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氏应酬了一会子,见没自己什么事儿,便悄悄的来至卢氏跟前拉闲话:“老姐姐,你可听说没有?”
    卢氏一笑,低声道:“这话说的不着三四的,我听说什么了”
    叶氏挤挤眼,她觉着跟你亲近吧,就得说些闲话给你分享这才亲厚,于是笑道:“老姐姐,这几日我听家里的婆子掰扯的闲话,也就是您,旁人我也不敢说,就是您家的闲话,咱姐妹儿也不算外人,我就跟你说了。”
    卢氏一笑:“说呗,不过,我可不打赏。”
    说罢,她们一乐,叶氏很是兴奋的继续道:“前几日,你家那个妯娌不是从庙里出来了吗。”
    卢氏点点头:“她呀,恩,我知道,不过我家老爷不许家里跟她来往。”
    叶氏点点头:“不来往就对了!若是我,早就两巴掌呼出去了,我都听她们说过,早以前她可没少祸害过您家里。”
    卢氏笑道:“她寡妇失业,哭上门来,我们也是没办法,哎,原本想着清闲了,却没成想……谁家都有这样的,也不是只我一家有的。”
    叶氏一脸兴奋,悄悄左右没人注意便悄悄道:“我家那针线婆子消息最灵光,我常与她唠叨,昨儿她说你家那四……”她比个四的手势继续道:“就是那位被送回娘家第二日,便跑到她大儿子家里将她儿子家的库房上了锁呢,你那侄儿媳妇,当天被逼的差点跳了井呢!”
    卢氏冷笑道:“人家孝顺,自己娘亲加两把锁子那还不是正常……”
    她们正说得热闹,那边有人来请叶氏去前厢,道时辰到了。叶氏无奈,便站起请众女客去大厅上席。今天的女客不少,有资格坐席的能有百多位。
    卢氏站起,想着心事被人请领到前厢坐好,没多久,这边便开始鼓乐喧天的闹了起来。卫国公与国公夫人在当中坐着,他家长子带着媳妇,身着盛装一起过来磕头拜寿,这家人这几年人口茂盛,这一茬茬的拜完,卫国公最小的女儿才六个月,还在奶母怀里裹尿布吃奶呢。
    晚辈们拜完,自有亲戚里道也过来拜寿奉酒,卫国公心里得意,着实吃了几杯。礼完之后,时辰正好,这便上了头汤。卢氏心里有事儿,便隔着屏风透纱寻了一会,见小叔子顾昭跟老爷坐在头席正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她便低头对身边的红药吩咐了几句,红药点头知意,一会见没人注意便悄悄出去了。
    顾茂甲这日来的也早,不过他今日来却不为拜寿,只为见见大伯伯赶紧想个办法。前些日子,他按照往年惯例,一到母亲生日便去宫中苦求,求今上恩允,放母亲出来侍奉以全孝道。
    在他心里,这不过就是个名声过场,至于他心底怎么想,那却不得而知了。顾茂甲万万没想到,那日他去放声还未哭嚎几句,那上面便迅速下了恩旨,允他接高氏出寺,只是当日顾家也说了,不与高氏来往,不允高氏踏足顾家门槛,因此便允顾茂甲接高氏去至他外祖家看管守节。
    这下好了,彻底如意了,顾茂甲捧着圣旨浑浑噩噩的出了宫门,回到家,还没说几句,他妻子文氏便不想活了,只求休书一封,若不然出家也是好的。顾茂甲稳定心神,安慰了几句,赶紧收拾停当,也不顾其他,想去先跟大伯伯讨个主意,却不想一出门便看到他外祖父坐着驴车到了他家门口。
    人到了,他也不进门,只是站在门口指着他道:“来的正好,我的话也放到这里!我高家却不愿跟你顾家来往,如今他们说你领了旨意,我家也不敢抗旨,却也不想跟你们来往。
    我那府门右厢正好有家庙,当日你小姨就是在那里吊死的,不若你娘亲出来,就去那里修身养性吧!你……真真是多此一举!”
