃的笔,朝着地图虚虚一划,鲜红的一笔就落在了中川的位置上。
    “如今四家人脉稀少,各家家主还得坐家镇守,无法外出。淮意有了身孕,修竹多有不便,只剩下你与连阙了。但中川巫蛊盛行,与我们所学武学大相径庭,必得做好万全的准备才是。”
    他看向慕长宁的目光有些不忍:“你本来淬血与锻骨时间就迟,要遭的痛苦都是普通四家之人的几倍,中川巫蛊专攻心神,你心神薄弱,若是与锻骨同时受训,怕你受不住。”
    慕长宁跪直身体:“师父,我既是四家之人,就该担起四家的责任。”
    “男子当以天下大义为先,不管是为四家,还是为避免‘极’现世后的生灵涂炭,我都应当全力以赴。”
    尊者直直地看着他,释然一笑,恢复了以往没正经的样子:“真不错。”
    他凑前些许,看着慕长宁耳后还未消退的一点红,贼兮兮地问道:“小媳妇呢?”
    “什、什么小媳妇?”
    尊者看着慕长宁脸颊上骤然上涌的血色,意味深长道:“他不是小媳妇,你是小媳妇吗?”
    地面好似烫的坐不住,慕长宁连连站起身,匆忙逃离:“师、师父,天色晚了,您、您早点休息,我明日、明日再来。”
    尊者坐在原地,毫无形象地拍腿大笑。
    待到慕长宁离开后,才往后瞥了一眼,道:“行了,出来吧。”
    慕少秋从后头走出,忧心忡忡道:“尊者真要让长宁锻骨与心神受训一起么,我怕他——”
    无名风动,两侧石壁上的长明灯晃动得厉害。
    尊者掐指算了算,凝重道:“来不及了。”
    “少秋,留给四家的时间不多了。倘若‘极’真的现世,你知道的,我们首当其冲。”
    隔着门板,慕少秋看着慕长宁行走在雪中的背影,良久默然。
    次日一早,慕长宁早早就叩开了宗堂的门。
    湿滑的雪在廊下被抖落,落在地上迅速融化,浸出深色的一摊水迹。
    慕长宁解开披风,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浓郁香味。
    “师父今日怎么点香了,还点的如此浓?”
    慕长宁如往常一样,将食盒打开,呈到他面前。
    “哈!梅花饼!”
    老者拿起筷子夹着饼就往嘴里塞,含混道:“从今日开始训练你的心神。这是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好东西,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慕长宁对他师父所说的“好东西”是警惕的不得了,熟稔地谨慎起来,又仔细地闻了闻,蓦然变了脸色,失声道:“露华香!”
    “哟,瞧你这个神色,是吃过苦头了。”
    埋头苦吃的老者看了他一眼,乐不可支:“这是比平常要重的剂量,收一收你的害怕,不然一会儿,疼得可不是我。”
    慕长宁白着一张脸,僵硬地跪坐着,极力收敛心神。再是克制,放在膝上的指尖仍感觉到寒意在蔓延,每一次的呼吸都让他无比的煎熬。
    尊者自顾自地享用着他的早膳,不时还要戳着筷子点评一番,让他回去给厨子说如何改进。
    等到尊者吃饱喝足,拍着自己的肚子,惬意地伸展着身体时,慕长宁的冷汗已经浸满了脖间。
    他没有办法不害怕,露华香的教训刻骨铭心。他咬着牙,嘴唇都在泛白。
    “定心,凝神。”老者看着他狼狈的模样,解释道:“你的心性不够坚定,太易受外界影响。中川的巫蛊之术专攻心神,倘若心性不定,情绪不稳,定会在他们的巫蛊术下迷失心智,疯癫而死。”
    “露华香是极佳的磨炼意志的迷香,从今日开始,你就要和它作伴了。”他露出肉痛之色:“好好练,很贵的。”
    他撸起袖子,拍了拍瘦骨嶙峋的胸脯,说道:“放心吧,有我在,我守着你。”
    慕长宁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听到他补充道:“锻骨的疼痛会让你清醒的,如果醒不了,我就多用几分力,反正你也死不了,对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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