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还不流行谢师宴,不过就算有,夏天也干不来这么浮夸的事,琢磨片刻,他一扭头,对上高建峰藏不住笑意的一双眼。
    弯弯的,笑出了一股狡黠味道的桃花眼。
    夏天斜睨他:“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高建峰仰头望着天:“你应该也是吧。”
    夏天:“那你先说。”
    高建峰转头看看他:“还是一起吧。”
    俩人没说话,半晌却一起先笑出了声,跟着颇有默契地同时开口。
    “送护发素……”
    给好烫头,发梢却永远处于烫焦状态的周妈送这个,的确算是她最需要的了,可叹周妈要是听见两个促狭鬼这么说,估计那些不焦的头发也能被气焦有一大半。
    玩话说说可以,之后闲来无事,夏天倒是真去买了些营养品,算是略表心意,作为一个转学生,周妈明里暗里够照顾他了,打从第一次见面的茶叶蛋火腿肠,到后来为他的糟心事着急烦恼,那些关心都是实打实的。
    铁打的毕业季,流水的一茬茬学生,夏天不求周妈记住他,唯愿她以后健康顺利一切都好。
    四楼空了,晚上不用再上自习,除了周日去丽姐店里,夏天也要开始琢磨打工的事了,不过周围人都觉得他该放松一下,连彭浩光都劝他先享受好好一下愉快的假期。
    “甭急,等成绩出来,这样你心里也踏实。一个月时间,足够你赚出大一学费的,这话哥哥先撂在这儿,你就敞开来玩去吧,青春年华过去可就没了,千万别辜负。”
    想想也是,只是夏天闲不住,打算趁这会儿回趟白马村,动身之前本想再问问高建峰去不去,不想高同学一帮人已另有安排了。
    院里一拨人商量好要去滨城避暑,海边城市,那里有军区自己的疗养院,眼下已凑够九个人,刘京在打球的时候问夏天:“一起吧,整好十个,俩人一间,还不用有人落单。”
    汪洋、许波等人也都劝夏天一块去,夏天在院里住了几个月,虽说后来搬出去,但在他们心里依然算是半个大院人。
    夏天看了看高建峰,这人正在三分线外玩单手投篮,像是没听见他们的对话似的,有意无意地还流露出耍帅的痕迹。
    夏天故作思考,回身去喝水:“容我想两分钟。”
    一分钟还不到,高建峰就把球扔给了许波,径直走过来灌了一瓶水,用护腕擦着鬓边的汗,说:“去呗,反正你也没事,散散心看看海,除了来回火车票,其他钱也不用你出。房费嘛,要不你就和我住,不过我那屋还有高志远小朋友,挤一挤也是能挤下,我给你把房费算便宜点。”
    还是那么会聊天,说便宜点,但没说帮他出这份钱,夏天心领神会地笑笑:“你是在邀请我么?”
    高建峰看他一眼:“不然呢?还用程门立雪,三顾茅庐吗?”
    夏天扬着下颌笑笑:“真厉害,都会用成语了!那行吧,我先去滨城,然后从那直接回村里。”
    高建峰以为他回家不过随口说说,没想到是打定主意的,他想了想说:“分清主次,心情愉快最重要,你回去要解决矛盾,那就先看看碧海蓝天,心里敞亮了,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藐视那些无聊的人和事。”
    碧海蓝天……或许看久了真能让人变开阔,变得像高建峰一样吧,夏天本想睚眦必报,谁整他,他就不让那人有好日子过,可仔细想想,过程势必会影响情绪,会动肝火,为那些人真的值当吗?高建峰不在乎的态度他暂时学不来,但得承认,高同学比他洒脱也比他格局开阔。
    买票的事不用夏天操心,一群少爷们出行当然首选卧铺,好在只是硬卧。夏天这一年攒了有大几千,又有彭浩光的话做保证,这点硬卧钱还是出得起。高建峰全程负责组织,给夏天买了上铺,比起下铺能便宜出来十几块钱。
    十个秃小子加上一个半大秃小子,必须是呜嗷乱叫的。西京到滨城有十几个小时车程,天没黑上车,一帮人彻底放了风,啤酒、烧鸡、扑克牌,三种标配一样都不能少。
    夏天对打牌兴趣不大,坐在下铺和高志远闲聊。小朋友本想看书,被他哥以火车上太颠对视力不好为由把书没收了,他于是安静靠窗,望着外头千篇一律的沃野和山丘,好像一直看也看不腻似的。
    真是静如处子,而他哥呢,似乎总是动若脱兔,这一对兄弟俩反差也是相当得大。
    夏天洗了个梨,削好皮递给他,高志远接过去点头说:“谢谢勇士。”
    这话是指上回他爬阁楼探监的事,夏天一笑:“客气,我该谢谢你呢,不过你怎么知道我能爬得上去?”
