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日的课程,方毅难得心不在焉。加上他不像大部分台湾学生选择补习,有两次听讲的机会,学校课程是方毅唯一听课时间,一个月没有上课对他来说影响颇大,几乎难以投入于陌生的单元中。
    他握紧笔,在课本擦擦写写,本该写算式的空白处,被他画得一蹋糊涂。
    他时不时拿起手机确认是否有来电,被邱显云关心:「方毅你今天怎么特别不认真?真不像你。」
    方毅没心情理会他,逕自盯着手机看。
    放学,那平时他会在门口看见周予铭的时间,此时已不见他小小的身影。而追捕大队也于此刻回电,铃响不超过一秒,方毅火速接听。
    「您好,这边是追捕大队,请问您是早上打电话过来的方同学吗?」
    「是,我是。」他没想到能这么快收到回覆。
    「想问您是方毅吗?」
    「……我是。」
    她怎么会知道?
    但他旋即想到或许是周予铭告知,燃起希望。
    「周同学目前在我们总部的看守所,昨日询问追查及看守组的人员,他们说如果想关心周同学的情况,能拨打电话至看守所,他们会请周同学接听。」
    「好,谢谢您,非常感谢您。」
    「他们还说,如果是方毅同学,希望您能北上亲自探视周同学,当然这取决于您的意愿。看守所一般不会让亲属入内,因为内部关押的食人兽极大危险性,您可以审慎考量,再拨打电话告知……」
    「我去,我要去。」方毅赶忙回应,怕她反悔似的。
    「好。那因为进入看守所需有有人偕同,需要和您约个时间,请问您什么时候方便呢?」
    「礼拜五晚上。」
    「我们下午六点过后不开放看守员以外的人入内喔。」
    「那礼拜六早上。」
    「十点可以吗?」
    「可以。」
    「好,那到时候请您报上您的身分,会有看守人员或追查组的成员会带您入内。」女子提供地址。
    「谢谢您。」
    「不会,那就先这样喔,掰掰。」
    方毅情绪激动,打开台铁时刻查询系统,决定要坐哪班车,彷彿周予铭就在眼前。回到家中,他将要坐车北上的消息告知家人,被母亲拒绝:「你手现在这样子,你要出远门?」
    方毅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他还是努力争取机会。「我会照顾好自己。」
    「你要去看谁?」
    「上次那个来我们家的学弟。」
    「他啊。他生病了吗?」
    「嗯、嗯。」
    方母叹一口气。「你生病人家也来看你了,不闻不问确实不好。」
    「是啊。」
    方母瞇眼。「附和的真快,你很想去齁?」
    方毅点点头。
    「嗯,我还是要想一下,你先叫你爸去帮你洗澡换药。」
    方毅听从母亲的话。洗完澡后,母亲给他答案。
    「我决定让你去,但随时和我联络,你手这样我太担心了。」
    「我会。」
    「嗯。」方母拧着抹布。「还是叫你爸陪你?」
    「不用。」
    「你隔天要去拔固定钢钉,记得吗?」
    「记得。」
    「去看人家吧。」
    「谢谢妈。」
    方毅见母亲同意,欣喜地和他道谢,母亲催促快去叫他老爸替他上药。或许是得知周予铭平安无事,方毅已不像白天那般忐忑不定。他重新投入课业,靠着理解课本文字赶上进度,后来,趴在桌上睡着,被他姐姐翻白眼。
    「有病吧?手那样还趴在桌上睡。」
    然而,半夜从桌上甦醒,躺回床上反而睡不着,忽觉得整件事有点怪异。
    为什么独准他一人进入看守所探视周予铭?那周予铭的家人、朋友呢?
    是周予铭频频提到自己的名字,他们才破例让他前往?
    那其他食人兽的家属呢?
    疑惑填满他的脑海,他与夜间的鸟鸣相伴整晚。
    周予铭一个人蜷缩在黑暗的角落,他怕黑,但三坪大的房间一直都是昏暗无光的样子。又按捺不住慾望时,他会化为黑色怪物,与那片黑融合,才发现自己也属于那让人畏惧的黑暗。他讨厌黑,但发狂后被看守人员打药制服后,他才意识到更讨厌的自己,于是把身体藏入属于他的角落,愈藏,愈深,深到眼前不再有光,只有潮湿与绝望。
    囚禁在同个空间里的是他的同类,在经过调查后,他们会被带走,不再回来。周予铭曾经揣测他们被带去哪,但日日夜夜听着他们的嘶吼,他不敢再去想像。
    週六,方毅早上三点半便起床洗漱,戴上简单的行李,坐公车至车站搭车。在车上他小睡片刻,再次确认从车站前往看守所的路线,才戴耳机看部电影舒压。
    路程将近四个小时,他花一小时睡觉,十分鐘查公车,还有足够时间看完一部电影。电影播放结束,广播唱出目的地的站名,方毅收起耳机,走至出口的等待区。来到迷宫般的车站,他一度昏头转向,最终在路标的指引坐上捷运。
    九点四十几分,他从捷运站搭乘公车抵达电话中提供的地点。那是一座外墙漆成全白的建筑,大门前种两颗欖仁树。入冬,欖仁叶转红,死寂的看守所染上一片艳红。普通的看守所是羈押被告之处,方毅不禁想着,这间看守所又是什么用途?他并不觉得,周予铭犯了什么罪过必须被关押至此处。
    但面对手部的疼痛,他不得不承认,将周予铭与外人隔离是合理的措施。
    铁门是拉上的,警卫室内无人,门边佇立一人,他靠在门柱单手插口袋,不耐地看着手錶。
    方毅不确定他是不是被派来的看守人员,上前询问,一看惊诧不已。
    那人染一头金发,白衬衫与西装裤,明星长相、明星身材,搭配那不屑的表情,是那曾经在门口卖烤串、还入校园请人填写「高中生食用人肉状况调查」问卷的少年。
    看见方毅后,张骏文也一脸讶异,问:「你怎么在这?」
    打量方毅外貌,符合前辈给他的描述,又问:「你该不会就是方毅吧?」
    「是。」
    张骏文看他的表情登时转为厌恶。「居然是你!你知不知道你朋友把我害得多惨?」
    「怎么了?」方毅没想到,周予铭也对他造成伤害。
    「他害臭老头把我的小被被二号也撕了。」
    「啊?」方毅不懂。
    但张骏文的怒容一下子被哀伤取代。「算了,想到就难过。」他甩头,粗暴地按铁门的遥控。「我本来还想说要是你十点没有准时到,我要踹你一顿再带你进去。看来是不用了,不但准时,还提早十分鐘。进来,三秒鐘关门,走太慢我夹你,三,二,一。」
    方毅进大门,觉得这个人实在不太正常。想起他的身份:「你是追捕大队的吗?」
    「嗯,你在问废话吗?」
    「所以你之前一直出现在我们学校做那些事情是……」
    「为了抓你朋友。」
    「是你把他带来这里的吗?」
    「你问题真的很多。是我上司。」
    「周予铭不是坏人。」
    张骏文没回应他,带着他往那白色建筑的穿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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