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尊义挥动着铁锤,叹了口气:
    “炸炉了。”
    雷弘量还以为是多大事,摇头一笑:
    “炼器师不炸炉才有问题,不过你炸炉确实稀奇,我都忘记你上次炸炉是什么时候了。”
    “我没出问题,火出问题了,受到了什么东西牵引,失控炸炉。”
    雷弘量听见这话眉头一皱,走到炼金炉中,蹲下来仔细查看痕迹——从废料色泽来看,炉内火焰往左侧偏移,致使左右温度不均,才引发了爆炸。
    这种错误,脑子正常的炼器师都不会犯,更不用说吴尊义,只可能是受到了外力牵引。
    雷弘量炼器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上这种事儿,他茫然道:
    “无根火是天火,能影响它的只有神火,玉瑶洲唯一的神火在荒山下面,怎么可能影响到这里?”
    “帝诏尊主身上也有神火,说不定就在附近。”
    “帝诏尊主……”
    雷弘量脸色白了下,站起身来,看向左右,眼神谨慎。
    吴尊义倒是很淡定:“没发现不用慌,发现了慌也没用。”
    雷弘量想想也是,又看向鼎外巨大的阵图,想了想道:
    “这玩意能对付帝诏尊主?”
    吴尊义摇了摇头:“弄完才知晓,不过依我的估算,打不死帝诏尊主,最多能抗一会儿;如果被提前发现,咱们就可以直接去陪祖师爷了,逃的机会都不一定有。”
    雷弘量轻轻叹了口气:“我是想把祖师救出雷池送入轮回,你前途无量,没必要把命搭上,觉得事有蹊跷就走吧。”
    “我走了,你一辈子都画不完这最后一笔。”
    吴尊义放下铁锤,看向即将成型的阵图:
    “授业之恩,无以为报,这是还你的。做完这件事,我就走了。”
    雷弘量沉默了下,轻声一叹:
    “天地虽大,却无你我容身之处。当年该把你送去天帝城,私自把你留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把你害了。”
    “无路可走的时候,是雷公山给了我一块台阶。你以诚心待我,我自以诚心报之,即便真把我害了,也是我舍生取义,不必为此愧疚于心。”
    “唉……”
    雷弘量注视片刻后,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开了地底……
    第六十六章 计上心头……
    秋日悬空,苦沱河上碧波荡漾。
    上官灵烨站在江边,目送两女一男相伴走远后,把眼神转向了灵田之上。
    与往日宫中贵妇的打扮不同,上官灵烨身上穿着粗布麻裙,还包着头巾,远看去就像是一个在江边洗衣裳的农家小媳妇。
    修士到了幽篁巅峰,五行俱全能掌控万物,自然也能变化身形。以上官灵烨的修为,变化成花蝶草木也不成问题。
    不过变化身形会引起灵气波动,在修行道的作用,最多是骗骗凡人,或者道侣之间玩情趣,变成各种模样取悦对方等等。
    想要用来伪装欺骗同境对手,效果还不如站在原地,默念‘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上官灵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原因其实连她自己都不太清楚。
    可能是想观察左凌泉和老祖的关系;也可能是在宫里待的太久,有了个顶班的免费劳动力,想出来散散心;又或者是月下屋脊的一场酒,让她体会到了‘朋友’的感觉,再难忍受身边只有影子的枯寂。
    也许所有因素都有,但此时上官灵烨也不用去细想了,因为这次出来的目的,好像就在前面摆着。
    上官灵烨观察片刻后,走向灵田之间的草堂。
    草堂外,百姓和修士混在一起,排队等着进去瞧病治伤;出来的百姓满口称赞答谢,看起来也确实没收一文钱。
    这样的医馆,放在俗世,那绝对是十里八乡的大善人,值得写进县志千古流芳。
    但上官灵烨在缉妖司待的太久了,见识过太多善良的恶人。
    往日案卷之中,四处杀人放火、自认‘老子天下第一’的邪魔外道,往往都是最低层次的对手,找起来容易杀起来更简单,几乎不用费大力。
    比较难缠的,是唐铁瑾这种,谨小慎微在深山老林苟着,甚至修桥补路、造福乡亲;不出纰漏,从外在条件根本看不出来,直到积蓄够了实力,忽然爆发那天,人们才会知晓——这浓眉大眼的,竟然是个大魔头。
    而最为可怕的,是比正道修士还正派的邪魔外道。
    正道、邪道是人作出的区分,定下标准的也是人,但人的思想会根据个人经历出现偏差。
    就好比一个大夫,救死扶伤一辈子,想要根绝某种病症;最后发现病症只会遗传,为了给后世子孙杜绝这类病症,就把患者全‘清除’了,自己扛下所有罪责。
    又或者,某个修士觉得‘修行中人是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毒瘤,没有仙人的世界会变得更美好’,于是以身殉道,拉着所有修行中人同归于尽。
    这种想法的初衷可能是出于好意,但做法太过偏激,反而比只顾着私欲的修士更可怕。
    这种过于偏激的人,世上其实不在少数,据上官灵烨的了解,外面有很多魔道枭雄都是如此;这些人自幼生活在无法之地,被修行中人欺压剥削,长大后唯一的理想,就是让‘仙人’从九洲绝迹。
    远的不说,就说上官灵烨的师父上官玉堂,幼年吃够了野修肆虐的苦,后来建立起南方九宗,立下各种严苛的铁规矩,在所有修士头顶悬一把刀,其实已经把修士放在了敌对的位置,只是没有太偏激罢了。
    在上官灵烨看来,眼前的沈家草堂太‘善’了,符合第二种邪魔外道的部分特征。
