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宝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觉得不对便心生警惕,余光往程宝雅身后的门外扫了一眼,郑平去他弟弟那里拿东西了,还没有回来,她一个人在家,可千万别处什么事情。
    程宝雅看着程宝丽,见什么都要不到,心里又气又急,她现在缺钱,实在是太缺钱了!!她要钱!!
    去年县城来了几个外地人,很快搞了一个抬会出来,说是把钱存在他那里他去投给工厂,工厂给他分红,利率比银行的高,还能今天存明天拿。
    她一开始是不相信的,跟着厂里一个女工过去了,抱着试试的心态就弄了五块钱,结果第二天她再去的时候,那个抬会的会长竟然给了她十块钱!她扔了二十在那里,战战兢兢等了五天,第六天过去的时候,那个会长直接给了她五十块。
    程宝雅从来没见过这种钱滚钱的办法,一时就鬼迷心窍了,这个年代大家都穷,周围都是工人,领导也不比他们有钱,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钱生钱的方法,心里激动地不行。
    和她同行的那个女工已经是里面的成员了,一直怂恿着她入会,说交500块入会,拉人进会存钱,以后不但自己的钱可以拿利率,别人存的钱拿的利率她也能分到,那些经过她介绍入会的人再介绍人入会,她一样能分钱,她下游的人越多她分的钱越多,什么都不用干她坐在家里就能赚钱数钱。
    程宝雅那时候真是鬼迷心窍了,交了五百块钱入会,之后就开始不停朝抬会立拉人,今天一个明天两个后天三个,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的人进来,她介绍的人交钱进来,他介绍的人再拉人进来,下游的人一个带着一个、一家带着一家,滚雪球一样抬会越滚越大,人越来越多,程宝雅分的钱也越来越多。
    一开始500块进去她每天能拿到十块钱,后来介绍的人越多她拿得的越多,五百的本钱收回来之后抬会还在分她钱,五百、一千、两千……程宝雅那段时间就跟做梦一样每天都在收钱,一百一百的票子朝家里拿,简直就是一夜暴富。
    她进了抬会赚了钱之后就开始怂恿娘家人也交钱入会,一人五百,多几个人还能少交点入会费,她见了钱就像疯魔了一样每天都想着拉人入会,完全被金钱迷蒙了眼,也不管抬会的会长到底是投了什么买卖。
    滚雪球一样的民间借债崩盘早有前车之鉴,资金链断裂也是早晚的事情,突然某一夜,事情就闹大了,而程宝雅那时候还沉浸在暴富的兴奋之中无法自拔,直到抬会会长卷了所有的钱跑路,下游的人找上了她。
    她是最早进抬会的一拨人,可以说是资金链最上游的人,要不然也不会投500入会一下子赚了上万块,那些钱根本就不是投资工厂的红利而是下游的人给上游人的入会费。越是靠近上游的人赚的越多,下游的人为了赚钱只能不停去拉人进会,直到某一天,资金链断了,有些人开始一分钱都分不到,急了,把事情闹大了。
    程宝雅那时候傻了,抬会的会长跑路了,拉她进会的那个女工卷了钱也跑了,她找不到她的上游,可下游那些没拿到钱的人一股脑儿都找上了她,她的那些赚了钱的下游都跑路了,把程宝雅的名字住址一报说“你们找这个人”就都跑了。
    抬会散了,没钱了,事情闹大了。那段时间像疯了一样,每天都有人跑到程宝雅娘家要钱,但他们入会很晚,钱投进去也打了水漂,什么都没拿到,几千块钱!!一下子就全都没了!!
    几千块都可以自己买水泥黄沙盖房子了!!
    娘家人都要疯了,她继父周恒山唯一的女儿周清清也投了钱,一千多块,还是偷偷拿了家里的钱,被男人发现了,差点被打死,周清清的男人让她回来问程宝雅拿钱,要不回来就离婚!
    周清清回娘家要钱,问周恒山要,可周恒山也没钱,他也投了钱现在没拿回钱,周清清就问程宝雅的亲妈洋洋的外婆要,洋洋外婆向来是个对人冷冷淡淡爱袖手旁观的人,自己亲女儿亲外孙都懒得理睬,更何况是这个继女?!她说她没钱,她的钱也在抬会里。
    周清清疯了,她拿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男人气得要和她离婚,她怎么可能离婚,这个年代他们这个小县城哪家哪户听说过要离婚过?离婚就是男人休了女人,就是女人变成弃妇!她不想变人人背后议论非议的弃妇!
