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安端端正正地坐着,仿佛没有看到她的神情,只是继续保持自己平静的样子,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端起身前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又喝了几口,摸着被子底部摩挲了几次手掌心,“水凉了。”
    “哦……我去换一壶水。”秦雅南慌慌张张地提着水壶站了起来,都没有穿上鞋子,光洁圆润的脚掌踩着地板,像偷腥的猫儿被发现以后小跑着去倒了凉水,加了热水。
    秦雅南嘴唇嗫喏着,提着水壶回来了,她把耳后的长发都拨弄到了脸颊两侧,小心翼翼地给刘长安倒了一杯滚烫的水,然后低声道:“水有点烫。”
    秦雅南双手按住臀线,整理着睡裙的下摆,学着刘长安端正的姿态坐了下来,并没有像刚才那样自然地倚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就是苏南秀至今依然忌恨你的缘故,尽管这是她亲手造成的,那天晚上我,你,她还有秦蓬一起打牌喝酒,后来她拿了一壶下了药的酒来,大家都喝了。只是她没有想到她身边有人秘密参加了秦蓬的组织,这人造成了她的计划被打乱,秦蓬被带走了,留下我们三人大被同眠……后来……便是……如此……这般了。”刘长安拿着水杯,喝下了滚烫的热水,吐了一口气,“就这样吧……细节我就不仔细说了。”
    “谁要听细节啊?”秦雅南只觉得脸颊烫手,大概就像刚刚从他唇舌咽喉中滚下的热水一样……原来自己曾经和他发生过关系,这件事情便已经让她一时间难以坦然面对,更何况现在还知晓了一个让人羞耻的细节……还说细节就不仔细说了,最羞耻的细节他都说了,难道还要讲如何被翻红浪的细节吗?
    “我的意思是……我说的细节是,她的原定计划和计划如何被破坏打乱的细节。”刘长安喝完水便恢复了温和的姿态,“我又不是写官能小说的,哪能细细描述别的细节?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当做一篇别人的故事听听吧。”
    “这能当做别人的故事吗?”秦雅南怔了怔,转过头来面红耳赤地看着刘长安,“你还在,她也在,我也在,你们都记得清楚,我也知道了,这能当别人的故事?”
    “叶辰瑜,叶巳瑾和苏眉。”刘长安笑了笑,“如今的刘长安,秦雅南,苏南秀……对于这三人来说,叶辰瑜,叶巳瑾和苏眉的故事,便是别人的故事。”
    “我想可能只有你能当成故事……我和苏南秀肯定不行。”秦雅南略微有些气恼,但是这种情绪冲淡了羞涩,她靠了过来,脸颊落在他的肩膀上,“你的记忆太久太远,很多事情你都会自然地遗忘掉发生时的情绪,变成一个个仿佛事不关己的故事。可是我和苏南秀,我们不像你,没有办法把这些事情发生时的情绪给遗忘掉。我尽管不记得了,但是提起来了,便是有情绪的故事,还是自己的故事,和回忆并没有什么区别。”
    回忆,当然是有情绪的,记得当时的种种感情,羞耻,愤怒,喜悦,哀伤,种种情绪才是回忆之所以难忘的原因,否则便只是仿佛事不关己的故事。
    秦雅南觉得,多情也无情,这大概才是刘长安……也不能说他对她无情,他明明还是很在意她的,只能说他把回忆和现在的生活分的清清楚楚。
    “你和她肯定不行……你的意思是,你们以后还要继续斗争下去?”刘长安能说什么……多喝点热水吧。
    “她都惦记着呢……难道我要对她退让?有一句话说的好,退一步,步步退,忍一时之气,时时生气。”秦雅南白了刘长安一眼,“你就和你的安暖岁月静好吧……不用管我们这些小老太太们的恩恩怨怨了。”
    刘长安明白秦雅南的意思,现在的秦雅南和苏南秀,双方的恩怨早已经根深蒂固,这已经不是争风吃醋的问题了。
    看来和苏南秀互相看不顺眼的恩怨,倒是有利于秦雅南接受她曾经是叶巳瑾的这一现实,刘长安也不想秦雅南再经历自我认同错乱的揪心过程。
    “我还有很多事情想知道。”秦雅南收敛了脸颊上的倔强,又变得有些撒娇味道的温柔。
    “想知道什么?”刘长安连最不想说的秘密都告诉她了,也没有什么不能告诉她得了,除非她问的是他和苏南秀的某些细节。
    “我想知道叶巳瑾小时候和你在一起的事情。”秦雅南期待地看着刘长安,目光温柔。
    “你小时候啊,就喜欢缠着哥哥……”
    “怎么一个缠法呢?”
