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噩梦
    北堂戎渡说完,缓和了一下口气,伸手将挽着床帐的金钩松开,将帐子放了下来,对躺在榻上的牧倾寒道:“你现在这个状态,还是先睡上一觉罢,等冷静一下再说。”牧倾寒一言不发,双眼合着,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没有,北堂戎渡清楚他眼下需要自己静一静,因此也不再多说,将罗帐一掩,又点了安神用的檀香,然后便自己出了房门,顺便吩咐不得有人进去打扰,这才练功去了。
    室中一片死寂,牧倾寒躺在床上,身下的痛楚无时无刻地不在提醒他曾经经历过了什么,他睁开双目,冷眼看着华美精致的罗帐,强烈的耻辱让他方才几乎失去了理智,而现在,自制力已令他渐渐冷静了下来……牧倾寒耻辱地一点一点噬紧下唇,刻意去忽略臀间那让他厌恶的阵阵颤栗般的疼痛,任凭口中的血腥气渐浓,半晌,漆黑的眼睛里终于重新覆上了冷淡的神色,随即便再一次地缓缓合上……
    北堂戎渡练功过后,便洗了个澡,此时正坐着让沈韩烟替他梳头。
    青色的玉梳慢慢滑过柔顺的黑发,沈韩烟一面为少年梳通发丝,一面说道:“听人说,公子方才带了一个人回来,似乎是受了伤。”北堂戎渡淡淡嗯了一声,他既然已经对牧倾寒说过,此事不会再有别人知道,因此尽管是面对沈韩烟,他也没有透露,只道:“一个朋友受了伤,会在这里调养一阵。”沈韩烟跟在北堂戎渡身边多年,早已清楚了他的性子,知道什么事可以说起,什么事不应该知道,因此眼下听北堂戎渡说得简单而含糊,就明白他是不想对人多谈此事,所以也就没有再往下提起半句,只是建议道:“既是受了伤,总归药补不如食补,不如让人炖些补品,只怕伤势倒能好得快些。”北堂戎渡点了点头,道:“也好。”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睡了一阵,也或许是一直醒着,但即便是闭着眼,也能够感觉得到有人已经立在了帐外,并且还有一股隐约的食物香气,同时就见一只手将流苏点缀的床幔掀开,拿金钩挽了,淡淡道:“先吃点儿东西。”
    床前的熏炉里还袅袅升浮着安神用的檀香,少年漆黑的乌发长长,一直垂到腰部,眼角微微上抹,唇透丹朱,下颔收住俪色,万般风致皆凝在蓝瞳之间,流转不休,周身衣袍饰物皆是精细无伦,若是旁人这样打扮,只怕是衣饰喧宾夺主,反而衬得人黯淡,而他穿戴起来,却只是繁贵得恰到好处罢了。
    牧倾寒忽然就记起了第一次见到这少年时的情景,当时对方正被人设计围杀,不过是十一岁左右的模样,然而下手的狠辣与疯狂,却已如同那张脸一样令人不可忘怀哪怕是在到处都是血肉横飞的惨烈氛围当中,那样的容貌也仍然令人无法忽略,即便是当时仅仅路过的牧倾寒向来对美色无动于衷,也依旧要承认,这样强烈得令人失神的美,本身就是一种利器。
    但令牧倾寒最终出手的原因,却并非是这迷人的皮相,也不是对于对方小小年纪就有那等武功造诣的惊讶与好奇,而是那孩子哪怕身陷绝境,却决不肯放弃,仍然拼尽一切力量,努力去争取活下去的决心与渴望,就是这一点,令牧倾寒最终出手,收拾了残局……
    绣着淡紫花纹的青色衣袖中,露出毫无瑕疵的手,一只瓷碗被托在掌心里,碗里正冒着热气和香味,北堂戎渡端着参粥,在床沿坐下,伸手给男人解了穴道,似乎并不担心对方会有什么不理智的举动,只是把粥碗递了过去。
    牧倾寒的目光只微微朝少年一顾,就颇显艰难地慢慢坐起身来,然后拿过了碗,将里面的参粥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
    北堂戎渡将空碗放到桌上,一边倒茶自己抿了一口,一边说道:“现在好些了?”
