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启七十六年,冬,大宸京都城外,郊区。
    刚刚从一场所料未及的刺杀中逃出生天的宰相家小儿子,此时却依旧没有摆脱悲惨的境地。
    青年往他身上一坐,摇着纸扇很是潇洒惬意:“你跑?你再跑一个试试?”
    被压着的少年一阵挣扎:“混账!你是哪里来的鳖孙,还敢在你爷爷头上放肆!有种从我身上起来,我们大战叁百回合!”
    “唉,鳖孙就要爷爷背,你说是吧鳖孙爷爷?”青年整个人都坐在他腰上,声音柔柔的,两只脚都踩在他腕骨上,逼得他握着鞭子的手动弹不得,脸贴在雪地里,脸上的血污混合着泥水,看着十分可怜。
    究竟是哪里来的大恶人,竟然敢如此欺压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白宰相的小儿子,白修瑾。
    真是……大快人心,普天同庆啊。
    “好了,闲话休提。这位白家小少爷——”那个鬼魅般的红衣青年,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了一捆绳子将他捆得结结实实,才把他提起来站好。青年拖长声调,阴柔的声音却莫名流转出几分绮丽之色:“在下是在救你。你若是现在回京,哪里还有命在,你爹正是知道这样,才把你交给我。”
    “什么!那个老东西卖我!还把我卖给你这么一个人妖娘炮?那老东西莫不是嫉妒我貌美如花好似潘安转世,想让我去当兔儿爷?”
    “……”
    “是,你爹把你卖我了。”声音停顿了片刻,道:“我名唐蕴,以后就是你主子。”
    白修瑾一愣,旋即忘了自己还是被追杀的狼狈模样,表情龇牙咧嘴十分喜感。
    他似乎很想摆出凶巴巴的样子,可惜对于唐蕴而言不过是小狗崽张牙舞爪,甚至有卖萌的嫌疑。
    令她不由侧脸过去,左手虚握成拳,将笑意藏起。
    就听白修瑾道:“他卖你多少钱?大爷我有的是钱,我给你十倍、不!百倍!”
    你就这么坦然地接受了你爹卖了你的事情?
    唐蕴挑挑眉,想起自己行走在外地都时常能听到的,关于白宰相家鸡飞狗跳的二叁事……比如什么父子一同逛青楼,结果一言不合,二人在青楼为了争论花魁谁更美这种事情大打出手,最后父子各欠青楼一百两,同时被京城的所有青楼拉黑。还有那些年白宰相那些年传得有鼻子有眼的种种黑料。白家小儿子被坑被蒙被拐被骗的种种趣事。
    这父子二人基本每月都有那么一天能打的上房揭瓦,沦为京城笑谈已有叁年之久。
    唐蕴:“巧了,一文钱。所以呢,即便是百倍千倍,在下也不稀罕。喏,看看,这卖身契上你爹的亲笔大名。”
    唐蕴很是潇洒地在白修瑾跟前抖开一张卖身契,白纸黑字把白修瑾气得要死。
    就真的一文钱被卖了个痛快……
    “白泽生我去你大爷!那个老东西绝对是嫉妒我比他年轻有为,恨我坏他跟那个女人的好事才派人追杀我,虎毒不食子,这白泽生已经不是个人了!”白雪皑皑中,少年人的声音响彻云霄。即便是国师唐蕴都感到有些感到刺耳。
    儿子痛骂老爹不是人,还如此喜感,这阵仗真是百年来头一遭。
    懂了,找个时间回头就告诉他爹,想必白宰相到时候的表情一定更精彩——
    唐蕴蹲在地上等白修瑾痛骂了两炷香后,在他喘口气的档口,站起来给他鼓了个掌。
    “白小少爷真是满腹经纶,出口成章。骂完了?骂完就同在下去当兔儿爷吧。”
    白修瑾一瞪眼:“什么!你还真的是龟公?”
    “……我寻思我这个长相,怎么着都该是公子吧。”唐蕴握着白修瑾的长鞭,笑着在他眼前颠了颠,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而白家少爷白修瑾何许人也?
    京城纨绔,绔中翘楚,别人一横他更横,唐蕴这威胁可吓唬不到他——
    白修瑾哼哼两声,正要亮嗓子好生挖苦一番,就见青年笑吟吟地瞧着他。随后一大口雪猝不及防糊了他一嘴:“闭嘴吧小少爷,你可还没彻底安全,凶个什么劲儿啊小屁孩。”
    随后,唐蕴就说了句,特别伤白修瑾自尊心的话。
    “难怪你爹只卖我一文钱,还倒贴我一万两白银,叫我多担待。”
    倒贴?
    不仅是贱卖还要倒贴一万两?
    他白修瑾人中龙凤就是卖十万两都不稀奇,竟然还被他爹倒贴了出去!?
    白修瑾此刻只想赶紧呸完雪,大喊一声你们都是狗东西。
    只是,还没等这位细皮嫩肉的小少爷缓过气儿,那个神秘的青年忽然将他往河中一扔。他此时被捆得结结实实,又被气得气息不稳,此刻哪里还能挣扎,咕噜噜就沉底儿了。
    “哎呀,气大伤肝,小少爷不妨先入水冷静冷静。在下先处理点事情,你啊,先去河里待着吧。”那人的声音隐隐约约,如此说道。
    唐蕴!我日你祖宗!
