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侧,阳城山野。
    夜色伸手不见五指,几道人影撞破风雪,往群山深处追逐,目光死死锁定在远方的一个模糊不清的小点身上。
    谢秋桃提着铁琵琶,眸子里怒火中烧,隔着老远就骂道:
    “呸——修行中人还用这种雕虫小技,你以为你跑得掉?”
    云豹道人前几日隐藏了修为,此时展现的速度,恐怕已经跻身幽篁后期,这道行,放眼玉瑶洲都算得上高人,但和左凌泉这边比起来,显然不够。
    云豹道人刚刚冲出阳城,就被咬住了尾巴,继而几道紫雷从头顶落下,如果不是怕他藏着后招,上官灵烨已经超车拦住了去路。
    眼见彼此距离越来越近,云豹道人自知逃遁无望,嘴里依旧硬气,怒声道:
    “本道不过是受人所托过来斩妖除魔,你们身为正道中人,为何咄咄逼人揪着本道不放?”
    谢秋桃几乎是被汤静煣拖着跑,气势很凶地道:
    “你若是正道你跑什么?难道江大剑皇过来,还能不分青红皂白宰了你?”
    “谁知道你们叫来的是谁,本道见势不妙,不跑难道等死……”
    上官灵烨速度极快,不过眨眼间,已经从侧面绕到了云豹道人前方,把其堵在了一处山坳上空,沉声道:
    “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多费口舌。现在坦白此事原委,让你死得痛痛快快,否则被关入伏龙山雷池禁地,你应该明白那是什么滋味。”
    云豹道人眼见无路可逃,也被激起了凶性,手掐法决挥动拂尘,山坳间顿时刮起横风。
    雪面之下山石移位草木疯长,眨眼功夫就化为了伏龙山的‘九宫金光阵’。
    九宫金光阵和桃花潭的桃花瘴类似,都是扰乱战场的阵法,练至大成可让身陷其中的修士失去方向感,且阵内金光爆闪,遮蔽所有视野。
    云豹道人火候不低,拂尘轻挥间就完成了阵法,道袍大袖中又飘出十二张紫金符,凌空化为十二具傀儡虚影,手持刀兵,三具一组冲向合围的四人。
    紫金符的品阶,仅次于玉阶修士才能画出来的仙符,傀儡符更是比术法符箓造价高得多,一连甩出来十二张,这么大手笔,就算是上官灵烨,也只在东海逃命时用过一次,可见云豹道人下了多大的血本。
    十二具紫金傀儡,能在空中悬停,每具都有不下于幽篁一重的战力,辅以九宫金光阵,如果放在平时,遇上玉阶修士也能拖延个一时片刻。
    但可惜的是,云豹道人这次遇上的都不是正常人,连鸟都不是正常鸟。
    合围四人见阵法出现,就迅速退到了山坳外围,左凌泉和上官灵烨同时用出囚笼阵封魔剑阵,打断云豹道人的阵法。
    谢秋桃不会玩阵法,飞到了高空提防云豹道人乘乱而逃;汤静煣则是拿起火羽扇,双手持握,对着金光乱闪的山坳就来了一下。
    呼——
    金光爆闪的山坳一角,忽然涌现出扇形烈焰,如同溃堤的洪流般,从山岭上压下。
    火焰温度奇高,不光山坳间的积雪,连地面的山石,都在触及火焰的瞬间融化。
    原本成型的金光阵,仅在火海涌入的一瞬间,就被融化了支撑阵法的阵眼,金光当即消散;十二具气势汹汹的紫金傀儡,尚未飞出山坳,就在烈火下化为虚无,连碎屑都不曾剩下。
    伺机逃遁的云豹道人,瞧见布下的神通连一眨眼的功夫都没撑住,火海便来到了面前,惊的是面如死灰,迅速挥动拂尘,以风法在面前撑起气墙,把火海吹向上方。
    唰——
    火焰被风墙隔绝,形成火焰空洞,从云豹道人上方压了过去。
    虽然暂时挡下烈焰,但汤静煣全力一击,焚山煮海也不在话下,云豹道人此举无异于杯水车薪,转瞬间就被火焰压到近前,手中拂尘也被点燃。
    上官灵烨瞧见此景,急声道:
    “留手。”
    汤静煣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下手没轻没重的傻媳妇了,听见言语,抬手凌空一抓,就把往山坳涌去的火海强行抓了回来,回到了掌心之中,还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么不禁打?”