    “……莫非我要如同女人一般,寻死觅活?”低冽的声音冷冷响起,牧倾寒眼神冷漠,话一出口,就又一次牵动了伤势,但他只是紧皱了一下眉,却并不曾发出任何痛楚的声音。
    北堂戎渡拿起一把小巧的洒壶,给窗边的一盆水仙浇了点儿水:“……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他低下头,清冷如玉的指尖碰在花瓣上,轻轻嗅了一下花香,慢慢说道:“你向来冷静,不是那等容易冲动的傻子,平静下来之后,自然就知道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你安心养伤,这里除我之外,不会让其他人随便进来。”
    身下的床榻上铺着厚厚的锦褥,十分松软舒适,但这样坐着,却仍然痛不可当,牧倾寒只觉腰部以下仿佛撕裂了一般,痛楚难言,因此不得不躺下,但只是这么稍微动了动,牧倾寒便突然间低不可闻地闷哼一声,鬓角渗出了细薄的汗意。北堂戎渡见状,便回到床前用手扶着男人的身体,帮他躺下,袖中露出的十指指甲略长,修饰得光润如玉,流泛出一层淡光,修长的手指扣住牧倾寒的肩,腕部绝白,挂着几条缀有猫眼儿的链子,肌肤温滑细腻,足以令人酥倒,若是他愿意,不知有多少男女情愿死在这样的一双手中。牧倾寒微微阖上眼,黑发略显凌乱地散在枕头上,北堂戎渡见了他此时这般模样,又想起他从前的形容,不觉就有些叹息之意,道:“其实你若是想要那完整的冲阳剑剑谱,只需找我说明,只凭你救过我一回,我去向父亲求一求,应该也能给你一份……”牧倾寒兀自闭着双眼,声音冷冷道:“……我虽救你,却不需以此作为索取报偿之法。”北堂戎渡淡淡哼了一声,冷笑道:“你不屑施恩图报,却冒险自己暗中潜进无遮堡,盗取剑谱?”
    男人的眼睛蓦然张开,牧倾寒看着北堂戎渡,冷然开口:“……剑谱如何会在无遮堡中,你心知肚明。”北堂戎渡耸了耸肩,一脸无谓的神色:“好了,我承认密阁里那些各派的武功秘法,都是数百年来用很不正当的手段搜集来的,比如你们青帝门的这个冲阳剑法,就是当初我太曾祖击杀青帝门的司法长老时,从他身上寻到的副本……所以你进入密阁拿回剑谱,倒也无可厚非。”牧倾寒闭目冷淡道:“……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北堂戎渡摇了摇头,说道:“你休息罢。想必你也不想见到旁人,那我便也一同住在这里,帮你看顾几分,你既是救过我,你我也算是朋友,如今只看你这个情状,我自然没有不照护一二的道理……你还是在这里安心养伤的好,没有我送你出去,你现在这个情形,也不可能自己出堡。”说罢,重新将床幔放下,直接出了房间。
    许久,室内不知何时渐渐开始暗了下来,等到掌灯时分,有人手里擎着一只烛台,全身笼罩在温暖的烛光当中走了进来,北堂戎渡双鬓的几缕鬓发编成细辫,长长挽在头顶,身上隐隐有一缕酒香缠绕,他拿着烛台,将室中的灯都一一点亮了,这才扭头看向被锦幔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大床。
