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盯了焦急冒汗的小黑哥两眼,缓缓躺回床上,一句话都没再说。
    室内的“拼斗”只是一下,小黑哥使劲儿也巧,竟没有惊动外面保镖。
    小黑哥不懂内经医术,但用内气熬练邪气这种基本行为做起来还不算难,一开始为陆宇炼化眉心邪气,出乎意料之外地顺利。
    那邪气也莫名其妙地反应迟钝,像是无瑕分心他顾一般,被他熬练片刻才像是受到惊吓似的越发收缩,似是想要收缩为一团自己封锁,但偏生像是死死缠绕包裹着什么与它征伐的东西,收缩也收缩不紧密。
    小黑哥对邪气并无深刻了解,此时只凭一腔奢求,提心吊胆而谨慎专注地缓缓化解这逃不开、避不去的邪气,心底无声地哽咽低呼——陆宇,陆宇你还在吗?
    躺在床上的陆宇眉心被内气温润,一时说不出的舒服,更有些困倦,但他现在身处陌生环境,看似平静,其实戒备万分,哪敢入睡?
    他闭着眼睛,双拳悄悄紧握,这个凶猛高手,那个深情郑毅,周围所有的人,虽然都对他没有恶意,但同样的,谁都不值得他全部信任,至少目前如此。他只是一个人活惯了,知道用什么态度来保护自己,知道怎么才对自己有好处而已……
    突然,“唔!”他双目一睁,痛得浑身一颤,身体像龙虾般痉挛屈起,痛得像头都要炸开!
    “对不起,别,别动!”
    小黑哥没料到那邪气狡诈通灵,竟然像是人类“扮猪吃虎”似的,一开始任他化解消磨,转而猛地震荡,仿佛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他挂念着自己的爱人,这一下骇得不轻,急得心头突突乱震,立即按住陆宇,用内气包裹着他眉心,极尽温柔小心地平息掉邪气的暴乱。
    但当他再次催使内气,更加谨慎,步步为营地耗磨邪气时,那邪气竟蓦地再次震荡!
    “你,别再化解了!”
    躺在床上的陆宇疼得浑身直冒冷汗,眉心像有人在用锥子乱戳似的剧痛难忍,翻身下床,靠着另一边昏睡不醒的郑毅的病床,捂着脑门,咬牙看向小黑哥,“你到底会不会?还不如我自己化解!”
    小黑哥的确只懂得催使内气的笨法子,虽然了解一点按摩活血的外加功夫,却哪知什么首脑穴位的内经医术?一时又是急又是无措,敦厚帅气的面庞早无沉静安稳,放缓了声音,沙哑浑厚的声音近乎恳求:“你,再让我试试,不能耽搁,你知道不?这是救命呐!我都不知道,我爱人还在不在……”
    他说得眼泛泪花,浓眉黑眸,阳刚面庞,深情是化不开的悲痛。
    陆宇对他恍惚熟悉,见他如此情怀,不知怎么就点头,继而蹙眉:不知你的爱人还在不在?果然毛病……咬牙道:“最后一次啊。”
    结果任凭小黑哥如何谨慎,那邪气总能冷不丁地爆发!
    这下,陆宇可再不敢让他碰自己脑袋了,即便他还敢,小黑哥也不敢再次催使内气行功,否则连这个陆宇都要被邪气震死!他的爱人陆宇还怎么能回来?
    ——怎么办?
    小黑哥木头似的僵直,骨折的左臂上,板凳腿儿没扎结实,已经从布条绑缚中滑落下来半条,衬得他越发狼狈,他正茫然间,突然听到一阵轻音乐。
    他太熟悉了,是陆宇的手机。
    但手机响起的地方却不在陆宇身上,而是在郑毅挂在床头的西服衣兜里。
    陆宇靠着床头,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头冷汗,对手机铃声毫无反应,只暗自焦急: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被这诡异寒气站着脑壳,还不跟被人安了不定时炸弹似的?
    小黑哥被手机铃声惊醒回神,见面前这陆宇果然不知手机是谁的,他心头悲哀难掩,只得压抑着自己的茫然痛苦,大步抢过去,掏出爱人的手机,看上面闪动的字幕,写着“吴叔”二字,他顿了顿,拇指按下接通,声音低哑:“喂?”
    吴叔一直受到煎熬,儿子的生死不知,陆宇的意外出事,他感觉自己一生无措痛苦都集中在这一天了,他这辈子,最爱的儿子,和唯一的动心的男人,怎的都……
    他早就掏出手机,找到陆宇的号码,却无力拨过去——陆宇身边,有个叫小黑哥的年轻爱人,有个痴心不死的郑家二少,还需要他这个无权无势、无才无德的老男人关心什么?