    “例如……哥哥出门了,说好晚饭的时候回来,要是耽误了点没有回来,你就不会自己去吃饭,多晚都一定要等到哥哥回来,有一次哥哥路上遇着军匪开片,耽误了一晚上,脱险后哥哥弃了商队,一个人赶着回来都是第二天早上了,你居然还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身边跟着好几个丫鬟婆子,她们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死倔死倔的……我抱着你去喝了两口粥,你就睡着了,还非得抱着哥哥不肯放手……”
    “怎么有这么粘人的小孩!”
    “对啊,就是你小时候啊……”
    第四百二十六章 哥哥和长安哥哥
    窗外有摇曳婆娑的树叶在跳舞
    哥哥嘴边一声声儿时的回忆
    兄妹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边
    听哥哥讲那过去的事情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是忆苦思甜的基调,而《听哥哥讲那过去的事情》却是温馨甜蜜的情绪,秦雅南从倚靠着他的肩膀到她抱着他的手臂不肯放开,嘴角微翘的弧度始终盈满了可爱的娇气。
    听他把过去的事情娓娓道来,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排斥和难以接受,也没有那种需要特别强迫自己才能把这些故事变成回忆的感觉。
    秦雅南也明白了,他确确实实一直是把叶巳瑾当成真正的亲妹妹来看待和抚养,以至于苏眉忤逆所有人的心意,强行要让叶巳瑾和秦蓬发生关系,最后却导致叶辰瑜和叶巳瑾一夜梅开数度……用通俗一点的形容便是苏眉动了他的“逆鳞”,这也让他断绝了和苏眉的感情。
    “我怀疑上官澹澹对你的亲近……是因为她觉得她是你的妈妈。有人好为人师,而上官澹澹则好为人母,她对当妈妈这件事情怀着极大的执念。”刘长安想了想,不是很确定的怀疑,“在她看来,她把你变成一个婴儿,这个过程就等于她让你转世投胎,那她当然就是你的妈妈了。”
    “她……”秦雅南想起了上官澹澹那稚嫩的脸蛋,喜欢故作老气横秋的说话,眉目间的威严与优雅,不由得尴尬地笑了起来,“她不会真这么想吧?”
    “这个可能性很大,下次你可以去找她再谈谈……在没有苏南秀的情况下。”刘长安顿了一顿,“你可以顺便问问她是怎么做到让叶巳瑾变成秦雅南的。”
    秦雅南点了点头,其实这也是她很想知道的,也是难得的刘长安无法解答的问题,这个只能问上官澹澹。
    想想哥哥堪称古往今来第一稚童少女妇人全年龄段女子杀手,却对上官澹澹难以奈何,秦雅南不禁莞尔。
    “我去做饭。”从昨天下午到今天中午,秦雅南滴米未进,她也感觉到了当身体格外健康,充满活力的时候,对进食这件事情就有更多的需要和欲望,难怪刘长安对一日三餐十分在意,现在比较能够理解了。
    “今天搞点大葱,黄瓜蘸酱吃吃,再来一瓶二锅头,炒两个小菜,我们兄妹团聚庆祝一下,一起喝几杯。”刘长安有一段时间没有吃北方风味了,尽管大葱黄瓜蘸酱并不能说就是北方风味的代表,很多北方人自己都吃不惯这个。
    秦雅南微微吃惊,眼眸灵动,拨开发丝嗔恼地瞪了他一眼,“我不做这个。我做什么,你吃什么。”
    刘长安只好感叹,小姑娘明显嚣张了一些。
    最后秦雅南还是做了一个拍黄瓜,一个凉拌葱白来满足他了,但这绝不是拿着大葱黄瓜蘸酱大口嚼下去的爽快吃法了,刘长安略微有些遗憾……只是他自己不动手,光等着吃的时候,对方若是没有特别要求他点评,他也不会指手画脚。
    “我可不想一口大葱味儿和你说话。”秦雅南解释道,她也不想闻到他一口大葱味儿,因为刚才她和他说话的时候,一直亲昵地靠在一起,他的气息近在咫尺,犹如撩人的丝绵绵绕绕在她的耳边,唇边。
    这若是夹了大葱味在里面,多煞风景啊?这就好像正在唱着风月无边的江南小调,一腔唢呐突然激昂而起,把所有的风月无边都给你撕碎了。