    床内寂静无声,只能听见隐约的呼吸响动,北堂戎渡听到这声音不大对劲,便一手揭开帐子,朝里面看去。
    牧倾寒昏睡着,苍白的脸上染着几分不正常的红晕,呼吸微微粗重,几缕头发凌乱地遮在额前,双目紧闭,北堂戎渡用手往他额头上一摸,就发现那肌肤的温度依稀有点儿烫手。
    北堂戎渡不是不解人事的孩子,当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人刚刚经历了一场极为粗暴的性事,伤势严重,再加上心神激荡难平,果然就发起烧来了,眼下这个模样,也算是情理之中……北堂戎渡叫人熬了药,然后捏开牧倾寒的嘴,将汤药慢慢灌了进去,之后又取了药来,替他给伤口换药。
    牧倾寒黑发披散,里衣也不甚整齐,从北堂戎渡的角度看过去,就能隐约看见衣领内的锁骨,漆黑的头发零散附着在眼角和颊畔,薄唇亦被烧得微微发红,眼下这副模样,与他从前的形容实在是对比强烈,就仿佛像是被践踏了的洁白雪地。北堂戎渡似乎闻到了一丝极淡的香气,冷冷地香,依稀是从牧倾寒身上传出来的,北堂戎渡想了想,倒是记起从前和他见过的那几回,对方身上确实一直就是这个味道,那气息拒人千里,冷淡而自持,但或许是亲眼目睹了这人被强行奸侮的缘故,此刻闻起来,却只觉竟是有几分异样……北堂戎渡朋友实在不多,牧倾寒虽与他交情算不得深厚,然而救命之恩自是不同寻常,且牧倾寒此人脾性虽然冷淡,但为人自有一套行事准则,只看他宁愿冒险潜入无遮堡,也不屑以救命之恩相挟,来达到目的,便由此可见一斑,北堂戎渡嘴上不说,心里倒是颇有几分敬重的。
    北堂戎渡给牧倾寒上过了药,见他一时高烧不褪,便弄了些冰块包在毛巾里,替他敷额,奈何那温度却不是一时半刻就能降下来的,北堂戎渡见男人呼出的气都有些滚烫,唇也略显干燥,原本带着些苍白的面容,此时脸色却已能压倒桃花了,发丝纠缠在枕上,睫毛紧合,亦且微颤不止,因此便微微簇眉想了片刻,既而就让人取来了一小坛烈酒,自己拿毛巾蘸了,将牧倾寒身上的衣物剥下,想用烈酒给他将全身都擦上一遍,只不过当北堂戎渡刚拿毛巾替对方擦到了胸口时,牧倾寒却忽然动了动,随即一把抓住了北堂戎渡的手腕,面上神色挣扎而怒恨以极,手上的力道也极大,将北堂戎渡的腕骨都握得咯咯微响,北堂戎渡试了试,想要把手腕抽出来,奈何牧倾寒扣得死紧,直到北堂戎渡腾出另一只手点了他的软麻穴,让男人暂时手上无力,这才脱了身。
    ……黑暗中,无数双手争先恐后地伸过来,在男人赤裸的身上肆无忌惮地揉搓掏摸,四肢都被许多人死死按住,挣扎不得,双腿更是被大力抬起,扯开,无数根恶心得令人作呕的东西轮流强行插进男人的体内耸动着,发泄着丑恶的欲望,无论怎样反抗,都无法挣脱……
    双眼猛然睁开,映入眼帘的,并非是噩梦一般的黑暗,而是奢丽豪秀的软红罗帐,堆叠锦绣。牧倾寒顿了顿,然后将目光缓缓移动,朝床外看去。
    缀有流苏的帐幔已经被挽起,外面天光大亮,有人坐在不远处的一张圆桌前,正用一条松香色的丝帕擦拭着一把碧玉小剑,见他醒了,便抬头笑道:“睡好了?”