    但他就是心里头放不下啊。
    他感觉自己忍耐了半个世纪,为通体冰凉却找不到病因的儿子擦了擦手脸,抓着儿子的手,抱头无声哭了一阵,终究忍耐不住,拨通了陆宇的号码。
    他听到小黑哥嘶哑的声音,心头一慌,忙问:“小,小宇怎么了?”
    小黑哥知道他说的“小宇”,指的是自己的那个陆宇,而不是现在靠在郑毅床头皱眉揉眉心不知在想什么的阴沉少年,胸中顿时被勾起阵痛,张了张口,低哑地道:“我找不到他了。”
    吴叔一惊:“怎么会?他先前还说家里有点事儿,要回去看看,怎么不见了?”他瞬间想到“绑架”,“意外”,无数不详的猜测浮现在他脑中,声音也急得有点变腔。
    小黑哥不知怎的,好像刚刚失去爱人,还没来得及平复心情,突然遇到熟人,熟人问:你那口子呢?他的心情波动一下子爆发,此时被吴叔几句话一说,刚才硬生生忍下去的哽咽泪花重又泛起,没忍住地张口阴森暴虐地吼:“他没了,没了!我找不到了!知道不?”
    吴叔浑身一僵:“没了?”死了?原来,他说的“找不到了”是这个意思,可是,刚才,之前还好好的走出去的陆宇,怎么会死?
    他恍若被枪击中,忘了呼吸,呆呆地举着手机,没注意到眼泪什么时候涌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湿了满脸,过了半晌才哑着嗓子,捂着闷痛的胸口,茫然问:“小宇……”
    话说出口才发现,电话早已被挂断了。
    ……
    “刚才那个电话是找我的?”
    靠着郑毅病床边的陆宇突然问。
    小黑哥听他声音,抬头又看着他发呆,然后木然转过头,靠着床跟缓缓蹲坐下去,紧紧抓着手机,低语道:“不是找你,是找我爱人。”
    陆宇眉头一皱,他现在已经搞明白了:这家伙爱上我失去的那段记忆,不是我?这都行?
    他嘴角抽了一下,想了想,抬头眯眼道:“刚才打电话的人是谁?我听到电话里,他挺急的?我想去见见他,你带我过去。”见一见每个“熟人”,然后试着看看能不能记起忘却的记忆。
    小黑哥却冷下脸来,头也不抬地沉静地道:“你哪里都别去,等一会儿再试试给你化解。”
    陆宇一听,心下暗怒:扯淡!再被你化,小爷头炸了!你这孙子比小爷还变态!
    他抬步就往外走,小黑哥一跃起身拉住他,还没说话,就听他说:“你不是想我恢复记忆?那就带我去见见熟人。”老子恢复记忆也踹开你,一会儿阴森一会疯癫,这种人,谁敢要?
    小黑哥一怔,松开他的手,闭了闭眼——你又不是失忆,怎会见人记起?
    但总算有一丝渺茫的希望,比缩在病房中强,便深吸一口气,右手胡乱地抹了抹脸,率先走出,道:“跟我来。”一面往外走,一面回拨给吴叔,问清他的位置。
    128、第一百二十八章
    吴叔没从电话里听明白,小黑哥低哑着声腔说带陆宇来见他是什么意思。
    死了,还能怎么带来见?
    但当他看到跟随小黑哥进来的、不耐烦地脱下遮沿帽和太阳镜的年轻男人时,恍惚终于真真切切地明白了——这个陆宇,不是原来那个!原来那个呢?原来那个让我爱得死心塌地的清傲少年呢?
    “你好,我认识你?”
    陆宇进来,礼貌却生硬地问,然后道,“我很多事情不记得了,想见见熟人,找找回忆。”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音调;熟悉的面孔,陌生的神情……变了,不是那个人了。
    吴叔心怀一震,呆呆怔怔,茫然失落地看着面前同样在审视他的俊朗男人——失忆?把我彻底忘了?可是,失忆,能让一个人的气质、内里,都改变得这么彻底?
    他终于弄清楚了小黑哥之前说的“他没了,我找不到他了”代表着什么。
    人还活着,没死,但是,那个人真的不见了。
    而小黑哥一进来,转眼扫到病床上冰冷无生气,面如白纸,嘴唇发青的吴正星时,不禁一愣,连忙靠近,伸手往吴正星手臂上一搭,内气流转,感知真切下来,果然是那鬼缠身邪气!
    他心头一跳,鼻头泛酸,转头哑声急问:“陆宇之前来过这里,是为救他?那臭小子……”
    那臭小子,到处救人,他怎么不救救自己?然而……就是那样的陆宇才让他深爱无法自拔,救了他,却瞒着,还赶他走,总以自私自居,所作所为,其实总是温雅中的傲性,哪算得什么自私?他那样的人,除非与世隔绝,否则,即便自私起来,也绝对不可能彻底。
    陆宇就站在病房中,听他们两人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不由蹙眉。
    他转头靠近病床,也去看吴正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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