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峰手里拿着那卷录像带, 感觉片名不知所云,翻译的十足像是个病句:“干嘛挑这片?”
    夏天防备着他问, 站起来解释说:“反正我都没看过, 其他的看片名像是欧洲的,你不想听法语或者德语吧?这片一看就是美国的,权当练听力呗。”
    这倒是, 爱达荷嘛,写得清清楚楚,美国的一个州,故事如果发生在那儿肯定是说英语的。
    高建峰于是没再问什么,把录像机接好, 然后搬出两张椅子说:“凑合点吧,地儿小, 电视也小, 看看画面清不清楚。”
    结果不负夏天所望,翻录的画质非常清晰,高建峰坐下又起来,在一旁的柜子里翻腾一阵, 居然拿出了袋装花生米和听装啤酒。
    夏天默默看着,见他把东西堆在面前小马扎上, 实在忍不住笑了:“你这禁闭也太潇洒了, 其实我觉得你爸对你挺好的,给你多大自由,还不查岗, 你这儿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别跟我说他一点不知道。”
    高建峰看他一眼:“这是我以前就藏下的,他知不知道也无所谓,我没兴趣了解他的心里活动,来吧,老板请放片儿。”
    这是两个人的私人电影放映时间,床前一盏灯开着,被高建峰调到不刺眼的温和亮度,小小的屏幕上,夏天曾经看过也仍然记得梗概的片子正在徐徐拉开序幕。
    上辈子看这片的时候,夏天还是个初中生,据说该片曾经斩获过奖项,不过作为早期的同志电影,拍得其实并没有后来很多影片那么激情四射。
    当年之所以找来看,也是出于好奇,在他清楚的知道了自己的性向之后,曾广泛搜罗了一堆同类影片,想借此了解一下其他“同类”们究竟在过着怎样的生活。
    故事的主人公是两个美少年,迈克和斯科特。两个人从事着所谓不良职业,也就是男妓,看上去都是底层艰辛的小人物,各有各的悲催,然而身份上又是天差地别的。
    迈克精致而脆弱,眉目如画,却是母亲和哥哥乱伦生下的孩子,动辄会晕厥,每次昏倒前总是能看见跳跃的飞鱼、纯白色的屋顶、天空一闪而逝的流云……他心心念念想要找到失踪的母亲,在寻找的路上,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同伴斯科特。
    彼时还年轻的基努里维斯饰演斯科特,他帅气洒脱,带有一种面瘫式的酷,会偷车,也会骑着摩托车带着迈克在路上飞驰狂飙。
    和迈克不同,斯科特家境富裕,老爸是市长,从小周围有很多人疼爱他,而他离家出走干上这行的原因,只是因为和老爸置气,这才借机羞辱。他心里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是个异性恋者,现在的鬼混只是暂时的,甚至可以称之为是在体验生活,迟早有天他还是会回归正常的人生轨迹,回到他现在极度厌恶的上流社会,穿上体面的三件套西装,过上类似他老爸过得那种人模狗样般的生活。
    迈克爱上了斯科特,但斯科特却对迈克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故事和现实,就这样慢慢地,在某些角度、某些地方,重合出了一些惊人相似的契合点。
    夏天记得其中的很多桥段,电影是翻录的,字幕没有后世做得那么专业,采用的还是港版翻译,广东俚语看上去有点让人不适应,繁体字太多眼睛也会累,然而他在意的并不是这些,而是身边人所有细致入微的反应。
    对方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他都尽力小心翼翼地去感知,借由这个故事,他试图把一些暂时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愫,用隐晦的方式讲给高建峰听。
    他会理解还是觉得反感?夏天既兴奋又忐忑不安地想,自己不惜冒进选择这部片子,不就是要试探他的反应,现在箭在弦上了,不管高建峰等下说出什么,他都得接得住才行。
    被他悉心观察着的人,正在闲闲地转着啤酒罐,时不时来上一口,时不时摸一颗花生扔进嘴里,双眼盯着屏幕,看上去是非常正常的观影状态。
    然而那只是表象,此时此刻,被观察者的内心,正沦陷在一阵阵微妙难言的尴尬里。
    高建峰算是半个电影爱好者,托刘京的关系,他看过不少时新的杂七杂八片子,而这个小阁间本身就是他和兄弟们看片的据点。
    刘京号称什么片都能搞到,可很多时候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电影内容,害得他们看了太多不知所谓又不怎么正经的片子,包括能激发少年们无限想象和欲望的那一类,反正旁边就是厕所,实在忍不住可以就地解决。
    但涉猎同性恋题材,这还是第一次。
    高建峰时而粗糙,时而细腻,但从不失敏锐,电影开始十分钟他就明白了,这是在讲述两个男人试图“超越友谊”的故事……
    倘若是一个人,他也许硬着头皮也就看下去了,毕竟两个主演都挺赏心悦目的,可现在的状况是他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看,两个男人……看着另外两个男人欲言又止、纠缠不清的感情……
    这就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了。
    高建峰咬着花生豆,一时暗骂刘京是个傻缺,弄来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一时又想起夏天是那种理智又正经的类型,清醒自律到他连黄片都不好意思拿出来与之分享,结果无意间选了这么一部,夏天会不会因此觉得不大舒服?