    少年说着,将玉剑放到桌上,走过来用手在牧倾寒的额头上一探,随即弯了弯嘴角道:“唔,果然不烧了。”
    垂落的碧青色衣袖拂在脸上,带来一缕类似于梨花的幽幽甜香气息,少年胸前的两绺鬓发末端垂落着优美的弧度,与耳畔长长的坠玉穗子纠缠在一起,触在额上的手,亦是温滑如同凝脂一般。牧倾寒敏锐地察觉到自己锦被下的身躯不着寸缕,且周身都隐隐散发着一股酒气,还未待开口,就听少年已经说道:“昨晚用烈酒给你降了温……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牧倾寒瞳仁深深,面上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即便是此时身体还颇有几分虚弱,但眼角眉心之间长年蕴着的冷傲痕迹,也依然没有被昨天的经历所抹平,只是淡淡道:“……好。”北堂戎渡闻言,便帮他穿上里衣,然后才朝外面吩咐了一声,不过片刻之间,几名侍女便抬来了一张小桌,放到床上,一一摆好了粥菜,这才退了下去。
    北堂戎渡眼见牧倾寒勉强慢慢坐起,开始进食,心中不觉暗暗点头,自己重新坐回圆桌前,拿丝帕细细地擦着玉剑上镶着的猫眼儿,一面说道:“只要好好睡一回,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好了……这世上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过去也就过去了。”
    牧倾寒手中的汤匙顿了顿,下一刻,已冷冷道:“……噩梦而已。”
    四十五. 乱红
    这一日北堂戎渡用过早膳之后,便盘膝坐在一张小榻上调息运功,牧倾寒此时仍旧行动不便,侧身躺在床上,双目静合,也不知究竟是睡是醒。
    将近一个时辰后,北堂戎渡缓缓睁开眼睛,然后稍微舒展了一下筋骨,只觉全身通泰,不由得便伸了伸懒腰,下榻穿了鞋,目光朝着大床方向一转,见床上的男人正身覆锦被,安安静静地躺着,不出一言,似乎是睡了,因此就也收回了视线,径自出了房门,此时牧倾寒卧床已有五六日,北堂戎渡只说他重伤在此休养,碧海阁内众人虽有些疑惑,倒也没有往别的地方想,左右牧倾寒伤势虽然仍旧不轻,但眼下从表面上也自然看不出什么,已经可以让侍女端水送饭过去,因此北堂戎渡一时出去,也不操心牧倾寒像刚到碧海阁时那般,因不想见到旁人,而不让其他人进屋伺候。
    北堂戎渡左右也无甚事,干脆便出了碧海阁,信步朝着遮云居走去,想要去同北堂尊越一起下几盘棋,只是等他到了遮云居之后,却并不见北堂尊越在此,问及侍女,只说是堡主一时有事,前时刚刚去了辟星间,北堂戎渡听了,也懒得再回去,便干脆叫人送来几样茶果点心,自己在这里一边吃,一边等北堂尊越回来。
    不一时,几名年轻貌美的侍女便端来了五六样精致茶点,北堂戎渡一面随意吃着点心,一面闲闲打量着周围的器物摆设,一直等了大半个时辰,却仍是不见北堂尊越回来。北堂戎渡放下手里的热茶,起身在厅中四下走了走,想要寻出一两样可以供人消遣用的书册等物,但却一无所获,想了想,便干脆出了偏厅,向着北堂尊越的卧房方向走去。
    遮云居中的众多下人知他身份不比旁人,且又一向极受北堂尊越宠爱,自然不会拦他,只任凭北堂戎渡径直进了北堂尊越的居室当中。
    屋内烧着地龙,暖得很,室中雕彩纹刻,地铺织毯,锦幔珠帘,遍垂及地,其中摆设物件,无一不是珍玩稀罕之物,极尽奢丽之能,且又在一座半人高的兽头鼎中燃着一股细细的甜香,隐约有熏人欲醉之意。北堂戎渡在室中踱了几步,找出一两本书来,自己在床上坐了,随意地翻阅着手中书卷,一边等北堂尊越回来。
    大床边悬着玉锦罗帐,榻上则设着夹纱花填软香枕,锦绣堆卧,罗纨遍铺,坐在上面,几乎如同陷入棉絮堆里一般,又软又舒适,北堂戎渡无意中似乎隐隐闻到一丝奇异的香气,便低头在床上的被褥间仔细嗅了嗅,果然便闻见一股酥甜欲醉的馨香气味,北堂戎渡眼下年纪虽轻,却也是花丛里的老手,认出这是上等的催情香,与那等寻常的催情香料之物完全不同,只是在床第之间给人增添些趣味,适当地加上几分情致罢了,并不会主动挑起人的欲望,亦不会对身体有丝毫妨碍,比起那等只靠迷乱人心智的药物等普通货色,不知要高明了多少。北堂戎渡笑了笑,重新拿起摊放在膝头上的书,一页一页地慢慢翻着。
