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
    不可能!
    可是……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
    不可能的……
    “找到了!”伊祁的呼唤声让李知恩一惊,心下更乱,一时不知该抱着怎么样的心情,竟有些怕看到的是夜语昊的尸体,但听着伊祁的口吻,却又不对。抬头望了过去,但见一地混乱,草丛被践踏得不成样子,闪闪发光的,竟是无数暗器落于此间。
    伊祁小心地用袖包着手,拾起一枚,一看之下脸色再变。“这个不是他用的。”
    李知恩眯着眼打量周围,南方有些草丛正慢慢变成黄色枯死。他心一跳,不敢告诉少年,自己状似漫不经心地走了过去。只见那草丛上,有些绿莹莹的水滴,几步之外,草地被践踏得很厉害,连地皮都露了出来。
    黑褐的地皮上,隐隐有些暗色稠痕。
    李知恩来不及研究那是什么,就见不知何时跟来的伊祁蹲下身,撕下袖子,沾了沾那稠浓痕迹。
    暗红的液体,铁锈的味道。
    伊祁一阵晕眩,捏紧了手中的布条,身子不住地颤栗。
    李知恩同样心一紧,困难地咽了口口水,只觉喉头突然生痛,连口水都难以下咽。“放心,草上的不是化骨水……”
    “那又怎么样?!”伊祁暴怒,一把揪住了李知恩的衣领,紧紧勒着。“是不是化骨水又有何差别,那家伙根本就没有武功护身,如果逃得开那批高手?!都是你……都是你……你要不离开……你……我跟你说,他要是有了意外,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对不起。”李知恩喘不过气来地呜了声,咬紧下唇,又道一遍:“对不起。”
    “你……”伊祁闭上眼,心中似是燃着一把三昧真火,周身血液都在噗噜噗噜地沸腾着。
    感觉到少年握在自己领口上的手在微微颤抖着,李知恩勉强又发出声音。“他不会有事的……”见少年睁眼狠瞪自己,继续道:“他没那么容易就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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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草浅,拣林疏……虽疏无奈野藤粗……”断断绝绝念着鹧鸪天,夜语昊用力地拧了下臂上的伤口,强撑精神继续前行。将敌人引走引得太成功的结果,是他也找不到下山的路了。
    “……这话说得真好……不过下句……春衫不管藤捣碎,可惜教花着地铺,说是说得不错,意境却不太吻合吧。”打量着身上破破碎碎血污一身的春衫,喘口气。“哪有那般福气去惜花,花若有灵,宁可辗成尘也不愿我来惜吧。”
    身子又是一阵摇晃,毕竟能逃出来连自己也觉得实在是个奇迹。看看左边,看看右边,此处多少也算是个隐密之处。“罢了,再走下去,不用人来杀,自己先累死。”说着,人摇摇摆摆地扶着株树,将背先靠了过去,本来想好好坐下,但,一有松懈的念头,脚就再也撑不住体重,一股脑地摔了下来。
    耳畔一阵催一阵的尖啸声,脑袋一涨一缩一涨一缩,痛得几乎要裂开,却及不上小腿那里麻木过后的剧烈。夜语昊一身冷汗,抓住胸口的衣服,张大嘴用力呼吸着,却一点空气也得不到,心脏嘎叽作响,在喉间来回冲撞,让他不得不捂住嘴,免得心脏从喉间跳出来。
    无力地揽着树杆,免得摊下来,与背后冷硬之物对比,心跳声响得像天公打雷。
    冷汗滴滴滑落。
    “呼……呼……”
    不知过了多久,是半刻钟还是一刻钟,黑暗中很难辩认时光。
    动了动颊,习惯性地弯出一抹微笑给自己看,夜语昊自怀中取出金创药,先将上半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处理一遍。没有清水洗净伤口,他只能草草包扎了事。
    试了试胳膊,对于背后的两道剑伤,估计自己不是长臂猿,就算能碰得到,前面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怕又要裂开,只得作摆。
    双手在腿上摸索着,原先的伤口被深草灌木不断刺激摩擦,痛得都麻木了,找不出哪些地方是负伤处,只好根据记忆,一寸一寸按着查找。有些伤口深得超出他的想象,手指按过时,竟会陷入伤口处,柔软湿热的触觉,像是婴儿的小嘴含住了手指,又象在集市里挑着刚刚切下的鲜肉。他不由联想到自己吃的肉类,就是像这样,从生物本身一刀切开。
