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涛也有这种直觉,只是被昨晚的事情一打岔分心了。此时让老虎一提醒,马上也发觉那些车夫里确实有几道不那么友好的目光,还总是躲躲闪闪的。
    “……旅店老板也是祸?”老虎没太听明白,啥福啊祸的,有话直接说不好吗?
    “这就是为啥要看院子里的原因,两家店我都看了,前面那家确实挺满的,后院里少说停了二十多辆马车。但后面这家就有点问题了,院子只停了不到十辆车,算起来至少空了一小半房间!”
    此时就不能靠直觉了,想判断一件事的最终走势要寻找线索,从身边点点滴滴的反常现象里仔细找、慢慢挑、挨个分析。
    “除了车夫就不能有别人住吗?”小马既没有直觉也缺乏逻辑,他能活到现在全靠本能和运气,最麻烦的是他还很看不起有直觉和逻辑的人,总觉得是瞎猜。
    “睁开你的马眼仔细看看四周,这里除了造船厂和渔村就没有别的产业了。造船厂的零配件是由那些船运输的,他们有自己的厂区严禁外人进出,还有联盟军队守卫……懂了吗?”
    洪涛的本能是讨厌蠢人,其中也包括不爱学习、不爱动脑子、还自以为是的笨蛋。小马正好完美符合了这些条件,所以不光得不到谆谆教导,还总是被怼。
    “……”但他自己并不觉得,也不觉得造船厂用什么方式送货、有没有军队守卫和旅店房间之间有任何关联。
    “渔民有家,工人有宿舍,这两家旅店里住的全是运输队!”看到没,连最沉默寡言的黄牛都听懂了。
    第681章 没完没了2
    “旅店老板也要害我们?”小马依旧没懂。
    “咱们还没那么出名,人家开店的也犯不着趟浑水,有人出钱租房间就可以了。”既然老虎、黄牛都明白了,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小马是不是理解并不要紧。洪涛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回车上了。
    “……他们就为了让我们没地方住,花钱租下来一大堆空房间?”小马没走,他觉得这件事说不通。就算没房间住也能搭帐篷露营,可是房钱花出去了旅店老板肯定不会退,谁会干这种傻事儿呢!
    “……”洪涛冲老虎努了努嘴,从怀里掏出地图。
    “兄弟,来这里拉货的车夫不止这些,还会陆续抵达。只要把咱们逼走,他们完全可以把房间转出去,一分钱都不会亏的。”对于自己的兄弟,老虎还是很有耐心的。
    “……那我们要是搭帐篷……还是走吧,这里的味道太不好闻了,我不一定能睡着。”都说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小马这把锈锁还就得老虎开。这次他不光想通了,还会引申了。
    “不让冬天走海峡,我走了;活尸可怕,咱养了;裁决者厉害,咱杀了;地头蛇不好斗,咱也惹了;一条破路,走走又何妨……啪……驾!”
    几分钟之后洪涛收起地图,舞了个鞭花,催动马车,带头驶出了阴冷潮湿还腥臭难闻的小渔村。两辆载满货物的四轮马车随之启动,车轮碾压着破碎的路面隆隆向前。
    阴郁的天空越压越低、海风掀起衣摆猎猎作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一切都挺完美,唯独就是鞭花不太脆。克里木舞出来的是吧吧响,他这个像是受了潮的鞭炮,啪啪的……
    这一幕全被小酒铺门口的车夫们看在了眼里,大多数人并不在意。每年联盟都会雇佣运输队来这里运几次海货,车来车往什么样的都有。
    “哼,花架子……”但有两桌车夫的眼神一直都在跟着四轮马车移动,他们总共十多个,年龄以三四十岁为主,隐隐以其中穿皮毛一体大衣的黑脸汉子为首。听到洪涛的鞭花声响,这汉子嗤笑着发表了评论。
    “刚哥,咱们是不是该动了?”两桌人一起哄笑了起来,随即有人问道。
    “不急,他们车上装的多,在这种路面上跑不快。老三,你先带人去把车套好,十分钟后出发!”被称为刚哥的黑脸汉子年岁稍小,三十多岁,方脸浓眉,鼻音有点重,举手投足间挺有气势。
    “刚子,这伙人里有硬点子,尤其头车那两个人身上怕是有功夫。把他们挤走也就是了,非要结仇吗?”在黑脸汉子旁边坐着的是个年岁稍大的男人,个头不高身体也不壮,但眼睛挺有神。
    “老叔,不是咱要结仇,是人家踩到咱头上了。每年拉海货的活儿咱都要跑两三趟,今年可好,家里还剩三辆车只能跑短途。要是还没点表示,等不到明年,下一脚就还得踩过来,退不得呀!”
