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一件事都没有做到。对不起……”顾维桢伸揉着牧归荑的头发,闷声道,“后来我一直在想,要是我当时真的把你带走就好了……”
    一想到牧归荑这些年在杜家经历的一切,顾维桢就心口发堵,一阵阵钝痛便跟着席卷而来,是心疼,也是后悔。
    如果当初她真的把牧归荑带回家了,如果她再多留一点心思去留心对方的信息,也不至于就这样断开联系十几年。
    也不会让曾经那个漂亮明媚的小妹妹受这么多委屈。
    这也是牧归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被其他人触及到关于母亲的记忆。
    “顾维桢、小维……”牧归荑喃喃着,总算将眼前的人与记忆中那个沉闷的小姐姐对上了号,“你是小维姐姐啊……”
    那个暑假也是牧归荑的母亲牧湘君留在人世的最后一个夏天。
    她们一家人去外公外婆家度过那个平凡无奇的暑假,她还记得那年她父亲因为工作没有跟过去,但是才十岁的牧归荑不会觉得无聊,她母亲那边的朋友带着自己的孩子上门拜访。
    母亲朋友家的孩子要比她大上几岁,性格使然总是冷着一张脸,看起来沉闷不已,但实际确实一个很温柔的人,她和牧归荑一起看书、看电视、打游戏,甚至半夜一块翻墙爬到山坡上去看星星。
    两个小丫头漫山遍野地疯了一整个暑假,小牧归荑过得很开心,全然没有意识到不久的未来会有什么样的悲剧在等着她。
    等到暑假结束,牧湘君带着女儿回国,没过一个月就已经卧床不起,年幼的牧归荑惶恐不已,哪还记得不久之前的快乐喜悦。
    然而不论小牧归荑怎样哭泣祈祷,求爸爸舅舅找最好的医生,最终那一场绝症还是气势汹汹地带走了她母亲的生命。
    从此小牧归荑的生命便蒙上了一层灰雾。
    葬礼后隔了半年,来年开春的时候,杜洵美就跟着妈妈进了杜家的大门。
    又过了半年,一向温柔可亲的父亲一夕之间也态度大变,牧归荑想要去外公外婆那里生活,却被舅舅拒绝了。
    这一年牧归荑十一岁,却已经真正失去了最后一个爱她的人。
    在那个家里,她格格不入,舅舅不要她,从此她便无家可归。
    幸而封老爷子心疼她,将她接回去照顾,她也视封老爷子为唯一的亲人,但终究也补不了关于归属部分的缺失。
    无家可归。
    这是在牧归荑骨子里刻了十年的恐惧与痛楚。
    母亲的死在牧归荑的记忆中就是一条鲜明的线,划分现实与幻境,母亲还在时的轻快愉悦已经成了一个美好却虚幻的梦境,她不敢沉溺,因为孤独无依的现实才是她需要真正面对的绝境。
    于是牧归荑从来都只将关于母亲的部分藏在心底,不敢暴露于人前。
    好在母亲的亲人朋友大多都定居国外,牧归荑虽然漂泊无依,却也不至于飘到国外去,因而已经许久没有人能戳到她心头的痛处。
    那条线横亘在牧归荑的脑海里,驱除不尽,逼得她满心的酸涩再也堵不住,咬着牙也止不住泪水的掉落。
    失去母亲的痛楚、无处安放的思念、漂泊无依的孤寂、无人诉说的委屈……种种情绪压在她的心头太久,在此刻、在童年熟悉的影子面前,再也控制不住,全面决堤,伴着眼泪一起奔涌而出。
    顾维桢感觉到落到自己颈侧的泪水滚烫,带着灼人的热度,一路烧到她的心里,但她不敢回头。
    她不想打扰到牧归荑难得的宣泄,也不愿让她看到自己脸上罕见的脆弱。
    “对不起,我来迟了。”顾维桢只是反复这么呢喃道。
    当然牧归荑不会知道,同样也是在她失去一切的那年,顾维桢的父母因车祸去世,刚满十六岁的女孩子已经有了少年族长的气魄,顶着尚未褪尽稚气的脸站在了顾家的顶端。
    失去父母的痛、乱作一团的家族尽数压在了顾维桢的肩膀上,她自然再没有闲暇去找那个小妹妹。
    等到两人从各自的痛楚与艰难处境走出,一个早已遗忘了那个闯入界线之前的夏天里的小姐姐,一个早已失了与牧家的联络,也未曾问起过父亲那方的情况,就这么将那个记忆中的小妹妹弄丢了。
    两人静默地相拥着,像是两只互相舔舐伤口的幼兽。
    直到月上梢头,窗外皎洁的月光透进屋里,照在相拥的两人身上,装着项链的盒子被丢到一旁茶几上,顾维桢轻吻着牧归荑的额头发顶,安抚着她。
    “我迟到了十年,不想再浪费一点时间。”顾维桢轻声说道,“我告诉你这一切不是希望你悲伤,而是希望你快乐——希望你永远快乐下去,你可以依赖我,我承诺过,我会保护好你的。”
    “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只剩下了你。所以我要将你带回来,没有家人的地方怎么叫家呢。”
    牧归荑眼泪逐渐止住,她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因为太过紧张而开始打嗝。
    顾维桢噗嗤一声笑出来,牧归荑涨红了脸。
    但原本有些悲伤的氛围却一点点散去,两人对视片刻,都有些难为情地移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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