    吃完午餐,刘长安和秦雅南说了一会话,知道她一晚上没有睡,叮嘱她下午休息一会儿,瞧着她宽松的睡裙下腰肢摇曳走进卧室,回头看了他一眼,刘长安微微一笑,离开了秦雅南的房间。
    从麓山上往山下走,山风扑面,刘长安抱了抱自己的手臂,被她搂抱了一上午,刘长安还是能够发现她睡衣下没有纹胸,还好他控制住了手臂的触感传递,让整只手变得没有任何感觉……这么做是必须的,秦雅南这样的女子,这样的抱臂堪称杀手锏。
    刘长安有感于自己的机智,这样既不需要推开她而让此时此刻情绪敏感的她想太多,也能够让自己不受到诱惑,保持平和的心境……尽管不这样做他也能够控制住自己,但是这样应该更好一点吧。
    还是矫情了……刘长安最后总结了一下,可作为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偶尔矫情一下又有什么错?
    刘长安走到橘洲大桥上,站在桥中央仰望了一会儿洲头的伟人雕像,国庆假期这里迎来了八方来客,橘洲也终于把丢掉的五a级景区牌子重新给拿了回来。
    江水滔滔,游人如织,不禁让人觉得往事如云,若能够重新拾起来仔细与故人叙说,十分畅怀。
    刘长安还没有决定下午去不去和高德威一行人再聚,于是先回了家,便看到周咚咚正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小锄头正费劲地在梧桐树下挖坑。
    刘长安走过去,瞄了眼楼下杂物间的门,这才来到梧桐树下靠着树看周咚咚忙活。
    “长安哥哥,我要挖一个大坑。”看到长安哥哥只是瞧着,并没有问自己在干什么,周咚咚忍不住自己汇报了。
    “哦,你继续。”刘长安点了点头。
    挖了一会儿,周咚咚挖了一个菜碗大的坑,就把小锄头给丢掉了。
    “这坑真大啊,晚上能装一个月亮吧。”刘长安惊叹道。
    周咚咚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多大的水坑,都能装着一个月亮呢?过了一秒钟,周咚咚意识到这个问题自己肯定想不明白,于是放弃了思考,跑去拿了两个矿泉水瓶子装满水,又把水都倒进了坑里。
    “我们一起来放鞭炮啊!”周咚咚丢掉矿泉水瓶子,高高兴兴地从兜里拿出一个灰扑扑的小鞭炮和打火机邀请刘长安。
    “没兴趣。”国庆节有人偷摸放点鞭炮太正常了,刘长安也没有问周咚咚又上哪捡了鞭炮。
    “我自己玩。”周咚咚撅了撅嘴,拿着打火机点燃了鞭炮,赶紧把打火机丢进了水坑里,然后拿着鞭炮跑到一旁看着水坑。
    周咚咚看着水坑里的打火机愣了一下。
    “啪嚓!”
    鞭炮在周咚咚的两个手指头中间爆炸了,周咚咚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然后看着在那里哈哈大笑的长安哥哥,扯着嗓子就嚎啕大哭起来。
    “周咚咚,怎么了?”周书玲在楼上推开窗户喊了一声。
    “没事,我和她打架呢。”刘长安说道。
    “你啥时候回来的啊,吃饭了没?”毫无疑问周书玲并不关心周咚咚被打的嚎啕大哭。
    “吃了,刚回……你不去看店啊?”
    “我回来洗个澡再去,今天忙死了……等会儿你能不能去店里帮帮忙嘛?”
    “好吧。”刘长安想了想,决定还是帮帮忙吧。
    周咚咚看到长安哥哥和妈妈在说话,根本不理受伤的小孩,干脆扯着喉咙干嚎起来,渐渐地又变成一声声的“嗷……嗷……嗷……”了。
    “哭的真难听。”刘长安听着她的哭声就想起了《乡村爱情故事》第一部里刘英的哭声,拿着周咚咚的手指,吐了一些口水在她的手指头上。
    “再舔一舔自己的手指头。”刘长安觉得她应该汲取到教训了,把她的手指头塞进了她的嘴里。
    周咚咚吸吮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头,惊奇地看着刘长安:“不痛了!”