    刚哥听到老者说话马上就把脸上的戾气散去,不光腔调软了连声音都低了不少,语气里的解释多于决定,满满都是商量的口吻。
    “是啊,老叔,咱不能忍!老叔,退不得啊!老叔,您不是说过谁让咱过不舒服,谁也别想过舒服,和他们干!”
    在座的车夫里倒是有几个情绪比较激动,纷纷出言表态,还有把酒碗摔在地上的,吓得酒馆老板赶紧跑出来看看车夫们是不是又喝醉酒打架了。
    打成啥样他不关心,这里距离造船厂很近,几分钟之外就有联盟军队的岗哨。谁折腾出圈谁倒霉,但谁打碎的必须看清楚,小本买卖赔不起。
    “瞎吵吵什么!去去去,喝够了都帮忙套车去,我和老叔有事儿聊。老王,别怕,结账的时候一起算!”刚哥脸一沉,浑身鼓起了一种野兽般的气势,大喝着驱散手下,再把酒馆老板的损失担下了。
    “刚子啊,前两年咱们是初来乍到,不下狠手站不住脚,可这不是长久之道,枪打出头鸟懂不?我知道你想把运输队搞大,年轻人心气高也是应该的,但这事儿急不得,光靠下手狠胆子大还不够。”
    “你看看安全区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哪一个没有上面的关系。咱们现在是一条腿蹦跶,始终缺了一条腿,不能太快,快了容易摔跟头!只要摔倒了,马上就有人过来踩,轻易翻不起身啊!”
    桌边的人都走了,老者从兜里摸出个一扎多长的铜烟袋锅子,在下面吊着的皮袋子里掏了掏装满烟丝,借着刚子递过来的打火机点燃。嘬了两口,才慢慢说起了他对生活的感悟。
    “老叔,您说的道理我懂,也一直在想办法找另一条腿。但这次的事儿太气人,车多的运输队又不是咱一家,别人谁也没动,唯独扣了咱们的单子,要是再没点反应,别人该觉得咱们好欺负了。”
    刚哥对老者的絮絮叨叨没有厌烦,他能从一文不名的流民混到今天,不能说没有自己努力,但绝离不开老者的提携和帮衬。俗话讲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有老叔坐镇心里就踏实不少。
    “唉,发单的是公司,又不是他们。我总觉得这事儿古怪,按规矩长途不会发给新人,周通又不是新人他能不懂?要说是公司的关系户那也用不着来跑这条路,随便挤出点来也够三辆车吃的。”
    “就算非从挂靠的运输队里扣,也不该只从咱们一家手里扣,随便找两三家,每家匀出来一辆车,谁还能说什么?接活的时候我不在,你仔细想想,周通说没说过拱火儿的话。如果有,那咱八成是让他当枪使了。”
    刚哥的尊敬一点不多余,老者虽然很多事儿都没亲眼所见,可仅凭生活阅历和对行业内部的了解就把事实猜了七七八八,非常接近现实了。
    “呼……周通说他们是从城南来的,关系挺硬,他抹不开面子。还说他们这三辆车只是探探路,后面还有好几辆新车,扬言要做最大的运输队……”
    跟着老者的思路走了一圈,刚哥眼神里坚定的神色开始动摇,托着下巴把当天在大厅里一言一行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点蹊跷。
    “那他们的底细你打听过没?”老者越听越皱眉。
    “……我他妈这脑子也是锈了,老于就是城南区的,怎么没想起去问问呢。您等着,他的人已经到了,我找找去!”
    这话如同一道闪电把刚哥脑子里的怨气全劈没了,理智重新上线,立刻意识到了大疏忽。如果有人放出这种话,那最先知道的不应该是周通,也不该是自己,而是城南安全区的运输队。
    “坐下,多大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挺灵活的脑瓜子怎么一阵一阵的犯迷糊呢?你想想,除了长安那边,联盟只有城北有养马场。”
    “马车能自己做,骡马不能自己生吧?他们如果要弄那么大的运输队,就不是三五匹骡马能解决的,咱家门口的养马场里有多少骡马存货你就没关注过?”