    高老爷气急败坏的走了,顾茂甲彻底傻呆了,这可如何是好,直到此刻,他方想起还有个弟弟能商议,倒霉也不能这般他一人霉着,因此便什么都顾不得了,赶紧着人套着车子赶去七叔叔府上寻阿弟商量。没成想他赶去时,那边却说,小侯爷三日前便领旨出京了,两三年的无旨怕是回不来的。
    顾茂甲浑浑噩噩的回到家,他身上有旨意,因此也不能过夜,便只好命人去家庙打扫房间,再捧着圣旨,套车去接自己娘亲。临出门的时候,他百般哀求,文氏只觉人生已是如此,她是了无生趣,亦有死意了。顾茂甲不敢相逼,一时间焦头烂额只能百般安慰后,自己独自上路往京外去了。
    那日他总算赶到高氏清修的庙内,高氏那边却早得了消息,因此得了救赎一般大哭一场,快五年了,她一人住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几乎憋疯,如今儿子来接,便浑身有了力气。见到顾茂甲抱住就大哭一场,哭完看着儿子头戴七梁冠,身着赤罗裳,便觉苦尽甘来,又是得意又是解气的问:“你弟弟呢?去岁他得了大将军,我这里也得了封赏,给了祭品,忙的我一月不歇,日日替他受罪,如今如何你一人来了?”
    顾茂甲回话道:“老二领旨出京了,无旨不得入京。”
    高氏一点不傻,坐在那里想了一会,想到女儿外嫁,小儿子离心,如今只能靠茂甲一人,因此便大方了一回,这等事要是放在从前,她是决然不会干的。
    她带着顾茂甲去至她的库房,从腰间取了钥匙,挨个打开箱子叫他看了一遍自己的家当后。将箱子又原样锁好,慈爱的笑着道:“儿呀,你要好好孝顺娘,以后这些都给你,我不给他们。”
    顾茂甲是个爱名的,却不爱这些黄白之物,因此道:“儿子怎么敢花用母亲的体己,母亲留着防身就好。”
    高氏听完,心里便立刻知道,她这个儿子怕是还是那个绵软脾性,为了面子硬是什么罪都能受得,如此便有了盘算。
    顾茂甲看着堆积了满满两屋子的箱子,搬来时,那些铜钱都已生锈,如今再看这箱笼里,铜钱个个被擦的油亮,他就有些万念俱灰了。
    想起以前被母亲扣了媳妇的嫁妆,一家人穷兮兮的在下面挣扎的日子,心里真是又是悔又是闹心。可如今一见母亲,不过五年竟头发全白,他心里也是难受。如此,便二话不说,请母亲上车,要接她去。
    高氏见儿子请,并不动地方,她先将自己那堆箱子,一个一个的用笔做了记号,还当着儿子的面给箱子上了小封条,直到摆弄完,这才跟儿子得意洋洋的上了车,那一路,顾茂甲每每想跟母亲兜个心底话。
    可惜,高氏心眼如今是歪的,被关了几年后,更加觉着,世上一切事情独有钱财靠得住,不然怎会儿女分心,如今竟然不来接她。
    这一路上她是频频找事儿,走不得三五里,便要下去巡查她的箱子,挨个检查一番才能安心上车,至于其余的东西,她是一概不入眼。
    待母子两人来至上京,一入城,高氏便问儿子,儿呀,如今你也是侯爷了,有进项了,母亲也不落那刻薄名声。你是最懂母亲的,我都是为你好的,因此你的进项我是不要的。
    顾茂甲一听,几乎哭出来,还未谢过,高氏又来了一句:“不过,我的花用却需要你孝敬,也不多,你拿进项的一半就妥当。我是不嫌弃少的,将就一下吃糠咽菜也能过……她正唠叨着,却发现去的方向不是去家里的路,便问了几句,一听是送她回娘家的家庙,顿时便闹了起来。