    室中温暖如春,北堂戎渡靠坐在床头,左手的手心里还握着一把葡萄干,一面吃着,一面低首翻着书,貌似有几分专注模样,其实眼角眉梢之间却隐约透着一丝心不在焉,不过是看了一会儿书,就觉得渐渐有些倦乏懒懒之意,就连翻着书本的手,也仿佛是在酒里泡得酥了一般,竟是好似懒怠得不大能够抬起来,北堂戎渡微微有些诧异,刚要起身察看,却忽然想起一事,原来不远处那座半人高的兽头鼎中燃着的应是安神静心的香料,原本就有助人入眠的效用,而床上熏着的催情香中,更是有能令人体酥如绵的成分,以便助兴,此时两者相加,北堂戎渡又丝毫没有防备,不免就让药性逐渐入体,眼下神思倦怠,手足酥软,就连眼皮儿也有些懒得撑着了。
    这症状其实也很容易驱散,以北堂戎渡的武功修为,只要提前有了防备,就根本不会让药性入体,哪怕即便是如今这情况,那也只须稍微运转内力,就可无事。不过北堂戎渡倒是并没有运功散去这几分药性,他昨夜后半夜之时,在沈韩烟房中与其亲热了一回,等到再次入眠之际,离天亮只剩下不到一个半的时辰,而此时既是已有倦意,北堂戎渡干脆便顺水推舟,侧身躺在榻上看着书,没看上三五页,但闻鼻息沉沉,已是逐渐睡着了。
    北堂尊越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场景。
    锦绣罗帏之中,一名少年正侧卧在榻间,右手压在一卷书上,眉宇周围是淡淡的闲适,另一只手则随意摊放在褥子上,细细看去,手心里还有一小把葡萄干,床上也零星散落着几颗,整个人一副睡得正香的模样,峤好的长眉微蹙成安详的弧度,薄唇略抿,似乎是梦见了什么不错的事情。今日少年穿着一件黑缎长袍,襟口和双袖上缀着狐毛滚边,外面罩着宝蓝的敞衣,衣摆下露出黑色的靴尖,黑发松松拢在身后,在头上戴着一顶嵌珠的金冠,面容与北堂尊越有七八分相像,虽因年纪太轻而多少有几分少年人特有的秀美,且又继承了他母亲的几分模样,比如那双长眉就在蓐黑英挺中,又有如同女子一般的精致,眉毛根根如同蝶须,汇聚成长长的两条,细细一看,就知是与北堂尊越裁剪般的张狂矗飞剑眉并不完全相同,这样安静熟睡着,容颜看上去也更温润一点,没有任何杀伐狷邪之气,但亦不失英气与峻伟,鼻如凝胆,额头饱满光洁,薄唇中染着淡淡几分血色,肌肤胜雪,虽知他向来行事狠决,谈笑间亦可杀人夺命,但只看眼下这纤尘不沾的安详模样,却又让人尽数忘了他所有慑惧人心的一面,满心只剩下了爱惜与痴迷……彼时阳光自外面透入,淡淡洒在少年身上,光影斑斓中,其人如仙如幻。
    北堂尊越静静看着这与他血脉相连的少年,不知为何,忽想起一句‘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的诗句来,此时室中暖暖,北堂尊越走到床前,见北堂戎渡水润淡红的唇角上依稀似是有些许晶莹的水光,凝目一看,却原来是一点涎水,北堂尊越想起少年小时候趴在他胸口熟睡时,将口水濡湿他满襟的场景,不觉就有些失笑,伸手用手指随便给北堂戎渡拭去了唇边那一点口水,便在此时,一阵酥骨缠绵的香气拂过男人的鼻端,配上眼下用手指碰到的柔软唇瓣,顿时就有一丝异样的情绪自心底升起,北堂尊越微微皱了一下眉,这才想起床褥之间熏上了催情用的香料,正值此时,就见北堂戎渡蝶翼般的长睫颤了几颤,似要睁开,同时唇内模糊地道:“……父亲?”
    北堂尊越微微‘嗯’了一声,然后就看见北堂戎渡稍微动了一下身子,将原本侧卧着的姿势改成了平躺,这样一来,就完全露出了另外的半边脸颊,那雪白的肌肤上面被发丝和枕头上的花纹压出了细微的红色痕迹,长长的睫毛颤了几下之后,便略显迷蒙地睁开了蓝色的眼睛,双眸依稀笼罩着熟睡过后的朦胧,仿佛缭绕着烟波,目光缓缓凝定了片刻,这才逐渐变得清亮了起来,就如同雾散星出一般,明如秋水。北堂戎渡懒洋洋地含笑躺着,只觉身上软若春泥,心知是那药性的缘故,也不在意,只是笑道:“……我在这里等你半天了。”
    那声音里还带着些初醒过后的慵懒,少年软瘫在海棠色丝绒锦褥上,织花攒纹的褥面光泽莹灿,配上那细嫩肌肤上因为刚刚睡醒而现出的桃花色,越发使得少年眉目风流秀莞,动人以极。北堂尊越随手把他脸颊上印着的几根发丝拈去,挑眉道:“还没清醒?”