    周清清求不到娘家就找程宝雅,程宝雅那段时间已经带着女儿拿着自己所有的钱躲了起来,娘家没人找得到他,洋洋外婆都不知道她在哪里,也一样在找她。
    周清清找不到人,又急又气身形疲惫,她男人也急,一千多块可是一笔不小的钱,他们从结婚存到现在存了好多好多年!!!周清清的事情在娘家闹得不小,那时候程宝丽一家已经在北京了,程宝骏夫妻两个和他们已经不怎么来往了,周清清是独女,面对无能的父亲、寡淡的继母和年幼无知的小妹,她在娘家可以说是没有半点倚靠。
    为了要钱她班也不去上了,每天在娘家要钱找程宝雅,那段时间周清清崩溃了,婆家恨不得撕了她的皮,男人对她冷言冷语,家快没了,娘家也没人帮她,她更是找不到程宝雅,在崩溃的情绪下做了极端的事情——割腕自杀。
    幸而发现得早,人救回来了,周清清的男人再也不敢提离婚的事情,老老实实在医院照顾她,婆家人见她这样也就原谅她了,只是等周清清出院之后,就和娘家人彻底断了来往。
    周恒山为人懦弱,一开始不吱声不表态什么也不干,女儿自杀了才觉得心慌惊恐,到女儿要和娘家划清界限了才跳出来说要找程宝雅拿钱。
    但周清清哪里肯再理睬这样的父亲,当初她在娘家要死要活甚至下跪要钱,谁帮过她,现在说要划清界限了才出面,这样的父女情分,真是不要也罢。
    周恒山这才急了,和洋洋外婆吵架,洋洋外婆本来性子就冷,出了这种事情别人家的老太太肯定早就要死要活在家嚎嗓子喊命苦了,可她竟然还能好端端坐在家里喝茶吃饭,她也不和周恒山吵,只说她来想办法,而她想的那个办法,就是把原本打算给程宝雅的房子给了程宝骏,然后说她帮忙盖房子,拿了儿子的钱,接着和周恒山带着十几岁的小女儿卖了房子跑路了。
    洋洋外婆丢开了二女儿,诓骗了唯一的儿子,最后也抛弃了躲起来一直不肯露面还钱的程宝雅,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以至于程宝骏和季云一直以为他们是跟着程宝雅去了山东。
    一报接着一报,程宝丽的这个娘家就这么散了,到底是谁的错没人说得清楚。
    而一直躲着的程宝雅在娘家离开之后无处可去,女儿已经送到乡下的爷爷奶奶那里去了,可事情闹得太大,婆家人和远在山东当兵的男人都知道了抬会的事情,她现在有家回不去,除了一张存了好几万的存折,她现在什么都没有。
    当她听说程宝丽回来的时候,她第一反应就是心里又有了依靠,她不是一个人了,她还有个妹妹!可当她进了屋子站在程宝丽眼前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她心里想着的全部都是“钱!钱!钱!”,她彻底被钱迷了眼,家没了,可家哪里有钱重要?钱可以买吃的买用的买一堆东西,一个穷困潦倒的家能买什么?
    程宝雅的眼神带着对金钱的执着,心里眼里都只剩下了钱,穷过的人一夜暴富尝到了有钱的滋味,竟然其他什么都不管了。
    程宝雅盯着程宝丽,眼神里慢慢染上了一层对物质和金钱的疯狂渴望,程宝丽在省城变成了有钱人这个传闻又在她心里撩开了一大把火苗。
    她突然朝着桌子上整理好的几个包冲过去,一边扯包的拉链一边道:“不可能,你回来了怎么可能没带东西?你肯定带了东西!宝丽啊,我是你姐姐啊,我是你姐,你怎么能骗我呢?”
    那个背扯开拉链的包里面没放什么东西,都是邻居送的干货家乡小吃和季云送的酒和花生,本来程宝丽都收拾好了,结果被扯开,里面的花生当即全部都散开了。
    “你干什么?”程宝丽连忙去推程宝雅,把被翻开的包拉链重新拉上,她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比两年前还要蛮横不讲理,好歹两年前顾忌这是姐妹做事还能收敛点,怎么现在变成这样?竟然直接翻她的包?
