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小六啊,他们要再这么频繁攻关,长此以往,我们怕是累也累死,周兵都不知疲倦的吗?”
    旁边一将手伸向头盔,天气炎热,又大战一场,索性脱了甲胄,凉快凉快。
    可他还没动作,就被那唤作小六的小将拦住:“你干嘛呢?下了关墙再脱,窦将军的军令,忘啦?”
    “麻烦……”那将松了手,嘴中碎碎念着,终是没有继续脱盔甲。
    韩荣看着手底下的兵将,不由得摇摇头,没想到窦荣趁着他昏迷的这阵子,连军令都改得这么严格了。
    “将军。”韩荣走到窦荣面前,犹豫着说道:“将军还是下去歇息吧,此处交与我便是。”
    他昏睡了好几天,正是精力充沛。
    窦荣只是个凡人,还属于武艺不怎么高的那种,身体素质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连番操劳之下,此刻竟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几丝。
    他望着韩荣,只是闭上眼,缓缓摇了摇头。
    韩荣看着窦荣的模样,很是着急,可又不敢催促,万一又被药倒了,不知道要睡上几天,搞不好再醒来的时候,人都不在汜水关了。
    想了想,他望着窦荣,真心道:“将军若是不放心,不如就在关上歇息一阵,我军一直有探子在关上巡逻,若是有敌军来袭,定然能第一时间喊醒将军。”
    窦荣迟疑片刻,眼皮动了动,却是没有力气睁开,只是哑着声道:“可。”
    他再小心谨慎,也改变不了凡人之躯的事实,既然是凡人,必然是要休息的。
    不一会儿,他的呼吸就变得轻缓起来。
    “将军……”
    关墙上的小六有些眼睛发涩,除了将军之外,汜水关内众人,再无一人连续数日不合眼歇息。
    一开始他还对窦荣处处戒备的军令不以为意,甚至对窦荣药倒多名将领的行为腹诽不已,所以在盘查过关百姓的时候,也有些敷衍。
    但现在,他心里除了敬佩,还是敬佩。
    小六见着关墙边上有一方不知是谁落下的袍子,捡了起来,看着窦荣疲惫的睡脸,想上前给他盖上。
    刚走一步,他就被韩荣拦了下来:“以窦将军的性格,虽说是睡了,也定然睡得极浅,你上去将军必然会醒,还是多让将军休息会儿吧。”
    小六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升儿。”
    韩荣有两子,长子韩升,次子韩变,与他一同在汜水关内当值,但这两人的武艺不似韩荣,若是按照朝歌吃瓜群众的武艺划分,两人只是三流武将,上不得正席。
    不过韩荣当下能商量的,也只有这俩儿子了。
    他低着声道:“现在虽然能守下汜水关,却全是凭着窦将军不眠不休,其实这阵子将士们也都差不多到了极限,如果到时候南宫适不惜战损以命换命,只怕是不好守,我们需要援军。”
    “穿云关、界牌关乃屯粮重地,不可轻动,潼关与临潼关那边有消息了么?”
    “这……”韩升望了眼半梦半醒的窦荣,不忍打扰,尽力压低了声,往一边走去:“父亲,先往这边来。”
    将韩荣引到一边后,喊声才道:“有些难,几位总兵均是不愿出兵。”
    韩荣一叹:“倒也是,没有军令,他们又怎能轻动,本来我汜水关与佳梦关两关互为掎角之势,不会有这种问题,可不知怎得,周营主力未出,只是南宫适与姬叔乾两路齐攻,竟也有如此巨量的兵马,实在是难。”
    韩升不满道:“姬叔乾领军驻扎在石亭,偶有试探,从未正面交锋,佳梦关的四位将军也都不以为意,传闻他们一直在关内打麻将。”
    “麻将……”韩荣紧皱眉头,这些天周军连番强攻,却全然不见疲惫,他怀疑周军并不是一开始的那么点人,只有调换好几波,才可能维持如此频繁的攻关,他越来越觉得姬叔乾那一路兵马只是佯攻,实际上早已合并。
    可明明只要佳梦关守军出关试探一番,就能探清虚实,到时候是出兵截断周军后路还是派兵来支援守关,都可来一次迎头痛击,可偏偏这魔家四将在关内打麻将玩乐。
    这四人,压根不将周军当回事啊!