    团子点头如啄米:“叽。”
    等到火焰退去,原本积雪覆盖的山坳,变成了一条赤红的凹槽,地面之上覆盖岩浆,依旧冒着黑烟,散发出燥热的上升气浪。
    云豹道人手里的拂尘都被烧秃了,站在山坳中央,望着围过来的四人,面如死灰。
    左凌泉收起了封魔剑阵,飞身来到近前,开口道:
    “现在交代还来得及,等江剑皇过来,就是直接搜魂了。”
    云豹道人已经无计可施,沉默了片刻,转头看了眼西边,咬牙道:
    “我就是跑腿的,老实交代,你们给我留一条性命,废了修为都可以。”
    上官灵烨听闻此言,就知道背后还有其他人。
    事情没弄清楚前,上官灵烨不可能直接和犯罪分子谈好认罪条件,她稍作斟酌,开口道:
    “你师出伏龙山,应该知道九宗按规矩办事儿,不会放过一个邪门歪道,但也不会无故施以重刑。说吧。”
    云豹道人握着光秃秃的拂尘,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道:
    “近年疯病肆虐,引起你们在内的诸多修士注意,那只铁铃鸦,确实是我暗中放在燕家庄外,用来掩人……人……”
    云豹道人说话的速度很快,但刚刚吐出不过两句话,身体就颤抖起来,脸色迅速铁青,额头青筋暴起,连眼瞳都充满血丝,与修士走火入魔无异。
    左凌泉见状一惊,知道有人在暗中灭口,迅速展开封魔剑阵,试图扰乱灵气流转,打断幕后之人的动作。
    而站在背后的汤静煣,此时眼中也浮现出金色流光,不过眨眼睛,上官老祖已经从天南之地到了跟前。
    上官老祖迅速抬手掐诀,在地面之上形成火焰莲花的阵图,把云豹道人包裹其中。
    金色的凤凰烈焰,连同神魂一起灼烧,这才隔绝了云豹道人与外界的联系。
    但云豹道人体内被人提前做了手脚,哪怕阻断外界干扰,身体的异变依旧没停下,胡乱调动真气在体内冲撞,致使体表四处鼓包,隐隐有爆裂的趋势。
    上官老祖用的是汤静煣的身体,神魂之力有限,没法把云豹道人的神魂强行抽离,便以术法压住云豹道人体内的气息流转,手指向云豹道人的眉心,沉声道:
    “镇!”
    声若洪钟,意惊鬼神。
    陷入疯魔的云豹道人,眼神稍微情绪了一瞬间。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上官老祖锁定了云豹道人的双目,使得他整个人凝滞了下来。
    左凌泉在身侧旁观,认出了这一手——他初次遇见老祖时,就被这么招待过,能追溯曾经修行的过往。
    但云豹道人眼神的清醒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就又陷入了癫狂,体表出现龟裂纹路,继而宣泄出无数真气,身体当场炸开。
    轰隆——
    巨响之下,火焰莲花内爆出一团血雾,又被周边阵法压了回去,等血雾消散,只剩下两件随身法器和一个光秃秃的拂尘。
    左凌泉见状,询问道:
    “上官婉儿前辈,看出什么没有?”