    北堂戎渡刚刚睡醒,此时打了个呵欠,眼底便泛出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颊上的印痕已经淡了,歪着头看着床前的男人,闷声笑道:“父亲,你这床上熏的香,药力也太好了一点儿,我都没力气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北堂尊越低笑一声,道:“你若自己运转内力,自然就无事。”北堂戎渡躺在床上,看了他一眼,眸底如同清泉一般潋滟沁绝,眼波略略流转之间,就是秋水长天的冥朗,唇角微微一抬,道:“快中午了罢?我饿了……”说着,就要运起内力驱散药性,自己起身下床。
    一只结实的手臂却已经把他从床上揽了起来,北堂尊越扬了扬眉,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北堂戎渡含着笑,一双柔软的水红色嘴唇恰巧正贴近着北堂尊越的耳廓,因此便直接说道:“来找你下几盘棋,不行么?”
    少年软软偎依在男人有力的臂弯里,身体酥软如绵,柔若春水,就连眼角也抹着一丝桃红,越发色如春花。北堂尊越知道这是嗅多了催情香的缘故,昨夜那名艳姬亦是如此,罗衾锦帐之间,那细腻如丝绸般的肌肤,柔软似蛇的腰身,还有那铺了满床的如云青丝,如泣如诉的呻吟娇喘,无一不是销骨摄魂的,但是此时少年只不过是这样靠在他的臂弯当中,手上触到的酥软柔韧身躯以及衣物之间传来的淡淡香气,就似乎已尽数压倒了昨夜被翻红浪的记忆,同时耳边传来的温暖吐息,也让北堂尊越似乎是有些不大适应,但也决不是厌烦,只是下意识地便松开了揽着北堂戎渡的手臂,轻笑道:“……下棋?你明明不是本座的对手。”
    男人手臂一松,少年便软软地重新倒回了床上,北堂戎渡就势运起内力,不过片刻的工夫,身上就逐渐恢复了力道,遂坐起身来,撇了撇嘴说道:“什么叫不是你的对手?论武功我现在确实不能跟你比,可是比起棋力,我也没比你差多少,不过是略逊那么一线罢了。”他说着,已经下了床,半抬着头看向北堂尊越,目光流转间,忽然弯着眉毛一笑,用右手的指关节叩了叩北堂尊越的胸膛,道:“其实哪怕是武功,我也不差啊,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肯定不比我现在强多少。”北堂尊越按住北堂戎渡的手,挑眉嗤笑道:“这么肯定?”北堂戎渡做出一丝不悦的模样,故意蹙了蹙眉头,忽然一笑说道:“不信你就试试。”话音未落,被男人按住的右手蓦然间软若无骨,如同蛇一般,从北堂尊越的手里滑脱出来,同时团身缠上,整个人撞进北堂尊越的怀里,就要与其近身缠斗。
    北堂尊越衣袖翻动间,已扣住了少年的右腕,北堂戎渡毫不意外,索性右手猛然划开一道半圆的弧线,五指一张,上面冰晶般的锋利指甲就要朝着男人的手背抓去!此时此刻,这个方才还含笑桀然,如仙如幻的少年,一出手便登时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一举一动之间,杀气顿现,一手遽伸,五指如钩,就仿佛要在北堂尊越的手上撕下一大块肉来。
    只是还不待那指甲碰到皮肉,一股大力就不可抗拒地袭涌而来,男人不知用的什么办法,已经松开了扣在少年腕子上的手,同时北堂戎渡即将撕抓住的手背,也已换成了小臂,下一刻,五根修长的雪白指头已经插在了男人的手臂上,顿时就好像是击中了厚厚的铁板一般,北堂戎渡双眉一皱,闪电般地缩回了右手。
    这一下虽然击中了北堂尊越的小臂,但那上面的护体气劲与肌肉反震的力量,却几乎弄折了北堂戎渡的手指!眸中闪过一丝惊色,少年脱口讶道:“……罡气?”话刚出口,北堂尊越已在唇间划开一丝玩味的笑意,同时平平击出一拳,打向北堂戎渡的面门,拳未临近,上面挟带着的劲风已将少年的黑发激得狂飞乱舞,竟仿佛能将天地山河也击得碎了。北堂戎渡低喝一声,已被激出了血性,眸中隐隐泛出面对强大对手时的兴奋暗光,施出浑身解数,扑身迎上,以双掌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一拳!
