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纣王不见?更是怀疑孤的蜀王身份?”
    砰一声,杜宇在租下的宅邸中摔碎一个刚买下的精美陶瓷。
    蜀中青铜器工艺极为高明,相对的陶艺却不够精妙,杜宇一来朝歌,就被街上的瓷器给迷了眼,甚至打算问纣王要些工匠带回蜀国。
    他想着,蜀地有精兵数万,兵坚甲韧,仅仅比四方诸侯实力稍弱,而且积蓄百年未有征战,是难得的盟友,必然能被纣王看中,些许小事不成问题。
    杜宇是个聪明人,如今大多诸侯都看好西岐,不少人更是表露除了臣服之意,他却另辟蹊跷,选择了大商。
    原因无他,雪中送炭的利益大于锦上添花,而且蜀地易守难攻,即便大商败了,他仗着地利也能重新择主。
    但杜宇没想到,纣王大局观这么差,竟是怀疑起了自己这个强援。
    不过朝歌倒真是个花花世界,什么赌马、踢球、斗鸡、听戏,没几天他就迷上了,最近更是爱上了夜里兜售的小刘备,更遣人照着小刘备里的图,画了几个屏风。
    杜宇如此,随行的家臣更是如此。
    他的儿子名为杜献,杜献有一个亲如兄弟的亲随名为杜忠。
    杜忠好酒,朝歌美酒让他爱不释手,这夜他喝醉了。
    他在街上见着一个姿色尚可的女子,便掳回了府上。
    大商有着不可强抢民女、逼迫女子的律法,还有妇女联合会为女子做主,严查这些事,崇应彪更是因此自裁,所以这种现象在朝歌之中极其罕见,便是贵族子弟也多有收敛。
    但杜忠不同,他来自蜀中,是蜀人,大商之外可没有这种律法,他又是蜀王之子的亲随,这种事没有少做过。
    那被掳走的女子正是虎侯之女葴玉,她反抗过,但失败了,也曾喊出父亲的名号,但杜忠不惧。
    虎侯虽为侯,但没有与之相配的权势,说白了就是个吉祥物,别说和杜忠的靠山蜀王比了,杜忠自问,便是自己这种实权诸侯王的家臣,也配得上虎侯之女,大不了爽完提亲就是,还能为蜀国在朝歌留下一门亲戚,多方收益。
    葴玉被放离时,已经是第二天白天。
    原本手上拿着的书册也不见了。
    她茫然无措地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行人。
    有些人注意到了这位虎侯之女,但并不知道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葴玉想了很多,她知道自己遭受了什么事。
    父亲原本打算等她再大一些,便向朝中公卿求亲,结了姻亲,在这朝歌之中便能过的更好一些。
    葴玉原本就抵触这种联姻,在读过小刘备之后更甚,小刘备里可没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多得是自由恋爱,令人向往。
    可她现在没有了向往的权利,好似也没了抵触的权利。
    她出了朝歌,向着淇水走去。
    岸边的风将染了脏东西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
    她见着了一棵老歪脖子树,打量了一下摇摇头,往水中走去。
    只一步,冰凉的触感已经透过小脚直沁内心,溅起的水化也打湿了裤腿。
    两步,三步,就这么向前走,向前走。
    她恨不得将自己从里到外洗得干干净净,如果能换成新的血肉,就更好了。
    水的压力带来了恐惧,但她也有着克服恐惧的那份麻木。
    葴玉又往前了一步,这一次,水升到了腰身,秋冬之交的淇水并不浩大,但只是寻常流动的力量,也似要将她压倒。
    她本就无力的身子又无力了几分,也正在此刻,传来:
    “玉儿,你在干什么?”
    这声音之后,是个相貌有些土的女子,正是高三。
    葴玉一夜未归,虎侯一大早便在朝歌寻女,可惜到了葴玉离开朝歌时,才有人发现。
    高三那时正在与一个商人交谈,那老汉是城外的养蜂人,有一手养蜈蜂的绝活,以往生活算不上好,但朝歌有西园蜈蚣房。
    蜈蚣成了难得的药材之后,带动了其他虫子的生产,蜈蜂就是钱保一味新药的主要药材,因而老汉赚了个盆满钵满,家境顿时富裕了起来。
    那老汉又因为目睹了高三带着女子闯武库救皇宫的英姿,心生敬佩,特意捐赠了些钱财。
    这些钱财解了高三的燃眉之急,她现在还兼任着娘子军的将军,得从妇女联合会中招兵,需要的都是钱,国库吃紧,在今年田赋收上来之前,这份捐赠极为重要。
    不过饶是如此重要的事情,她也立即放下了,直接出城寻找葴玉。
    她解救的苦命女子太多了,一夜未归会发生什么,高三比谁都清楚。
    第377章 我将带头违法乱纪
    葴玉并没有在高三的喊声下回头,她置若罔闻,只一步一步地向前。
    干净些,再干净些。
    高三道:“虎侯还在城中寻你!”