    高氏如何敢回娘家,她娘家如今跟她有了仇怨,那几条人命可还在呢。因此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回去的,就此,这位堂堂老夫人便躺在车里撒泼打滚,哭嚎起来……顾茂甲多年未曾听到这般声音,如今复又听到,只觉世事无奈,却也没什么盼头了。
    那日,母子在上京大街上闹了个大丑,顾茂甲又是跪求,又是哭求。可高氏心里知道,她若不闹一次,怕是拿不住这个儿子。因此她冲下车,坐在大街当地哭嚎,只说他儿子如今富贵了,却丢下母亲,非要送母亲去庙里。那街上的人如何能听得这个,因此便站在街上指责起来。
    顾茂甲无奈,便只能对高氏说,母亲只要答应,他必有孝敬。高氏闻听只是不依,必要顾茂甲立下字据,顾茂甲无奈,只能当街写了字据一张,写着今后俸禄进项全部给母亲保管,高氏这才抹了泪,委委屈屈的上了车。
    这母子腻腻歪歪的来至高家家庙,人家那边什么都是准备好的,屋子虽不大也有一拍三间,更何况顾茂甲早就安排人将那边准备得当。那炕上铺的盖的全部都是上好的绸缎,家里侍奉的小厮丫头也是伶俐整齐的。
    高氏进门先看着人将她的箱子放好,一连锁了三重锁子,这才安心的回到自己卧房,一进门便念着高氏的家规,做出恭顺贤淑的样子,想去拜灵牌,却不想她爹高老爷将家庙其它屋子全部上了三把锁。看来,高氏爱锁东西,这却也是真传。
    高氏不敢闹自己娘家,便气哼哼回屋,将那些上好的铺盖,家具摆用收了起来,最后又将小厮丫头打发了,叫儿子将工钱折算给自己,只留一个侍奉的老妈子,叫个陈婆子的。这才算完。
    顾茂甲好不容易安排好高氏,回到家里,文氏却不理他,他只能独自去了书房休息,才刚刚躺下,那陈婆子就上门道,老夫人夜里听到人哭,并不敢睡,吓得如今站在家庙门口不敢进屋。
    顾茂甲无奈,只能半夜套车赶至家庙,接了哭哭啼啼的母亲暂且回来安身一晚,明日再作打算。
    这一番折腾,顾茂甲天明才将将睡了一会,又赶上早朝,一番折腾下来,回到家里还未歇息片刻,那后院就闹了起来。高氏拿着一大串锁头,将家里的库房统统又加了一把锁。文氏自然不允,高氏大怒,便罚她在院里跪着,说她不孝。
    婆媳争吵间,高氏说了狠话,我活着一日,便是这府里的老太太。你再啰嗦,便叫茂甲休了你……
    文氏如今也不怕了,为了儿女她是豁出去了,一听老太太这般说,二话不说就跳了井,这下子高氏顿时吓着了,她见众人去捞文氏,便老老实实的出门,鬼也不怕了,哭也不怕了,还自己出钱着人去雇轿子抬了自己回家。
    顾茂甲回家,真是心里恓惶万分,他送走大夫后,又打发了小厮出去,独自盘腿坐在院里,美美的他就哭嚎了一场。
    第一百零二回
    文氏跳了井,顿时整个上京震撼,前阵子上京还在四处传扬顾家七爷那点子糟心事儿,结果高氏回京第一天,就逼的儿媳妇跳井,一时间有人似乎有些恍然大悟了。
    顾昭没料到自己正在洗白当中,这几月他靠着跟老哥借来的人,带的刀笔司的新丁,已经将迁丁司的摊摊打开迈入正轨。一日一月一月的过着,忙起来便觉得过去的很快,转眼着小半年过去,却不想这天一大清早,吏部选好的一干官员却来报到了。
    吏部向是定婴跟胡寂的地盘,前几月从顾昭拿到迁丁司长官的位置,这两位便多少有些意见,嫌弃今上擅作主张,因此便无比默契的拖拖拉拉,就是不委派相关的官吏。一来是压制今上,你自有你的想法,但是规矩在我们这里。二来嘛,这两位压根看不起顾昭,给他吃些绊子也觉得没什么。他们却想不到,顾昭压根跟这几位不在一个档次,因此从头到尾顾昭都没在意过,谁知道派来的那些人背后都站着谁呢,如果可以顾昭宁愿他们都别来方安逸。
