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很快,就会来到此地。
    陈婠猛地转身,身后来人似乎怕跟丢了,也加快了步速。
    然而,一切如陈婠所料。
    寂静的池塘中,登时传来扑通的落水声响,紧接着便是搅乱一池水花的挣扎。
    陈婠拨开树丛,就着月色,瞧见那人的面孔,正是芙衡。
    芙衡水性并不好,动静也越来越小,陈婠蹲下来将自己一只绣鞋脱下,仍在水边儿。
    然后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包生白附子的药包,丢弃在芙衡身旁的水里。
    “有人在么?”陈婠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地哭腔,远处渐渐而进的脚步声,令陈婠再次开口呼救。
    不多时,宫灯便将池塘照的透亮。
    封禛冒雨赶来,便见到陈婠缩在池塘一角,浑身湿透的模样。
    似乎要摧折在这无边的大雨中去。
    宁春挥手招呼人来,太子却已经先一步上前,猛地折下一根树枝,探着路一步步朝她靠近。
    “殿下小心脚下。”陈婠似是被惊吓过度,声音也有些颤抖。
    封禛沉着一张脸,唯有一双眸子如星,他身手极好,陈婠被他猛地一拽,然后几个旋身儿,就抱下了山石间。
    宁春等人,自然也发现了溺水之人,打捞上来一瞧,竟是太子妃宫里的芙衡。
    陈婠撇过头去,紧紧抱住封禛的脖子,“有人跟踪妾身…方才只差一点,殿下就再见不到妾身了…”
    封禛原本是一腔怒意,被她这么柔柔一抱,心火自是下了大半。
    他极轻柔地抚着她的背,“婠婠莫怕,有孤在。”
    记忆中,她自从当了皇后,便鲜少有如此示弱的时候,总是将所有一切都承受在心中,不向任何人低头。
    而此时,他的婠婠,分明是如此柔弱,如此令他想要保护免受人间所有伤害。
    再也不能,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封禛手臂松了松,捧起她的脸,用力在额间吮了一口,“下回再不许擅自妄为,教孤担心。”
    陈婠点点头,捂着小腹。
    “前面就是乾坤殿,殿下和小主先去殿中避雨吧。”宁春撑着伞,一行人便赶了过去。
    待换好干净的衣衫,封禛特意教人点上暖炉,说是怕冻着肚里的孩子。
    “妾身当时心下害怕,睡不安稳,便想着去正阳宫寻殿下。岂料,出了宫门没多久,便发现身后有人尾随。当时月黑雨急,四下无人,妾身怕的紧,便只顾着往人多的地方跑,可绕来绕去,便再摸不清方向。后来,被那人追至池塘边,险些掉进去…”
    封禛越听越是后怕,今夜,自是横生是非。
    宁春来报,问如何处置芙衡,封禛淡漠道,“传太子妃去正阳宫,孤一会儿便过去。”
    陈婠窝在他怀中,随口道,“方才在池塘中,妾身闻到了一股子熟悉的味道,就像是陛下曾经喝的药味。”
    封禛眉心一动,“即刻去搜身彻查。”
    片刻之后,便在芙衡身上和池塘中,寻到了生白附子的药沫。
    封禛冷笑,心中渐渐明了,“这乾坤殿是父皇毕生心血所在,今日,就在此地,得一个水落石出。”
    手中的生白附子,蓦然勾起他的回忆。
    脑海中纷乱憧憧,两世的记忆重叠交错。
    陈婠见他面色虽隐忍着,却夹着痛苦。
    封禛猛地抬头,他的父皇,是被母后下药害死。
    为了他的皇位稳固,他的母亲可以做出任何事情。
    何其相似,陈婠从前也是如此对他说过,“为女则弱,为母则强,为保太子,臣妾不曾做错。”
    也正是这句话,彻底击溃了他的底线。
    陈婠轻柔的话语,将他拉回现实中,“殿下,这里,便是乾坤殿么?”
    封禛点点头,揽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收了紧。
    陈婠却从怀抱中钻出来,“妾身曾听陛下弥留之际,说起过什么乾坤殿、龙凤阁的话。”
    封禛眸中光华微亮,这句话,恰恰提醒了他,父皇留给自己的遗诏,还不曾找到。
    如太子心思玲珑,陈婠只需要一个提醒,他便会全然明了。
    时光退回陈婠初次向文昌帝提出条件那日,天光乍亮。
    躺在病榻上的老皇帝,眸光清明,他说,“朕的太子,怎会听由任何人摆布?待朕殡天,将遗诏托付给他,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第38章 群芳竞艳开无主
    文昌帝缠绵病榻一年有余,于文昌十四年二月十五殡天。
    时大雨连绵半月,天下缟素。
    太子登基,封号昭嘉,该国号为昭元初年,江山更迭换代。
    椒房殿中,皇后位在主座上,乃文昌帝病逝后首次后宫听事。
    从前的皇后妃嫔皆晋位而升,迁居西宫仁寿宫,成为了太后太妃。
    但令人费解的是,皇上顺理成章登基,依照先皇遗诏大赦天下,却并未敕封后宫。
    陈婠凝着皇后肃静的妆容,神思回到那晚风雨交加的残夜。
    先皇遗诏藏于乾坤殿、龙凤阁,如此,既得了遗诏,太子便顺理成章继承皇位。
    但那遗诏上面的内容,陈婠不得而知,但从太子当时看完遗诏便即刻去往正阳宫。
    第二日,后宫里又恢复平静,太子尊皇后为懿太后,奉养于慈宁宫,下药的事情以及皇上的病情,都被压了下去。
    第三日,御药房侍奉的宫人们焕然一新,所有侍奉过先皇之人,都以各种各样的名义出了宫。而太医令陆华,也向朝廷上奏辞官,告老回乡。
    至此,文昌帝青史一页,终是翻过。
    但陈婠亦不会知晓,先皇遗诏上,只写了一行字:外戚专权,犹胜藩王之祸。
    轰烈还是平淡,都已不再重要。
    “新帝登基,陛下日理万机,顾不上后宫也在情理之中。”懿太后攥着手中的紫檀佛珠,“你们身为陛下后妃,要替他分忧解难,若但有争宠之风,哀家自是第一个不会饶过她。”
    时值雨过初晴,淡淡的日光洒在慈宁宫外大片的山桃树上,风卷着叶,叶散着香,一直绵绵延延到远处去。
    就如同这皇城一般,代代君主,代代如新,新人来去,不知旧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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