    魔家四将确实不把周军当回事,同样,他们也不把汜水关的生死存亡当回事。
    他们自幼得高人授艺,武艺不凡还身怀重宝,那高人也告诉过他们,现在还不是出手的时候,他们自然不在乎任何事。
    韩升望着关外,担忧道:“我军从不不主动应战,那鸟人天天在关下叫阵,只怕将士们都憋了一肚子火,本就士气不高,按着窦将军的守城方式,虽守得极稳,但将士们容易疲劳,这么连日守城,将士们体力不支,又无援军可以替,士气大减,该如何应对?”
    “各路关隘都要严防四周,孩儿能理解,可朝歌早在三四月就喊着要西征,为何还……”
    “莫要再说了!”韩荣皱了皱眉,低声道:“当年陛下亲征南方,曾在一山谷中安营扎寨数月,半步不动,当时也是为人不解,可最后一动,便直取鄂城,三日而下,兵法谋略何其厉害!陛下定是有自己的打算,我等为将,只需做好各自本分,安心守关吧。”
    “也好。”韩升点头,道:“二弟还在府中休息,我去喊喊他,也该轮到他巡关了。”
    韩荣舔了舔微微发白的嘴唇,他学会了不随便喝水。
    半晌,他严肃道:“别人怎样,为父不多管,我韩家一门世代镇守汜水关,就是死,也得死在关上!”
    “是!”韩升也正色起来,他虽然武艺平平,但并不缺少气节。
    天色渐渐暗去,转眼便到了夜阑人静之夕。
    汜水关上,窦荣是真的快要到极限了,一直睡着,未有醒来。
    三三两两巡关的士兵们,麻木的提着灯,这事也不知做了多久,只是机械版重复着,连日高强度守关,确实是乏了,只能勉强打起精神。
    这些日子里,伤亡最多的,就是这种疲惫巡关的士兵,他们总会一不留神跌落关下。
    小六巡着关,偶尔还会看看窦荣有没有被惊扰到,灯火亮处,他猛然见到关底现出了不少黑影。
    “起来,都起来,敌袭,敌军夜袭!”
    喊声刚落便是一阵箭雨。
    幸好关上的将士都遵从窦荣的军令,便是偶尔休息,也不会脱下盔甲,当当当几声,却并没多少商军受伤。
    第525章 大商打更人
    “点灯!迎敌!”
    熟睡中的窦荣猛地睁开眼,支起身子,大吼道:“周军夜袭,死战!”
    “这也行?”
    关下的雷震子长大了鸟嘴,夜都这么深了,窦荣怎么还在关上把守?
    更可怕的是,这厮不仅日夜不眠,还时时刻刻都保持着戒备之心,几乎是在射出第一波箭雨的时候,就组织起了有效还击。
    “果然……”南宫适却并不慌乱,只是下令道:“能以少许伤亡接近关下,已是连日攻关中未有之事,如今我军大量兵马遍及关下,即使商军守关,夜色掩护之下,又何惧之有?”
    “全军向前,攻关!”
    “我来打头阵!”
    南宫适的亲卫家将南宫贾、南宫易低喝一声,提刀上前。
    关上箭雨连绵,商军虽是第一时间组织起了反击,但仓促之间没有试弓,猛地拉弓两三次,手上便已经鲜血淋漓。
    但望着依旧一脸疲惫却兀自指挥战斗的窦荣,他们还是咬着牙忍着疼,不断拉弓射箭。
    “众将听令!”窦荣强提精神大喝道:“周军袭关,不过是趁着夜色之机,再过不久,便是天明,杀!”
    “杀!”关上商军齐齐大喝一声。
    关下的南宫适却是一阵嗤笑,再过不久就是天明?忽悠谁呢?
    三更天到五更天,是那么好撑过去的吗?
    商军疲惫,又是夜间遭袭,不知敌人数量,早已心神慌乱,等到五更天天色亮起,只怕这汜水关早已破了。
    “杀!”窦荣亲自上到关墙前,甩手一刀,将一名攀着云梯上关的周军劈下去,粗声粗气道:“弟兄们,再过一会儿便天明了,待到天明之后,周军不战自退!”
