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这玩意是个刑具?”王任之匪夷所思道。
    “不……它的初衷不是用刑,而是赋予将死者无尽的恐惧与痛苦。”夏凡忽然开口道,“我全都明白了。”
    “夏兄?”魏无双意外的望向同乡。
    “它不会立刻致死,只会一点点缩小开口的大小,动力大概来自下方的暗流,应该是某种蓄能装置。待到积蓄起足够的能量,就会推动机簧运作,使圆盘移动。这种运转以七天为周期,周而复始。”
    “被放入者毫无逃脱的机会,他们只能囚禁在这方寸之地,连抬一抬手、转动身子都做不到。这种狭小憋闷的昏暗空间会给人造成巨大的恐慌,别说好几天了,就算一两个时辰都会叫人心神崩溃。”
    “但这还不是最致命的。随着继续收缩,圆盘内部的空隙已不足以完全容纳下一个人,这种时候手臂会被挤入腹腔,胸部扩张都成困难,里面的人必须竭尽全力才能吸到一口空气。而如此剧痛的呼吸持续不了太久,最多几个时辰,他们就会彻底死去——只是在死之前,他们感受到的是极致的绝望。”
    夏凡的声音越来越沉,“有尸骸、又有强烈的气,鬼的诞生是顺理成章的事。同时正因为死者生前都被囚禁在这无法动弹的容器内,所以出现在高山县的才会是渊鬼!”
    “那另一只女鬼呢?”王家二公子下意识问。
    “恐怕当时被丢入圆盘内的人里面,有一人怀有身孕吧。”夏凡缓步走到杜明金身前,死死盯着他道,“等到一个周期之后,未被鬼吸纳的躯体就会抛入水中,而鬼则会循着生者的气息前往高山县。我们所消灭的邪祟并非天然形成,而是有人在故意制造怨魂。就这样,你还想救你的兄弟?也不好好看看,你们的手上沾染了多少人的血!”
    “我,我只是被逼无奈啊大人!”杜明金哀嚎道,“这一切都是胡知县逼我们兄弟干的!他根本就没有告诉我这邪门玩意会产生邪祟,这都是我们自己一点点琢磨出来的!我们也不想跟邪祟有任何沾染啊,还求您放我们一条狗命!”
    “装入三成也是你们自己琢磨出来的?”
    杜明金战战兢兢的伸出手,指向石窟一角。
    夏凡循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发现墙上竟镌刻着一些东西。
    他用袖子拍打掉表层的积灰后,一幅类似于示例的图案出现在他的面前,并且上面的字迹似曾相识。
    他稍稍回想了下,才意识到此处的字形竟和青山镇刀币上的一摸一样!
    第71章 变数
    尽管看不懂文字,不过这图示已足够明了。
    它的左边是六边形蜂巢,代指的显然是青铜圆盘;右边则刻着人形符号,大概是指邪祟。
    而从上往下,实心的蜂巢依次增多,人形符号也在递增,到最后一行所有蜂巢都变成了实心状,右边却被锐器刮去,只留下一片深深的的刻痕。
    在图案下方,是一大版古文字。
    其中每行开头都由几个简单的横杠或竖杠构成,考虑到文字的延续性,夏凡认为那应该是类似日期、年月之类的数字。
    同样的,它也有许多部分被刻意毁去,似乎有人不希望此地的记录被泄露出去。
    连蒙带猜看完整面墙上的刻印,夏凡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极为震撼的图景。
    这个建造于永国时期的地下设施,竟很可能是一个用来研究邪祟的场所!
    而图示表明,他们不止确认了渊鬼形成的特点,甚至进展到了一个更为深层的领域。当圆盘上的孔洞全部被填满时,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或者说——制造出了什么?
    夏凡只觉得嘴巴有些发干。
    当意识到绝大多数民众对邪祟的认知还停留在空白阶段、枢密府垄断了所有关于方术的知识时,他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受限于时代嘛,观念落后很正常。
    但现在他发现,古人在研究邪祟现象这一点上,恐怕已经走得很远了。
    “夏兄,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魏无双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没错,这些问题可以放到以后去研究,他此时必须得先处理高山县的难题。
    夏凡回到杜明金面前,“你谋害的那些人,都是从哪里送来的?”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啊大人!”后者连连摇头道,“每次都是胡知县通知我,我才去县外面接人的。”
    “只靠你们两兄弟?”
    “人多的话,那边也会搭把手。不过他们基本都穿一身黑衣,脸上罩着兜帽,我确实看不出他们的来头啊!”
    “除了送人以外,他们还有没有送其他东西过来?”
    “有送银子,一大箱一大箱运来的,而这些银子都被放进了胡大人的府邸,我们兄弟只能分到些零头!对了,他们还送过胡知县一个女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夏凡望向上官彩,后者摊开手,表示自己没有什么想补充的。
    “你究竟有没有隐瞒,之后自有人来查验。”他检查了遍对方身上的绳索,用力将其提起,“跟我们走。”
    “您、您要带我去哪?”
    “金霞城,州牧府。”
    “大人,去那里我就死定了啊!”杜明金脸色大变,又挣扎着想要跪下,“我都是听命行事,求您饶我一命吧!”
    “听好了,”夏凡厉声道,“你唯一的活路就是检举高山县知县,胡怀仁,除此之外没有第二种保命的方法!另外就算难逃一死,你至少可以赶在圆盘彻底合拢前,让官府的人捞出你弟弟——你不想他在此地受足折磨,最后变成一只渊鬼吧?”
    杜明金身子一软,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夏凡也不想多费唇舌,抓着他向石窟外走去。
    回程的路要快上去许多,不到一个时辰,五人便已抵达山脚。
    然而就在高山县隐约可见时,意外情况发生了。
    只见杜明金的面色变得跟纸一样苍白,同时嘴角有泡沫溢出。
    一行人不得不停下来,检查他的状况。
    “这家伙怎么了?”