    高志远看看他,又看看正跟人打牌的高建峰,“你和我哥差不多高,腿……好像也差不多长,建峰同学能,你肯定也能,他爬那阁楼就跟玩一样。”
    夏天有点不明白:“他回自己家,为什么还用爬墙?”
    高志远笑了:“他喜欢呗,这点特别像老高。我爷爷说,建峰和我爸一样,小时候回家不走门,都是跳窗户,上中学前他的理想是当消防员,因为能登梯子爬高,是不是很幼稚?”
    是有点,夏天笑着看看那幼稚的人,此刻正气定神闲地等着别人出牌,目测是观察不出多少幼稚来了,但想想曾经的小正太说着他登高的远大理想,夏天突然觉得这人好可爱。
    这就是暗恋的匪夷所思之处吧,情人眼里出西施,反正他已经很难做到完全客观地去评价高建峰这个人了。
    高西施没注意这边的对话,玩了几把双升就被其他人彻底轰出来了,他算牌太厉害,别人手里有什么他全知道,就是自己拿一手烂牌最后也跑得了,这种人必然是众人无比嫌弃的对象。
    高建峰也无所谓,拿了一袋子葡萄出来洗干净,和夏天、高志远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天就黑了,打牌的家伙们虽然控制着音浪,但偶尔还是会突然升高,于是自觉去了餐车,高建峰则带高志远去洗漱,伺候小朋友回铺位睡觉。
    夏天爬到上铺,却一点都不困。歪着头,他看见高建峰一个人在过道的椅子上坐着听歌,因为高志远在,他不方便走远,那过道很窄,一直人来人往,他两条长腿踩在架子上,每过一个人就得放下来给人让道,不过他似乎对此并不感到厌烦。
    十一点的时候,打牌的人陆续回来,高建峰轻声和他们说了几句话,回来时又给高志远把快蹬掉的被子盖好,这才爬上了上铺。
    他躺好,扭头就看见夏天侧身睁眼望着他。
    “还没睡?是太吵了么?”
    隔壁有人鼾声如雷,列车哐当哐当作响尚不及鼾声振聋发聩,夏天没吭气,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高建峰从兜里摸出了一个小圆盒,隔空抛给自己。
    “耳塞,”高建峰压低声音说,“航空兵地勤专用,战斗机起飞的声儿都能隔绝大半。”
    夏天看着盒子里黄色的小耳塞,戴上一只,觉得效果确实不错:“你随身还带这个?”
    高建峰指指下头:“小高睡觉毛病多,给他带的,一共两副,这个是备用。”
    “那你呢?”夏天问,给了自己他不就没得用了。
    “我没事。”高建峰轻声说,“小高晚上去厕所要叫我,我得听着他的动静。你快睡吧,养足精神明天好下海。”
    夏天说声好,塞上耳朵,世界立刻安静了,那感觉很奇妙,明明身体在跟着火车摇摆,却只能隐隐约约听见远处一点点悠远的汽笛鸣音。身边一臂之遥的高建峰平躺着,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半晌,夏天确定他不再动,应该是已经睡着了,他的头侧过来,朝向自己,一只手挡在眼睛上,遮住半张脸,这会儿倒是静若处子了,另有一种难得乖顺的可爱。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比上一次更近了些,方便随时观看,夏天就这么侧着身子,凝视高建峰好久,后来实在撑不住了,才渐渐合上了眼睛。
    第二天上午达到目的地,北方的海滨城市,满眼红瓦绿树,空气湿润清爽,部队的疗养院建在海滨浴场边上,是一座欧式小楼改建的,据说曾是世纪初某位法国公使的私宅。木地板踩上去吱吱作响,颇有几分复古风情,一楼入口处还放着架三角大钢琴。
    环境不错,除了刘京煞风景的在一边念叨:“老房子一般都有故事,说不准有什么恩怨纠葛,搞不好晚上会闹鬼的。”
    说完理所当然地被众人按住狂扁一顿,之后大家伙拿了钥匙,各自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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