    白修瑾内心一片激荡。
    不过落水的最后一刻,他似乎看到忽然有几个原本已经躺下去的杀手忽然暴起扑向青年。但这或许也只是刺骨的河水飞扬带来的幻觉。
    他,白修瑾,大宸白宰相的幼子,年十六。作为京城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今日因为和老爹填房不和的问题,同老爹吵架,最后而一怒之下,一人跑到郊外打猎散心。未曾想,忽然遭了刺杀。
    呸呸呸,为什么他开始回忆这些了!?莫不是走马灯——
    “咕噜、咕噜噜……”
    一连串气泡从鼻腔里涌出,白修瑾扑腾了一会儿,逐渐失去了体温和体力,逐渐僵直。他的视线一片模糊,眼看着就要随湍急的河水一路漂浮过奈何桥,却又被一双冰凉的手从水中拎起来。
    激烈的咳嗽声中整个世界都是晃动的,但一大片一大片红红白白的尸体和雪景却能看得清楚。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为所动地给他拍背,平静的面容叫人十分胆寒。
    青年的手贴在白修瑾已经被冻得发青的脸庞,素来温凉的体温在此刻却是温暖的热源,白修瑾脑中有点混乱,却还是忍不住靠近他取暖。唐蕴也不躲开他冰冷湿透的依靠,索性直接拥入怀中,等白修瑾换过口气儿后,才道一句:“抱歉。”
    “道歉有用?”白修瑾牙齿打架,却恶狠狠地说:“你等着老子恢复过把你大卸八块!”
    “啊,先去洗个热水澡,换一身衣服再说吧,白小少爷。”唐蕴撩开他湿漉漉的额发,发现原本脏污的脸已经被河水洗净,露出一张生得就是飞扬跋扈相的脸,而那眉心一点红痣,和流转着过于金黄的琥珀色瞳孔,看着可比她像个妖孽多了。
    她如今举手投足能让白修瑾脱口而出兔儿爷,也无外乎是身上的欲望在往色欲过度的缘故,气质因为业果变化罢了。
    打量了片刻,唐蕴笑道:“如此,倒是我赚了。”
    “啊?”
    ……
    顾万春前脚得了唐蕴消息,后脚就马不停蹄地往京城郊外赶。
    从烟惜教坊买的尸体就在马车上,马车还没离开教坊多远,就听见巷陌里一声惨叫:“马上风、马上风……蒋川公子他——”
    “风字号那两个妖孽这回真是惹上事了,他们怎么就!哎!”
    “那蒋川日日宣淫,迟早这么一劫嘛,啧啧……不过那两个兔儿爷也真的……倒是个烈性子。蒋川马上风,也不能全怪他们。这一出蒋家估计是很想弄死他们了,但是这几年那俩人也的确给教坊挣了不少钱,死了可惜。”
    顾万春听到耳里不由皱了皱眉,但是唐蕴消息传得急,眼下也顾不得这些街巷流言。老人抱着手炉过了城门,两个多时辰才到达目的地,刚好就见到了自家主子抱着一个湿透了的小少年站在冰天雪地里。
    周围一片尸体都没能入的了老人的眼睛。
    “大人!”虽说唐蕴不算人,但顾万春还是很担心自家主子的安危,当下便拿出毛毯和披风跳下车走了过去。
    “老顾。”唐蕴将怀中头发已经结霜的白修瑾推了过去,“先照顾白公子。给他换一身衣服,尸体的衣服也换一下,一会儿我在给尸体换个脸。”
    白修瑾听到此处也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勾当,当下瞪大了眼:“你们、你们就想让我这么死了不成!?拿一具尸体顶替我,而不是去报官!?”
    他是一国之相白泽生的儿子,突遭刺杀不说,为何如今还要直接“死”了?
    “你兄长尚可自保,但你就不一定。留在京中是个把柄。”坐上车后,唐蕴才对着面前又因闹腾而被捆起来的少年道:“让你远走高飞也不可能,那边盯上了宰相府就肯定不会放过你。而且你爹非常担心放养你会学坏,而且你这一‘死’还能让他显得弱势,得些安宁日子。”
    唐蕴伸了个懒腰,坐在马车中昏昏欲睡,姿势非常慵懒:“不然你以为你爹怎会忽然迎娶长公主,忽然对皇族试好?而本官受白宰相的嘱托,在京中乱象未平时,暂替他看管你。明白了么,白小少爷。”
    本官?这妖里妖气的男人又是个什么官?
    “那老匹夫可是一国之相,还要靠娶皇族的女人自保?”白修瑾一时脑中混乱,不知该作何反
    应,“那女人天天打骂我,恨不得害死我,他分明就是贪图那女人美色,又厌弃我这遗孤……”
    ……神了,自称遗孤。你爹知道你这么说,绝对会气死的。
    唐蕴感到好笑,面上只是道:“冯家倒了,姜家垮了,下一个自然是和这两家交好的宰相府。那家如今又是下任皇帝的母亲,如今在朝野内外行事都嚣张地很……白小少爷不曾接触朝堂之事,自然不明白宰相而今的境况。不过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本官会慢慢教你。”
    马车上烧着炭的小炉上又熬着一壶鸡汤,红衣的青年裹着披风,悠然地盛一碗鸡汤,给一勺一勺喂给被捆成粽子的少年。
    鸡汤里炖了不少有安神效果的药材,此刻倒是让人心态安定了不少。
    马车微微摇晃,车轱辘的压过雪地的声音令人昏昏欲睡,白修瑾靠在马车的榻下,强撑着精神道:“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我不会真的要做劳什子兔儿爷吧?”
    “当然是真的。”唐蕴自己也盛了碗鸡汤,吹着热气道:“去泠山,本官在那里有一套府邸,让你在那里吃好喝好……”
    看到白修瑾瞬间惊悚的神情,唐蕴勾唇:“做我面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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