    “恐怕是中毒。”上官彩按住他的脉搏,“我估计他撑不到进城了。”
    她的这番话很快得到了应验,短短半刻钟不到,杜明金的情况便急剧恶化,浑身抖个不停,泡沫也变成了一段段的血丝。
    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夏凡仅仅听到了“那碗酒”三字。
    数息之后,杜明金彻底停止了抖动。
    “他死了。”上官彩耸耸肩。
    这是……灭口?夏凡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既然对方在杜明金身上留了这么一手,就没理由单独放过杜明银。
    一瞬之间,他们就失去了两个人证,原本大好的形势陡然翻转过来。
    “只要石窟还在那里,我们就还有机会。”魏无双宽慰道。
    “不见得如此。”夏凡摇摇头,“这毒药说不定只是一种防范手段,如果杜氏兄弟能按时回县城复命,或许根本不会察觉到自己已身中剧毒。一旦他没能回去,这药除开可以杀人灭口以外,还能为下毒者提供一个警讯。”
    “你的意思是……我们被发现了?”
    “我不能肯定,但确实有这样的可能。”夏凡感到自己的大脑正飞速运转,这短短一天的信息几乎如暴风骤雨般冲击着他的认知,尽管早知道这个时代底层人民的性命不过是一簇草芥,但真正亲身经历时,他仍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假若真是如此,胡怀仁必然会另派一批人来封闭石窟,最坏的结果是人证和物证一个不剩。”
    “那我们该怎么办?”魏无双担忧的问。
    “我需要一个人前往金霞城报信,最好是轻装上路,越快越好。”夏凡望向王任之,“王公子,这里马术了得,又能在夜间入城的,也只有你了。”
    “呵,终归还是得本公子出马,”王任之陡然来了精神,“放心吧,以我王家在金霞的地位,他们断不敢忽视我这条消息。那么我先走一步!”
    待对方远去后,夏凡将目光移向另外两人,“至于你们二位——能否为我守住这个路口?若是胡怀仁再次遣人过来,顶多也就是衙役、捕快。而方士是八品官,拖延一阵应该问题不大。”
    “我应该没问题,”魏无双点点头,“夏兄你呢?”
    “我要亲自前往一趟知县的府邸。”夏凡果断道。“只有控制住了胡怀仁,石窟这个物证方可确保不失。何况他也是整起事件最大的人证——换而言之,他动弹不得的话,我们才能占据主动优势!就算他什么都不交待,至少也可以防止他转移走赃款,我想胡知县一定没法解释,自己府中为何会藏有如此多现银。”
    “抱歉,我退出。”上官彩忽然说。
    “诶……”魏无双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上官彩却没有理他,而是直盯着夏凡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知县虽然品级不高,却也是在吏部挂名的主官,若王家二公子那边出点意外,又或是你没能控制住胡知县,导致两手证据全无,你这八品方士估计也做到头了。”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你有没有考虑过一种可能——为什么枢密府会禁止方士插手此事,除开不方便介入官府的事务外,真就没有别的原因了?”说到这里上官彩顿了顿,“你觉得他们对邪祟频繁出现的背后原因,真就一点都不知情么?”
    第72章 直面
    魏无双的脸色顿时一凛,他望望上官彩,又望望夏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不,”到了这一步,夏凡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了,“我有想过这个问题,枢密府就算不知道具体情况,也一定能猜出个大概。”
    邪祟形成和强烈的气有关,既然气是生灵的意志,那么高山县存在大量不正常死亡是显而易见的推论。连他都知道这一点,枢密府不可能毫无察觉,其实在和令部从事对话时,他就已经感觉到对方在试图将话题引至别的方面,只是那时候他并无任何证据,亦无切实把握,所以才未当场进行反驳。
    毕竟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同乡惊讶道,“那为什么枢密府对此不闻不问?就算不能插手政务,但告知州牧府,让他们去查还是可行的吧?”
    “我想……恐怕是他们并不希望禁绝邪祟吧。”
    “哼,”上官彩轻笑一声,“原来你也察觉到了啊。”
    “什、什么意思?”魏无双不解道。
    “想想神判官说过的话。”夏凡叹了口气,“那就是答案。”
    ——「文官升官靠政绩,我们靠什么?还不是这些斩妖除祟的功劳?」
    「如果一个地方的邪祟被一扫而空,方士岂不是只能呆坐府中、荒废时光了?」
    「有邪祟的日子才是好日子啊!」
    他开始并未将其放在心上,方士喜好除邪功勋,就好像军士青睐战功一样,心态上无可厚非。但越是深入调查,他心中的不安预示就越强,枢密府只怕已经越过了那条底线。
    上层坐视不管的理由,正是这份功绩——它既能带来晋升,又能维持住枢密府的影响力。
    “不会吧……”同乡只剩下了喃喃。
    夏凡则想得更深一些。
    他现在还记得,周家老人提到的上任知县的死因。
    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最后病死的。
    比如说,他曾遇到过的虚魉。
    如果处理者足够专业,这类无形的邪祟完全可以在不知不觉中,慢慢耗尽一个人的生机。
    “得罪了知县还好说,要是得罪了枢密府,下半辈子只怕会过得非常凄惨。你也不想再过以前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了吧?”上官彩坦然说道,“唯有现在停手还来得及——枢密府目前还不知晓此事,而对于胡知县来说,不过是死了两个手下,你们不去找他,他肯定不会反过来招惹你们。总之,我好不容易才成为了一名方士,并不想舍弃这大好前途,所以……我退出。”
    “我明白了。”夏凡点点头。
    “你不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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