    迁丁司是个新衙门,因主官为三品,那么这个衙门就是三品的衙门,难得是此衙门不挂靠在六部任何一个机构门下,属于特殊的独立办公机构,迁丁是个续长的活计,因此,百年内,迁丁司这碗饭还是很好吃的。
    一个衙门,一个长官,左右两位侍郎,下属五位郎中,十位主事。长官是从三品,左右侍郎是从四品,郎中是正五品,一干主事是正六品。 更不要说底下三十多位正八品到从九品的小吏了。
    一个满员的机构,上下算下来能有百位大小官僚齐聚,这么肥的一个新衙门,今上说给就给了,谁也没跟谁商议。这一口气从春日一直憋到秋末,马上刑部就要上报刑犯,今上就要勾画人口结案问斩,
    整半年时间,定婴与胡太傅一直等着今上说句软话。
    奈何,今上从不过问,一来二去的,这事儿就挂起来了,如今谁也不好下台。
    当然,他们更愿意顾岩这个老东西在朝上发点脾气,直接跟吏部发难,这样他们也好找个机会吐苦水,捎带损一下顾昭这个纨绔出身的小混混,他何德何能能当一个衙门的主事长官?这句话,文武百官一直憋着,就是不敢问。问今上倒是没甚关系,可顾岩顾国公可是好招惹的?
    大家都没吭气,今上不吭气,委派官员的吏部不吭气,管办公用品的少府不吭气,管俸禄的户部不吭气,都一直憋,硬是憋了半年。然后,户部先沉不住气了,历年官员俸禄发放一直是右侍郎高启贤高大人的事儿。他家与顾家有旧怨,因此管你们如今用了多少人,我看吏部的手续,长官的俸禄我自是不敢扣发,可下面的人,我扣下还用跟你商议?
    因迁丁司一直只有付季这个小官在帮忙,付季便半年没拿俸禄补贴。至于其他人,顾昭是借的借,调用的调用,一半人的俸禄走的是刀笔司的帐,另一半走的是兵部的帐,最后吃亏的算来算去就是郎中付季。
    付季在意吗?他才不在意,他吃穿花用都在师傅家,师傅哪个月高兴了,不给他贴补点?五品官每年约有三百亩良田总和年俸约一千五百贯上下。付季想,只当存着吧,一下子领上一大笔,那也是好事,只要不给发破布烂粮食,那是怎么着都成的。
    如今,迁丁司衙门已在户部开账,除官员俸禄以外,各种补贴每月大概有三百贯上下,本身这个衙门就是专款专用,因此,旁个衙门均不能从迁丁司衙门借账支出。
    如此以来,从开衙至现在,上面一直拨款,下面无支出,打大梁国建国起,就没这般省钱的机构了。刮来刮去的,长官闷不住,便敲打了几句,因此高启贤有些压不住了,他不过想听顾岩或者顾昭跟他说几句软话。却不想,顾家谁也没来,你爱咋地咋地吧。
    前几日,更有高氏归家胡闹,逼得媳妇跳井之说,搞来搞去,高家有些里外不是人了。
    这日一大早,吏部派了一位主事亲自带着各种款项去迁丁司衙门下款,说实话,往日此衙门个个都是大爷,上门服务的福利是没有的。如今送钱上门,却是头一遭。
    这位主事姓高,乃是高启贤家的亲戚。派他来,也是为了稳妥考虑,临出门的时候,高侍郎一再吩咐,便是有几句歪话,抱怨,好脾气的认下便是,开了头,却不怕他们以后不求户部。那高主事应了,便带着账册,出了差车。
    高主事坐着辕车一路来至迁丁司,不想到了巷子口,却看到成排的能有三十多辆户部的差车就堵在迁丁司的巷子口。高主事好奇,便下了马车,吩咐了几句后,颠颠的跑到前面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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