    这位老者不发威的时候看着挺一般的,可一旦把眉毛立起来,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还是有不少凌厉光芒,从气势上已经把刚哥压了下去。
    “啪……我把这个事儿给忘了!”刚哥闻言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刚子,又挨训了吧?佟哥,光用嘴不成,得拿鞋底子抽……哈哈哈……”这个举动顿时引来了旁边几桌车夫的关注,大家本来就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大部分都认识,当下就有人看热闹不怕事儿大了。
    第682章 以雷服人
    “抽你妹,不服谁来练练啊!”别看刚哥在老者面前和小猫一样,到了外人面前那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刷的一下撩开衣襟露出鼓鼓的胸大肌,瞪着眼转圈叫板。
    车夫们自然没人应战,这个刚子是出了名的混不吝,刚从四省联盟那边过来时在检查站就和联盟士兵打起来了,原因只是人家让他脱光了检查身体。
    当然了,结局自然是他倒霉,被几个士兵一顿好揍。要不是这位老者出面帮他赔偿了被打坏的医疗器具,估计就得被扔到矿山或者油井上劳改去了。
    “走吧……你也不是小伙子了,想把买卖做大,这个脾气得改改。”但老者对这种威慑力并不太看重,反倒唉声叹气起来。
    无论帮派、生意还是仕途,能冲能打有战斗力是好事儿,但这玩意不能从始至终占据主位,只能在发展到某个阶段时用一用,到了其它阶段自然就要用其它方式处理问题。
    “那还追不追?”见到老者起身走了,刚哥也顾不上再和一众车夫置气,扔下酒钱紧跟在后面。
    “追还是要追的,你这次被周通当了枪用,如果一枪不发就回去更麻烦。和咱们兄弟说明白,尽量不要动大家伙伤人命,稍微给点教训就够了。”
    “全是出来混饭吃的,没有太多好处最好别把人逼到绝境上去。这世界上狠人多了,真逼急了拼起命来,除了让人看笑话谁也落不到好。”
    合算说了这么半天,老者并不是反对刚哥一伙人去找洪涛的麻烦,只是劝晚辈做事要知道前因后果,想好利益得失再出手,不要傻乎乎的给别人当枪用。还得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别把所有事都做绝。
    “老三,出发!”刀出鞘、箭上弦,如果毫无作为的收回去很影响士气。刚哥不想让手下人觉得自己怕事,非常赞同老者的折中策略。当下把手一挥,七八辆已经整装待发的马车呼啸着冲出了渔村。
    “老胡,这回又是和谁啊,知道消息不?”酒馆门口的车夫们见到这个阵势立刻就明白七八分,交头接耳的互相打听了起来。
    “嗨,还能是谁,看人家新来的揽着活儿了着急呗。”
    “要说刚子这群人也太霸道点了,看不得别人好。有本事去和公司的车队争,光祸害苦哈哈算什么本事。”
    “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的车队不比利民少,咋不去和公司争一争呢?当年祸害苦哈哈的事儿你也没少干吧?”
    “姓高的,嘴巴放干净点,我什么时候祸害人了?你给我说清楚!”