    方才汤静煣说下面有东西,则加深了这个猜测,让她确定地下藏着见不得光的东西。
    如果是在大燕王朝,上官灵烨可以无理由进去搜查,但这里是伏鲶国,更靠近天帝城,她敢暴露,天帝城肯定会把她撵出去;此时也只能乔装起来,自己查证猜测的真伪。
    上官灵烨来到大院外面,探头打量里面的老郎中——从气相上来看,约莫灵谷中后期的修为,不算太高,但是否真是如此,在没显山露水的情况下也看不出来。
    想要查看地底的情况而不被发觉,只能先找到灵田的阵眼,然后动手脚跳过阵法,进入地下探查。
    灵田一览无余,只有河边这一处建筑,正常来讲,阵眼和地下的入口,应该都在草堂内部。
    上官灵烨打量几眼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草堂的后方,根据灵气流转的路径,找到了大院后侧的一个小楼。
    但大院就被阵法罩着,不穿过去根本没法做手脚,她思索少许,也只能隐匿在暗处,看有没有机会能潜入其中……
    ------
    灼烟城内风平浪静。
    左凌泉回到城里打听沈家草堂来历,四处询问之下,得到的大概情况是——草堂的主人名为沈温,二十多年前来到灼烟城,据说出身自药王塔,医术了得,炼丹的水准也高,为人更是不错;和雷公山的雷弘量有些私交,灵田的产业,就是雷弘量帮忙和灼烟宗交涉买下来的。
    消息本来没什么疑点,但和雷弘量扯上关系,就有点古怪了,好似冥冥中有一条线,把各种事情联系在一起。
    吴清婉是为了二叔而来,仔细琢磨一番后,开口道:
    “我感觉雷公山背后藏着大事儿,二叔就是二十多年前失踪,和这件事必然有关。”
    三个人转了大半天,都有点累,坐在画舫里面歇脚。
    汤静煣坐在软塌上,手里捧着嗷嗷待哺的团子,想了想道:
    “你们说会不会是这样,嗯……和泽州的唐家父子差不多,雷弘量是个大恶人,在地底下养着一个和火有关的妖物,为了遮掩,在上面修建了灵田;妖物属火,肯定阳气重,要找太阴之体的人中和,所以才找那个小丫头……”
    这个说法很恐怖,但确实有些逻辑。
    左凌泉思索了下,询问道:“二叔也是太阴之体?”
    吴清婉摇了摇头:“二叔和我一样,都是五行亲木,但八字并非纯阴,这个说法和二叔不沾边。”
    “地下大概率藏着东西,要是不去看,就这么猜肯定猜不准。”
    汤静煣有点发愁,看了看手里的团子,又道:“胖的和猪一样,你会拱土不?要不你钻下去看看?”
    “叽?”
    团子张开小翅膀,示意自己是鸟,不是猪。
    左凌泉也束手无策,灵田的隔绝阵法在,他挖地道下去必然被发现,那就没其他法子了。
    三个人坐在画舫里,绞尽脑汁思索着对策,也没有再说话。
    左凌泉手指轻扣桌案,思索间打量着街边的人来人往,尚未想到好主意,反倒是在街边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昨天晚上遇见过的云正阳,背着剑从街道远处过来。
    画舫有遮掩行迹的功能,云正阳没发现他们,正漫无目的扫视着街上的摊位。
    瞧见这名中洲剑皇的徒弟,左凌泉眉毛微微一挑,忽然间
    ----——
    长街上人来人往,散修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身着灰白袍子的云正阳,负手缓步行走,在街道上认真捡漏。
    齐甲评价云正阳抠门,其实有点不恰当,他是真穷,根本大方不起来。
    云正阳的师父姜太清,虽然是中洲十剑皇之一,但剑修半数都是独来独往的散修,姜太清同样如此。
    散修再厉害,要是恪守正道不为非作歹,也没多少来钱的路数;就比如姜太清,八尊主有无数徒子徒孙种田挖宝,姜太清只有自己一把剑,堂堂十剑皇之一,总不能去给人当供奉、护道人,想去世上也没几个人请得起。
    师父都没有稳定收入来源,云正阳作为姜太清的徒弟,就更不用说了,完全散养,啥都得自己挣,和九宗青魁、中洲世家少主之类的财阀子弟没得比。
    云正阳这次到南方九宗来,计划就是在九宗会盟抢一件法宝、云水剑潭问剑的时候蹭一把好剑、再到惊露台拜访齐甲,想办法蹭一大块凤血石或者弄只好灵兽,反正就是一路薅过去。
    灼烟城这种炼器的地方,天材地宝奇多,最容易遇上捡漏的好事情,以云正阳‘勤俭持家’的性子,肯定得好好转转,以免明珠蒙尘。
    只可惜,云正阳转了半个月,都未曾遇见入眼的,好不容易发现一块值钱的鬼槐木,好家伙,中洲卧龙他娘的摆地摊,差点被黑吃黑。
    云正阳不清楚‘中洲卧龙’底细,但彼此无冤无仇,正常情况打不起来,所以也没再管那人,继续在街上捡自己的漏。
    可让云正阳没想到的是,昨晚上遇见的‘中洲卧龙’,今天竟然又给遇上了。
    云正阳正在打量着街边的地摊,余光忽然发现,远处闪过一道熟悉的人影。
    他转眼看去,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剑侠,和一个女人相伴走过了街口,正在蹙眉说着什么话。
    云正阳稍显疑惑,隐匿声息,跟着两人来到了一个僻静处,在极远的地方,通过嘴型分辨两人的话语:
    “……绝对就在田下面,从风水走向来看,东西不小……”
    “……我们两个人怎么挖?……”
    “……已经通知了人手,再过几天就会抵达;这几天你装作去买丹药,先观察一下情况,这东西我势在必得……”
    ……
    云正阳偷听了片刻后,心中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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