    上官老祖面无表情,收起了阵法,转头直接点在了左凌泉眉心。
    左凌泉不明所以,但与老祖对视的瞬间,身体便是一僵,似乎神魂都被推了出去,穿越空间与时间,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上官老祖的术法,并非搜魂,而是查验修士体内的修行痕迹,通过刺激异常之处,让修士自行回忆起修行道上记忆犹新的时刻,比如破境得到机缘等等,记忆越深刻则看到的东西越清晰。
    上官老祖已经看过了,给左凌泉复述一遍,并没倒着往前追溯,而是直接正放。
    左凌泉最先看到的是,是一个小孩站在山门外排队,有人过来,握住孩童的手腕探查资质。
    继而是漫长而枯燥的炼气锻体,持续了十多年后,才出现在了中州回河湾,有个老道人过来,查验根骨。
    之后就到了伏龙山,修行历练了几十年,天赋不够没法再往高爬,离开了宗门成了散修,回到了北疆,成了云游道人。
    这一切都很正常,没有特别之处,但忽然有一天,云豹道人出现在了一家酒馆门口,酒馆的牌子清晰可见,说明云豹道人对此事映像极深。
    术法只能帮人回忆些许场景,看不清细节,只能看到一个扮相随意的老头,下一个场景,就是云豹道人炼化本命物,修为迅速精进;之后的修炼履历,基本上就是在北疆几国之间转悠,不是打坐就是闭关。
    这些场景画面,不过一瞬之间,就涌入了左凌泉脑海。
    左凌泉回过神来后,上官老祖已经收起手指,他蹙眉道:
    “酒铺子是冯四娘?这事儿和那个郑掌柜有关?”
    上官老祖又在上官灵烨的脑袋上点了下:
    “方才有人以神魂之术暗中灭口,静煣道行太低,我追溯不到源头,只能感觉到在西南方。他应该是怕江成剑过来,不敢现身,见云豹道人想告密,才被迫动手灭口。”
    谢秋桃琢磨了下,恍然大悟道:
    “估计就是那个老掌柜。我就说那天,他怎么一会儿教导我们不要多管闲事,一会儿说北边有法宝出世,那时候应该已经看出我们身份了,想把我们引到别的地方去……好险,要是他当时对我们动手的话……”
    上官灵烨道:“他暗中谋划着事情,怕被人发现,才想调虎离山,岂会见面就动手打草惊蛇。”
    “也是……”
    左凌泉回想方才所见,不解道:“那郑掌柜是什么人,有什么谋划?”
    上官老祖摇了摇头:“此人极为机警,只把云豹道人当棋子,没有透任何地。不过想要追查也容易,云豹道人得到机缘后,经常在彩衣国大陈国雪峰山脉往北崖幼年师门等地打坐修行,必然经常在这些地方往返,你们顺藤摸瓜去查就行了。”
    谢秋桃询问道:“能养出云豹道人这样的打手,修为绝对不低,我们能不能对付?”
    上官老祖稍显无奈:“修行一道,没人知道下一个对手道行有多高,只能自强不息和保持如履薄冰的谨慎,如果指望对手次次都比你们弱,你们还修行作甚?”
    谢秋桃缩了缩脖子,小声道:
    “也是……”
    上官灵烨斟酌了下:“今天已经打草惊蛇,对面真有谋划,恐怕也会提前进行或者马上毁尸灭迹,动作还得快点,直接走吧。”
    上官老祖微微颔首,说完事情后,便想离去。
    但上官灵烨昨天被窝里骑左凌泉的时候,撞见了师尊,心里一直有些不好明说的疑问。
    她见师尊要走,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拉住了上官老祖的袖子:
    “师尊,等等。”
    ————
    “嗯?”
    上官老祖偏过头来,望向灵烨。
    上官灵烨眼神有点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把师尊拉到僻静处,小声道:
    “师尊,昨天晚上,我……我确实有些不务正业,辜负了师尊的期望……”
    上官老祖都不想回忆和徒弟一起陪着男人躺被窝的事情,她表情平静,回应道:
    “夫妻之间,阴阳相合天经地义,哪有不务正业的说法。不过有些事情还是得注意,一阴一阳才叫阴阳相合,两阴一阳,就变成了阴盛阳衰,嗯……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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