    “是,将军!”
    商军顿时提起精神来,在灯火掩映下,不断杀着。
    然而夜袭太突然了,周军几乎无损抵达了关下,人数实在太多,顷刻之间,便有数十人杀上了关,两军一阵血战。
    战至正酣,忽然响起了“铛铛铛”的声音。
    “唔?打更声?”
    指挥将士们不断攻关的南宫适猛地转过头,望着身边的雷震子道:“将军,你耳目聪明,可曾听到关内的动静?”
    “动静?能有什么动静?”雷震子竖耳一听:“不过是打更声而已。”
    打更人、更夫这一职业出现在汉,但打更的历史源远流长,最早起源可以追溯到原始巫术,主要在巫术中起驱鬼的作用,是巫祝地位的标志,只有有身份地位的巫祝,才有资格打更驱鬼。
    不过商周之时,就已经有了打更的制度,周军“凡军事悬壶,以序聚柝”,这里的“壶”便是记时所用的漏壶,“序”则顺着次序,更替守夜,“聚”是一些人聚集在一起,“柝”是梆、锣等器物相敲。
    也就是说,由于军队夜晚更要加强戒备,需要一些人聚集在一起,换班守夜,敲击梆、锣等器物来报导夜时,击“柝”,就是“更”的起源,因为打击梆、锣,而更换守夜,也就以“打更”来称呼了。
    由于汜水关离西岐离得近,所以将周军这一套给学了去,方便晚上报时。
    而南宫适的这支兵马,想要确定时间,只能听汜水关内的打更声。
    没办法,现在的记时器具只有日晷、漏壶、香这几种,在夜里,测日影的日晷,肯定不能用,漏壶则根本没有,这玩意行制复杂,只能放在固定的地方,难得搬,姬发的主力大军之中可能有那么一个,但南宫适这支先头部队绝对没法带,至于香,也只能在室内用,在野外被风一吹,没人知道究竟是什么时辰。
    看星星看月亮,也看不出来,既然是夜袭肯定是月黑风高之夜,乌漆墨黑一片,啥也看不到。
    所以无论是夜袭的时间,还是现在的时间,都是通过探子偷听汜水关内的打更声来判断,反正汜水关的更声是抄西岐的,也不存在听不懂。
    南宫适问向雷震子,道:“几声梆几声锣?”
    打更将夜晚划分为五个更次,依据梆、锣的敲击次数,来判断几更天,锣敲一记,梆敲二记,作为一更,二更始于亥时,锣声二记,梆敲两次,以此类推。
    雷震子面露难色,之前他们确实是探子听着关内的打更声,依据打更声,才定下三更夜袭,可现在两军交战,声音嘈杂无比,谁听得清具体次数?
    “铛铛铛铛——”
    又是一连串的打更声。
    五更天不敲锣,只敲梆,而且梆声无规律,节奏极快,是一种连续的乱敲,称之为乱梆子,乱梆子敲后,天基本亮了,人即使在熟睡中,也往往被乱梆子敲醒。
    听得这阵乱梆子,南宫适心中一突,便知道今天的夜袭算是完了。
    他望向微白的天空,怪不得刚才窦荣有自信说再抵挡一阵子就天明了。
    想着,南宫适望了一眼关上,见不着窦荣的身影,只能听到窦荣的喝令声,他不禁一阵气急,想趁着距离近放冷箭都放不出。
    只怕这次是中了窦荣的奸计,两军交战的时间并不长,根本不可能从三更天打到五更天,很显然早在之前打更的时候,就被骗了,一定是窦荣令打更人延迟了打更时间,恐怕他们误以为的三更时分,实际上早就接近了四更天,算上行军,交战,这么一会儿,刚好到五更天明。
    南宫适低喝一声:“放箭!”
    射不着你窦荣也得解解气啊!
    再观雷震子,雷震子这时也看出来天色将白,亦是一脸惊色。
    几波箭雨过后,南宫适深深吸了口气,面色凝重,沉声道:“今日就这样吧,鸣金,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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