    所以现在是在强忍着么?高建峰琢磨着,余光瞥向夏天,但却没能感知夏天的余光也在盯着自己看,两个人各怀心事,一肚子暗戳戳地计较思量,却始终没有人开口说话。
    看着看着,也就看到了表白的那一幕。
    夜晚的篝火下,迈克和斯科特坐在了一起,那是一场羞涩而单方面的告白。
    迈克断断续续地说:“我对你有什么意义呢?我知道……我是你的朋友,能成为朋友……这很好……”
    斯科特则说:“两个男人是无法相爱的。”
    迈克不敢看他,只是低声自语:“我不知道,对我而言,我可以因为钱和别人在一起,但如果是你,我可以不要钱,我爱你……我真的很想吻你,那么,晚安吧……”
    说完,他就好像鸵鸟一样,把自己的脸先埋了起来,没有追问,生怕被拒绝般,无措而青涩的表情看得人心尖发颤。
    夏天却不是迈克,他步步为营,有着一腔的孤勇,这时转过头,他问身边那个人:“你觉得他能成功吗?”
    高建峰明白他是在问这场生涩告白能否打动爱人,站在观看别人生死悲欢的角度上,他心里多少有点同情迈克,但故事就是故事,并不足以让人沉溺。
    他说:“不会,斯科特明显只拿他朋友,就算有想法,也不会轻易越过那条线,他知道自己离不开主流社会,出来只是为反抗发泄,总有一天他会回归正常。”
    夏天深深看着他:“回归正常,什么是正常,这两个字有那么重要吗?”
    这不是废话么?人是社会动物,被主流群体接纳,过正常稳定的生活,在任何一个国家都属于普世准则了。高建峰放下手里的啤酒罐,心里想着夏天难道不比他更需要这份“正常”?
    无依无靠,孤身一人来到大城市,唯一能投靠的小姨,自己的日子过得是焦头烂额,尚且需要他来援手帮助,夏天做得够不错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照顾着陈帆的感受,兼顾着自己的学业,还要额外打工赚钱,与此同时,他的很多同龄人依然在父母的羽翼下,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照顾。
    夏天也是理智清醒的,除了偶尔气血上涌,有点不计轻重的凶残,其余时候都称得上冷静谨慎,看上去永远温和无害,虽然他并不怎么和人交心。
    这样一个人该多么需要“正常”啊,他不是也正在朝正常体面的康庄大道努力跋涉么,认认真真问出这种话来,莫非是叛逆期来得太晚了么?
    见高建峰迟迟没作答,夏天不紧不慢地继续问:“男人和男人,男人和女人,女人和女人,什么时候都能定义为正常模式,也许社会就进步了,至少是种宽容的体现,参差多态才是幸福本源,而不是统一固化,你说是么?”
    高建峰微微蹙了下眉,感觉自己说“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道理上是不差,可怎么听着总是有种要逆流而上,蠢蠢欲动的挑战大众心理的苗头,这苗头不大对!
    他摸了摸鼻翼说:“理论上是,但实际情况很难,其实没必要抱怨社会不进步,虽然缓慢但还是一直在发展,也许有一天会实现你说的参差不同也能被大多数公众接受,但现在……”
    “但现在你能接受么?”夏天打断他问。
    高建峰下意识转过头,对上的那记眼神有些灼灼,他眉心一跳,仍旧用不显山不露水的态度回答:“你问过我,我不排斥。”
    随着这句说完,高建峰忽然有点醒悟过来了——夏天是在试探他,因为王安的事,他总担心自己心里有过不去的坎儿,所以出于朋友关怀,他一再地希望自己能正视这个问题。
    这么一想,他心里不免还是有所触动。
    夏天是朋友,是兄弟,对他有依赖、有信任,从而又衍生出了关怀,好比大半夜刷夜爬墙的来看自己,换做是汪洋、刘京都未必能做得到。
    高建峰自以为悟出了夏天的用意,跟着很真诚地说道:“我其实也没经历过,王安那个不一样,他是把自己当成女孩,而且那么小的孩子,只不过有一点朦胧的好感,不能当真。后来我也看过一些类似的书,这种事又不是病,说白了,一个人选择什么样的生活,其他人管不着,又凭什么说三道四,觉得对或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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