    两人缠斗在一起,单纯只以拳脚功夫较量,好在室中极是阔大,双方厮斗了一阵,也不曾损坏了任何物件。既然面对的是北堂戎渡,北堂尊越自然不能毫无轻重地下杀手,如此一来,竟然颇费心力,足足拳来脚往了好一阵,才终于将少年拿下,压制在地面上。
    北堂尊越用坚硬似铁的膝盖紧紧压住北堂戎渡的双腿,右手则牢牢抓住北堂戎渡的双腕,确保他无法挣扎,这才低头看向由于在刚才的打斗中耗费了极大的力气,此刻正气喘吁吁的少年,低笑一声,问道:“……你可服了?”
    北堂戎渡喘着粗气,玉石般的双颊泛着激斗之后的红晕,如同一树喷薄而绽的桃花,闻言,也不说自己服还是不服,只斜斜挑着眉,一面喘气,一面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你居然练成了罡气……不过你说,我现在的功夫,和你这么大的时候比起来,差么?”
    北堂尊越倒也很干脆,直接承认道:“与本座当年相比,倒也差不多。”他说到这里,忽然轻笑着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拍了拍北堂戎渡的脸颊,低头说道:“……只不过打了这么久,你可有本事伤到本座半分?”
    两人靠得极近,就连呼吸也能够扑到彼此的脸上,北堂戎渡微微皱眉想了一下,不过片刻之后,突然就笑道:“……怎么没有?”他话音未绝,全身上下唯一还能够自由活动的脑袋已猛然间朝上方撞去,北堂尊越此时早已将少年的手足桎梏住,再不曾想过他还能用这种法子,毫无防备之下,两人又近在咫尺,居然就真的被北堂戎渡一脑袋撞中了额头,北堂尊越微讶之下,不觉便一时松动了对少年的钳制,北堂戎渡趁机猛地一翻身,登时便颠倒了两人之间的位置,将北堂尊越压在了下方,同时手脚并用,紧紧缠在男人身上不放,不让他动弹,这才嘿嘿笑道:“怎么样,我现在伤到你了不曾?你说,你服不服?”
    北堂戎渡此时长发散乱着垂下,头顶上的金冠也歪到了一边,衣衫微微凌乱,唯有蓝眸澄亮如星,里面有着浓浓的笑意。北堂尊越倒是没有动手将他从身上扯下来重新制住,只是看着上方的北堂戎渡,忽然间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道:“……不疼?”
    北堂戎渡听了男人说出这么一句,这才仿佛感觉到了额头上传来的阵阵疼痛,不禁‘咝’地一声抽了一口冷气,浑没有方才的得意与兴奋,直接用手捂着头,软绵绵地趴在北堂尊越身上,哼哼着闷声道:“疼死了……你的头怎么这么硬……”
    少年仿佛被抽去了骨头一般瘫在北堂尊越身上,就如同他年幼时一般,只是那分量却已经不知道增长了多少倍。北堂尊越伸手托起了北堂戎渡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用另一只手去摸他的额头,笑骂道:“你这是活该。”
    北堂尊越口里虽是这么说,但手上的动作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柔了,少年光洁如玉的额头中间青了一块,微微鼓起了一个不大的肿包,北堂尊越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刚在上面揉了揉,就换来了北堂戎渡‘啊’地一声痛叫,接着便报复性地用右手在对方只是稍稍有一点青痕的前额上猛揉了一通,没两下,就被男人从身上扔了下去,随即北堂尊越便自地上站起来,额头上多少也有些微微地疼,把北堂戎渡拎起来,按到一张奢靡的珠贝镜台前坐了,道:“……把你自己弄整齐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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