    “承认自己是个愚蠢的小孩了吗?”刘长安指着水坑里的打火机问道。
    周咚咚噘着嘴看着打火机,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头,“一定是因为那个打火机很奇怪。”
    “去和陆斯恩玩去。”刘长安懒得和她废话了,拍了拍周咚咚的屁股打发她去和狗玩。
    “陆斯恩!”周咚咚跑到楼梯下的狗屋前招了招手。
    陆斯恩兴高采烈地跑了出来,围着周咚咚上蹿下跳,和周咚咚一起去葡萄架那边玩去了。
    周咚咚和陆斯恩玩了一会儿,又回来了,看到妈妈下楼和长安哥哥往小区外走,连忙像小尾巴一样跟上去,跑了两步伸手没有扯住长安哥哥的手指头,又赶紧跑快了一点,正好长安哥哥的手往后甩了一下,赶紧抓住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境界
    这时节日夜温差变大,晨间生寒,午后则阳光热烈,车轮碾压路面的音色是城市让耳膜最熟悉的印记,周书玲拨弄着犹带湿气的长发,尽管从筹备开店时就一直忙碌着,现在气色倒是比以前推着早餐车时好了许多,柔润的脸颊白里透红,正是那映日的荷花,远远看着有阳光透过来的粉色,走近一看又雪白雪白的。
    周咚咚扯着刘长安的小手指头,另一只手晃来晃去很不安份,一会儿唱两句不着调的儿歌,一会儿念半首古诗,一会儿又问些显得愚蠢的问题,十分符合她的气质。
    不远处杜甫江阁屹立江岸,仿佛与对岸青瓦白墙的麓山书院相映出诗书气质,周书玲摸了摸周咚咚的头发,用母亲特有的温和语气说道:“咚咚,妈妈教过你一首唐代大诗人杜甫的诗: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白日依山尽……黄河……妈妈,我的打火机不见了!”周咚咚掏了掏衣服上绣着小猪的兜兜,大吃一惊。
    周书玲没好气地瞪着周咚咚,这首诗其实周书玲早就教过她了,很显然周咚咚并没有很深刻的印象。
    周书玲正打算利用走路到店里的这段时间,让周咚咚重新回忆起这首全国每一个家庭都会在孩子学前教授过的诗,却发现刘长安正在用如同她看着周咚咚的眼神看着她。
    “怎么了?”周书玲有点儿心虚,毕竟学习读书这种事情旁边这人太厉害了,容易被他挑刺。
    “这是王之涣的诗。”
    “王之涣这名字……我……我这不是看到杜甫江阁嘛……就记差了……嘿嘿。”周书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王之涣这名字比较生僻,一般人都很容易记错,应该也算人之常情。
    “这首诗你怎么理解?”刘长安问道。
    “怎么理解?”周书玲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有点得意这样的问题难不住自己,“就是说想要看的更高更远,就要站的更高。”
    “你从境界上体会一下这首诗。”
    周书玲撅嘴瞧着刘长安,这不是故意为难自己吗?
    “这首诗的遣词十分简单,虽然说简单的未必就是最好的,但是能简单而好,那就得极高的水平。这首诗的境界极高,尤其雄浑而豪放,司空图《二十四诗品》说其雄浑是大用外腓,真体内充。返虚入浑,积健为雄。具备万物,横绝太空。荒荒油云,寥寥长风。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持之匪强,来之无穷。而其豪放如观花匪禁,吞吐大荒。由道返气,处得以狂。天风浪浪,海山苍苍。真力弥漫,万象在旁。前招三辰,后引凤皇。晓策六鳌,濯足扶桑……”刘长安赞道:“诗人能写出如此雄浑与豪放融合到极高境界的诗,主要还是因为他生在一个充满朝气和激情的时代……时代是文学艺术境界的天花板,什么样的时代决定了什么样的作品。”
    周书玲崇拜地看着刘长安,明明就是说到楼上看见了河边的太阳下山了,能被他扯出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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