    要说干运输确实不容易,这个行业里真是鱼龙混杂。刚起步的时候为了能多揽活什么苦都愿意吃,发展起来之后还得盯着其它同行,分分钟琢磨如何使绊子。
    反正锅里就这么点肉,谁都想多吃口肥的少去啃骨头,谁多吃一口都是原罪。但对最大的吃肉者不光不反抗,还都拼了命的去巴结,试图能从人家嘴边多吃几口肉渣。倒是对更弱小的同行,提不起半点怜悯来。
    这不,眼看又有新车队要倒霉了,在场的车夫们有说风凉话的、说便宜话的、互相攻讦的、等着看热闹的,唯独没有仗义直言的。或许有,那些默默不吱声的可能在心里盼着刚子一伙儿倒霉,但不敢说出来。
    入冬之后天黑的越来越早,今天又是个大阴天,离开渔村没走几里路就要把汽灯点上才看得清。三辆车一前一后两盏灯,沿着公路缓缓向西移动着。
    肥羊造的四轮马车是不错,转向和悬挂系统都挺灵活,但装满货物之后行驶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有个大缺点,车身忽悠忽悠的左右摇晃,跑得越快、路面越崎岖,摇摆的幅度越大。
    “吁……记着,回去之后让肥羊把车地盘改改。”
    上次去廊坊送货走的全是铺装路面,根本感觉不到车身摇摆。这次碰上烂路了,来的时候是空车也不明显。现在换成重车,只走了几里路洪涛就不得不降低了车速。
    “是不是弓子板太软了,多加几根会不会好点?”老虎也被摇晃的挺难受,必须双臂用力撑住车板,否则赶上右边有个大坑,保不齐就被甩下去了。
    “太硬了空车难受,过小沟沟坎坎的时候咯噔咯噔能把饭颠出来。”洪涛摇了摇头,悬挂系统的软硬没啥问题。
    “那咋办?”老虎对机械没啥兴趣,枪除外。
    “加个止推杆说不定有用……”洪涛倒是有些比较成熟的改造设想,本想说出来分享分享,可一想起边上坐了个机械盲,立马就闭嘴了。
    “那东西好找吗?”老虎手里拿着洪涛的热瞄,每隔几百米就打开照一照前面,不是照路,是照路两侧有没有异常。
    这条路晚上走确实很危险,如果想害人的话啥都不用准备,找几个人往芦苇丛里一钻,有车路过突然开枪,谁也没法躲。
    “好找,越野车上都有。咱们好像有伴儿了……”老虎看前面,洪涛则是时不时回头看看后面。远处出现了几个光点,不用问也知道是马车上的灯笼。
    “……他妈的,少说十多个人!”老虎马上把热瞄冲向了后面,观察的结果让他有些愤慨。自打来到京城明明谁也没惹,就想踏踏实实过日子,可麻烦总是不断找上门,躲都躲不开。
    “咔嚓……”洪涛的回答比较简单,伸手从苫布下面抽出自动步枪,把单点背带斜背好,上膛、先锁住保险,让枪口斜靠在大腿上。
    说起单点背带,老虎他们都不愿意用。这玩意比较容易快速控制步枪射击,只是跑起来枪口老往两腿间撞,如果没有护具挡着还是很疼的。
    “咕咕咕……咕咕……”老虎则是用手拢在嘴边发出了奇怪的叫声,这是一种在疆省分布很广的鸟类鸣叫,被他们用来当做互相联络的信号,简单实用。
    但洪涛不会,也不想学,地域性太强,出了那一嘎达就废了,根本没有那种鸟。要学不如学乌鸦叫,全国、全世界都有,叫声也差不多。
    当两支车队相距不到一公里时,后面赶上来的车队放缓了速度,就那么不远不近的缀着。前面跑得快后面也跑得快,前面跑得慢后面也减速。
    洪涛试了几次之后就放弃了甩掉尾巴的企图,路况太差,四轮马车的优势荡然无存,反倒是两轮马车的速度更快,根本甩不掉。
    “鼠哥,他们为啥一直没动静?”这一走就是两个小时,中途啥事儿都没发生,老虎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们在等对面不再有来往车辆。”洪涛低头看了看手表,快晚上8点了,已经有半个多小时没看到对面有马车经过。
    不出如意外的话,之后也不会再有车辆经过了。愿意拉点晚结伴赶路的车夫此时应该都过去了,不愿意走夜路的也就不会再从津门港出发,早就找到客栈休息了。
    “哒哒哒……哒哒哒……哗楞楞……哗楞楞……”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情况发生了变化,后面的马蹄伴随着铃铛声越来越近。
    “只有两辆车,四个人!”老虎回头瞄了会儿,汇报了最新发展。
    “稳住,他们不动咱们也不动!”洪涛很想回头把那几个人都突突死,可是天天和老虎说不要乱杀人,这么做太打脸了,还是忍着吧。
    “嗨,夜路不好走,小心撞了鬼,哈哈哈……”很快就有两辆车赶了上来,错车时传来一阵调笑声。
    “跑慢点,小心翻了车……”脾气上可以忍,但嘴上真不能,洪涛也没腼腆,咋难听咋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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