    程宝雅被推搡了一下,心里立刻觉得包里肯定有好东西,要不然程宝丽不会这么紧张,她就像个对金钱痴迷的疯子,一心想要钱,她想她和程宝丽是姐妹,以前她有什么事情她这个妹妹不都会掏钱帮她解决的么?现在在外面赚了钱回来当然也会给她的。
    程宝雅不知道是怎么想,被推开之后立刻开始假装委屈嚎嗓子哭,“工厂倒闭啦,我没工作没收入!我是你姐姐啊,你在外面赚了钱回来竟然都不管我!!你个没良心的。”
    程宝丽都要被气笑了,她把桌上散开的花生重新装进袋子里扎好口子拉上拉链,本来想冷冷开口说谁和你是姐妹早点滚,可话到嘴边不知怎么的就打了个弯,她竟然也跟着嘴巴一弯,哭丧着脸道:“谁说我是赚了钱回来的?我是在外面欠了债躲回来的。欠了别人好多钱呢!”
    “……”这句话成功堵住了程宝雅的嘴,她就像吞了个苍蝇一般成功被恶心到了,她愣了愣,道:“欠钱?”
    程宝丽装道:“是啊,抬会啊,我和郑二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投进去了,结果抬会散了,我们欠了下游好多钱,所有躲回来的。”
    程宝雅的脸有点泛白,禁不住后退了半步,程宝丽见了心中冷笑,继续演道:“对了,我正要找你呢,你那里有钱么?我听说你在抬会赚了不少,能先借我一点还回去么?”
    程宝雅愕然又后退了半步,成功被唬住了,她干干笑了一声,道:“你……你骗人,你们明明在外面赚了钱财回来的,我都听说了……”
    这个时候门从外面被推开,郑平走了进来,一进来程宝丽和程宝雅都吓了一跳,郑平穿了一声破破烂烂的工装服,脚下踩着一双油厂里臭熏熏的鞋子,头发烂七八糟的,一进门看到程宝雅就喊道:“大姐!你有钱么?先借我们一点,回头我们赚了钱再还你。”
    程宝雅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她原本就是惊弓之鸟,“抬会”于她完全就是不可说的两个字,欠债更加不能在她面前提,一提就心慌一提手就发抖,她一夜暴富有钱,可显然却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她捂着自己的存折每天担心受怕,就是怕有一天别人会找上她把她的钱都拿走。现在听了郑平说要借钱,不管真假,她都被唬住了,心里死死揪着,生怕下一秒就有一堆人冲出来问她要钱。
    程宝雅下意识缩了缩,瞪眼大喝道:“我没钱!”
    程宝丽和郑平对视了一眼,夫妻两个特别有默契的开始演戏,程宝丽说:“姐你不能这么狠心,我们真的欠了不少,以后肯定还给你的,以前你有困难我都帮你的。”
    郑平就在一边附和:“是啊是啊,以后肯定还你的,再说都是一家人么……”
    程宝雅看看眼前的夫妻两个,眼睛越睁越大,瞳孔里印着只有她自己才明白的恐惧,她最后大喊一声:“谁和你们是一家人啊!!我不认识你们!”转身就跑了。
    郑平冷笑,朝程宝丽抬了抬手让她留在家里,自己追了出去,他那双乌七八糟的鞋子泛着臭味,跑起来就带起一股恶臭,追在程宝雅后面隔着半米的距离,也不追上也不停下,就这么从二楼一直追着程宝丽追到了巷子口,“大姐你不能这么没良心,你有事我们都帮忙的,现在我们缺钱,帮一把不是应该的么……?”
    “滚开滚开……!!”
    郑平跑到巷子口就不跑了,鞋子的恶臭熏得他快晕了,他看着程宝雅跑走的方向冷哼一声,转身回去了,在楼下和认识的一个邻居换了鞋和衣服,边换边道:“你这汗脚也太臭了,都快把我熏晕过去了。”
    对方哈哈直笑:“上了一晚上班肯定臭啊,要不然也熏不走那女的呀。”
    郑平换了衣服上楼,推门一进去程宝丽就拍着手对他哈哈大笑,夫妻两个都乐了,程宝丽道:“你那衣服哪儿来的?借的?你怎么想得起来装穷的?”
    郑平感慨道:“老夫老妻有默契啊,我刚换了鞋和衣服上来呢,就听道你在那儿哭穷要借钱,我本来还怕你和她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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