    葴玉没反应,只是继续走着,水没过了腰,浸透了胸口。
    高三急道:“陛下重视女子,又重法度,你为虎侯之女,必然为你讨个公道!”
    葴玉嘴角微微勾起,要能那么顺利就好了。
    如果欺辱自己的人是普通人,只要父亲上奏陛下,必然能出口恶气。
    如果欺辱自己的人是贵族子弟,只要令陛下知晓,也少不得锒铛入狱。
    可如果是蜀王的人?
    那是诸侯王啊!那是一个实力不下于四方诸侯的王侯。
    那人更说之后要去父亲那儿提亲,如果做足了礼数,也算不得什么,想来这件事就会一笔带过。
    倒不如继续走下去,将自己洗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水已深,有些难行。
    葴玉勉强再走几步,淇水已经没过了颈脖,兴许只要一个波浪,就能将她整个身子埋入水中。
    高三动了,别看她上过战场,还能与娄云衢战个旗鼓相当,但她三岁时被父母抛弃,放于木盆,顺江而流,自此之后,对江水深怀畏惧,便是接近都不太敢。
    因而她一直都以言语相劝,没有付诸行动。
    但现在却来不及了,便是再害怕,也得做点什么,至少不能看着一个好生生的女子因为那种事情而丧了性命。
    她一直努力至今,不就是为了这些事情吗?
    提升女性地位,不也是为了让这种事情更少发生吗?
    岸边的芦苇丛被风吹了一阵,几小簇飘了起来,高三记得,这就是发现那具残破得快要碎掉的躯体的地方。
    好一阵过后,两人躺在岸边,吐着水。
    “高姐姐……为什么……”
    葴玉自然认识高三,她呛得厉害,不住地呛咳着,每一口都能喷出一些水来。
    高三吐出一口水,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掷地有声:“为什么?”
    “你告诉我你做错了什么?”
    “如果就这样,李尚书的新法何在?陛下严明法度的目的何在?我们妇女联合会又是为了什么而聚在一起?”
    “难道是你触犯了律法?不得不如此?”
    “没……”
    “那你有什么错吗?”
    “既然没有错,又为何要这么对待自己?”
    “陛下所著的书册是有些荒唐,可这能说明陛下是个昏君吗?能说明朝中的大臣都是黑白不分的庸臣吗?所有人都会为你做主,你偏偏不想做自己的主?”
    高三一通叱喝,葴玉直勾勾地盯着她,声音吞吐不定,因而有些沙哑:“姐姐别说那书,我可喜欢了,里面的女子好生令人羡慕……”
    高三皱眉,又重复了一遍:“那是你的事,你做错了什么?”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注视着仍躺着的葴玉,说道:“因为这种事,就准备去死吗?”
    葴玉半天没说话,半晌后才道:“我……想洗干净。”
    高三问道:“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葴玉仿佛触了电,僵了一会儿,脑海中闪过那人的身影,又愣住,向往水里去。
    “如果是蜀王的家臣呢?”
    高三面色阴晴不定,大商正处于外患之时,以鄂城与越王为引,定下的计策能拖住南方诸侯,闻仲率领的大军也能在南方压服百越,东伯侯能牵扯住东夷,北狄早有西北都护府处理,已在矿区渐渐形成了村落,成为大商之民。
    但西方的问题却很大,西岐、西戎、羌方,实力极强。
    如果大商得到了蜀王的支持,便能从蜀地发兵威胁西岐南方,直入西岐腹地,压力顿减,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别说是虎侯之女了,即使是有实权的朝臣之女,例如商青君,说不定也得考虑考虑,自古便有和亲一说,几十年前也有帝乙归妹,趁此机会与蜀王家臣结下姻亲,反而还是好事。
    至于治罪?
    难说。
    蜀人要尊,也是遵守蜀国的律法,怎么可能拿商人的律法去治蜀人的罪。
    别说为大局考虑,便是从法理上来讲,也站不太住脚。
    不过高三已有决定,她背起了葴玉:“你先回府,蜀王那边自有我去分说,决不能让这种人逍遥法外。”
    ……
    几天后,朝歌之中发生了一桩万人瞩目的大案。
    蜀王杜宇自蜀中远道而来,带着礼物朝商,然而家臣杜忠身死。
    而后另一个家臣杜贞死了。
    接着杜宇之子杜献也死了。
    一连死了三个,其中一个是自己的继承人亲儿子,杜宇直接就炸了,上奏纣王,请求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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