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常这么问自己,只因从那双本应冰冷的眸子里,总是能读到些许温情。
    且,它最爱待的地方,是穆清晗曾住过的房间,盘在那已落满了灰的床上,一待便是一天一夜,不出来也不动弹,不吃不喝。
    自打发现它这一习惯后,纳兰容德便每日派下人来打扫,这间屋又恢复了往日的整洁干净。
    “你当真是有灵(小生)的!”坐在床边,轻轻的抚摸着蛇头,纳兰容德的脸上再次现出了温柔的笑容,“那你可知,晗晗究竟去向何处了么?”
    这句话触动了穆清晗许久未跳过的心,他拼命的昂着蛇头,一边咝咝的鸣着,一边吞吐着长长的粉色信子。
    然,无论他多拼命的想要表达清楚,纳兰容德都听不懂,他不过凡夫俗子,听不懂只有神仙才能明白的话,神仙听懂了又如何?他们什么也都没有做!
    丁艳瑶的孩子满百天了,纳兰府大排筵宴,红红火火的灯笼亮了三天三夜。
    有宴席就会有很多酒肉,很多宾客都好奇府中这条来路不明的黑色巨蛇,纷纷拿着肉来逗弄,穆清晗这几天也算是改善了伙食,吃得鳞都发亮了。
    纳兰容德给孩子取了一个非常文雅名字:纳兰忆晗!
    虽说丁艳瑶百个千个万个不愿意,却也只得依了。
    年复一年周而复始,一转眼,纳兰忆晗三岁了。
    春暖花开的时候,纳兰府中的花园开满了各种各样的美丽的花儿,孩子追着蝴蝶穿梭在花丛里。
    他喜欢穆清晗,总是追着他玩,许是那一袭蛇皮的缘故,挨着他很凉快,孩子喜欢得紧。
    无论丁艳瑶对自己做过些什么恶事,孩子总是无辜的,更何况这个孩子叫“忆晗”,他很喜欢这个名字,故,孩子踢打他,他不动,孩子扣扯他的鳞片,他也不躲,任凭孩子欺负便是。
    只是,人无伤虎意,虎却时刻都有害人心的!
    丁艳瑶怕极了,每每看到纳兰忆晗跟着穆清晗后头追闹,她总是吓得全身冒汗,跑过去把儿子抱起来。
    “你若是敢伤着他,我便让爷将你生吞活剥了,给我滚开!”
    说完之后,她也总是要在穆清晗身上踹几脚,以示警告。
    快速的扭动着身子游出了花园,钻回自己的房间里,啊,不对,是曾经自己的房间里,穆清晗很不理解。
    “我只是与那娃娃玩耍,缘何她要如此怕呢!”
    生吞活剥,对于一条蛇来说,这是多恐怖的一件事啊!
    穆清晗曾经亲眼见过纳兰容德活剥过一条十几尺的大蛇,那是屏蝶在池塘里捉到的,花斑金鳞三角脑袋,长长的毒牙被狠狠的掰了去,只剩恶毒的吐着腥红的蛇信子。
    被钉在树枝上的时候,它还在奋力的扭动着,即便是知道一定会死,它仍旧不肯认命,那个时候穆清晗就在想:何必呢,左不过要死,倒不如乖乖的等,免得更痛苦。
    最终,那条蛇的皮被活生生的剥了下来,蛇胆更是被纳兰容德生吞了下去。
    生吞活剥真的是太恐怖了,特别是对蛇而言。
    光阴似剑快得让人记不得人生不过弹指一挥间,然,这么快的光阴却没有带走纳兰容德对心中人儿的思念,尽管没有动大声大色,他却始终都在着心腹四处打探穆清晗的消息,尽管伤,他却从未相信过秋笛说的一字一句,他不相信屏蝶纵是跟秋笛私通,也是绝无可能带走穆清晗的,更何况,他坚信,他的晗晗是不可能与人私奔的。
    然,纳兰容德却从来不知,那朝思暮想之人一直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他变成了一条巨大无比的黑蛇,终日里守在身边。
    他不知的,无人告之,有人知的,却不相告。便是有人说予他听,他又会相信吗?便是相信,又如何劝自己相信。
    春去秋来,秋走冬至,一转眼一年光景又这么过去了。这个冬天的风不大却多雪,家奴院工自然觉得麻烦不已,倒是美坏了孩子。
    纳兰忆晗穿着一袭棕紫色的绸缎棉袄,一顶翻绒的棕紫色小棉帽,活像一只行走的小棕熊,可爱至极。
    此时的他,正手执一个小煤铲一铲一铲的掘着雪,旁边陪着的奶娘正一点一点的帮他堆雪人,搓雪球。
    按常理,蛇到了冬天是要冬眠的,然,穆清晗不是一般的蛇,故,他是不需要冬眠的。
    日深时久,他也便适应了这样平静的作为宠物的生活,反正,之前自己也同宠物没什么大区别。
    更何况,只要能守在纳兰容德的身边,哪怕只是日日里看着他宠爱旁人,对自己熟视无睹也没关系,总胜过此生不见千般万般了。
    这只是并未做过亏心事的人所想的,而作过亏心事的人一般都是小人之心的。
    丁艳瑶最近总是担惊受怕的,特别是当她发现自己的儿子越来越喜欢粘着穆清晗的时候,那种母(小生)的担忧就尤为强烈。
    没办法,她只得找到了艾钰儿和秋笛,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让他们给拿个主意。
    艾钰儿虽说也很喜爱纳兰忆晗,却又妒恨丁艳瑶生子得宠,日子过得越发好而不满。
    “这有何好怕,家奴院丁这么多,再加上咱爷也总是围在忆晗身边,你有什么好怕的!”