    “这么多伤,还能跑掉……我的生存意识还是挺深的。”冷汗湿透了重衣,夜语昊咬牙笑着自言自语,将长衫比较干净柔软的布料再撕一块,扎好伤口。
    “现在就怕金创药不够……毕竟还有个超级麻烦的伤口……”右腿包扎完毕,拭去滑落到睫毛上的汗。“希望处理完不会昏倒,那就太丢脸了。”
    失血过多,极度的干渴,本不该多说话。他应该像以往一样,默不作声地将所有的伤口处理好,再将在此地停留过的痕迹销毁,马上离开才对。
    可是,好象渐渐怕起了寂寞。
    隐居三年,跟着个会走路的麻烦制造机,当真住到哪就破坏到哪里;途中失散,救了少年,少年激烈又暴燥,任性又脆弱;后来,再遇上轩辕,十几年的孽缘果然难断……仔细想想,这几年来他似乎很少有独处的时间。
    在无名教时,也少有独处的时间。可是,那里没有人会逼着他去煮饭作菜盖屋造房;没有人会一脸扭曲嫌弃地吃着他煮的东西一吃就吃了三年;没有人会指着他跳脚大叫你骗鬼啊骗小孩啊;没有人会揪着他的袖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奔波逃命去,没有人会神经发作集体陪着他跳崖;没有人会愤怒不甘地告诉他,为他所痛。
    “好象变得软弱了……这是好事吗?”摇摇头,有些不甘愿地解开裹在左小腿上的布条。
    这个伤口血流得最多,当时来不及处置,怕血迹被人发现追上,只有将暗器留在体内一起包扎起来。此时布条一扯开,边缘新肉撕开,伤口再次淌溅出污血。幸好他已先将衣服垫在伤口下,倒不会在泥地上留下痕迹。
    自怀中取出一盒金针,先以金针封住伤口附近的血脉。闭上眼,摸索着伤口。
    暗器被布条一扎,深深镶在肉里,纠缠着血肉筋骨,触摸时,稳如泰山不肯动弹。深吸口气,忍住在自己皮肉内翻动的恶心感及剧痛,当成是在为别人疗伤。夜语昊用金针固定住翻飞的皮肉,继续挖开伤口处的皮肤,确认着暗器的形状种类。
    手指与肌肉筋络碰触时,绞心一般的痛。两手湿滤滤得几乎按不住伤口的皮肤。
    确定了暗器的形状,心中虽是早有准备,还是忍不住叹气呻吟。
    “运气糟透。”
    ——是带着倒刺的暗器,若要拨出,会倒拨出大块血肉。
    “真不想治……”
    说归说,还是快速自怀中取出匕首,用身子遮着,点燃火折子,微微燎一遍,马上又将火折子熄灭。
    听着四周,确定没有任何反应,这才自中衣上撕块布,作成布团用牙咬住。
    手起刀落,绝对的利落。
    大块血肉随着暗器掉下。
    夜语昊手一软,锥心的刺痛几欲咬断一口银牙,意识好一会儿都在半空中飘浮着。他呛了声,明知此时该给伤口上金创药,手上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喉间阵阵腥甜,液体到了唇边,全部牙关处的布条吸走。
    ——挣扎了这么久,如果为了这个原因死掉,未免太可笑了。
    虽是如此作想,无奈意识涣散,东西都在飞舞。隐隐约约,半生所见所识所爱所恨所负所怜之人,尽浮上眼前。
    心知这是危险时候。
    抬起手,狠狠给了尚有知觉的脸颊一记耳光。
    刺痛带来的力道,让他勉强捉住地上的金创药,黑暗中也不知剩下多少,反正全倒到伤口上,随意抹抹,靠着一口真气未散,顺手捉起一旁的布条缠上,但要打结时,双手直颤,怎也拉不住,两边布角松跨跨地挂着。
    抽出嘴里的布条,急急俯下身,两手捏住布条一角,牙齿咬住另一角,用力扯着,终于成功扎上。
    作完这些,低着头不断喘气,百八十根骨头都要散了架似的,各痛各的,将意识折腾成百八十处。全身都痛的结果,是全身都麻木不仁了,连动根手指的余力也欠陪,胸口伤处微热,大约伤口再次迸裂开了。
    又想喘气又想吸气,最后尽化为叹气。
    现在要有敌人来,真要人要刀俎我为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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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找到么?”心浮气燥的少年恨恨地跺着脚,瞪着弯腰在地面不知查看着什么的李知恩。
    要不是脚印在三里外就全部消失,他才不会跟着李知恩在这里慢吞吞的找着,明知心急只会坏事,但想到夜语昊此时不知遇上了什么危险,受了怎么样的伤,心中就是焦灼难言,忧急若焚,一刻也静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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