    秋笛倒是认同丁艳瑶的担忧,倒了一杯茶给艾钰儿,道:“大夫人此言差矣,这防人之心不可无啊,那穆清晗被咱们整成这副样子,心中不恨搁谁说了也不能信,眼下小公子越长越大又很爱跟他玩,万一哪天被发现了什么端倪,咱仨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饮下一口茶后,艾钰儿显然不太耐烦了,放下茶碗儿,一边摆弄自己的手指,一边问道:“既是如此,那你且说说看,要如何吧?”
    拼命的点着头,丁艳瑶的双手握在一起,眼睛死死的盯着秋笛,只差没竖起一双耳朵了。
    “二位夫人,若想避除后患,咱们是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秋笛向二位夫人勾了勾手指,三个脑袋便凑在了一起,起先是声音小小的窸窣声,而后便爆发出一连串欢愉的笑声来。
    就这样,一个恶毒的计划就此诞生了。
    这一日里,难得的冬日暖阳天,虽说来不及化掉厚重的积雪,却也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纳兰容德才闭了炉把丹药交予下人送去皇宫,自己一边舒展着筋骨一边转扭着头部,享受着阳光。
    人才走到花园,打远远的便看到自己一直护养着的黑色巨蛇正在满院的追逐着自己的儿子纳兰忆晗,吐着腥红的蛇信子,脸上满是凶相,孩子则在前面奔跑着,时不时的回头看一眼,一对滚圆的眼睛里含满了惊恐的泪水。
    其实,人真的不应该太相信“眼见为实”,只因很多时候,“眼见不一定实”!
    纳兰容德便是被自己的眼睛骗了!
    他只看到了巨蛇追逐着自己惊恐万分的儿子,却不知道在儿子小小的口袋里被缝进了一条有巨毒的竹叶青蛇。
    不用多想,主意是秋笛想的,最可笑的是,竹叶青蛇有多毒,世人皆知,然,这亲手制了布袋将蛇缝入纳兰忆晗棉袄里的,竟是他的亲生母亲——丁艳瑶。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二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纳兰容德一个箭步飞身过去,一脚用力折踢在了蛇头上将其踢飞在地,一把抱起儿子,跟着过去狠狠的踩七寸上。
    蛇的七寸是致命的,俗话说打蛇七寸。而穆清晗不是蛇,他是个人,他没有七寸,可是,纳兰容德现在踩着的是他的胸骨,那单薄如纸片的骨头发出了“吱咔”的一声,连内脏都被压得好险没破掉。
    “爷,轻些,轻些,晗晗要被你踩死了!”
    然,蛇语只有动物才懂得,纳兰容德是人,他不会懂得,故,巨蛇咝鸣的越凶,他便踩得越用力。
    在一边伺机而动的丁艳瑶,此时连哭带叫的跑了出来。
    “晗儿,我的晗儿啊!”她从纳兰容德怀里把儿子抱了过来,顺手在棉袄里摸了一把,那条已去掉毒牙的竹叶青蛇便被抽出了布袋,一下子消失在了雪地里,“爷,爷,若不是你及时赶到,儿子怕是连命都没有了!”
    说完这番话,她见纳兰容德仍面露不舍之色,便狠狠的在儿子身上掐了一把。
    纳兰忆晗随即“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纳兰容德被哭得心都碎了,更用力的一脚踢在了穆清晗的身上,对下人吩咐道:“将这畜生关入丹房!”
    自打巨蛇被关进了丹房后,纳兰府变加了往日的安静。
    倚在穆清晗曾住过房间里睡着了,他睡见了心头所想:穆清晗着一袭艳红,手持宝剑,足踏莲鞋,随着锣鼓家伙咦咦呀呀的唱了起来!
    “哎呀,大王啊!妾身岂肯牵累大王。此番出兵,倘有不利,且退往江东,再图后举。愿以大王腰间宝剑,自刎君前,免得挂念妾身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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