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骨虽说对辛意的行为总有些不解,却也是颇喜欢这个人,比如,他总是说一些一语道破天机似的话,他说这太平盛世,疯子才真真是多的!
    秦匠与放荡的辛意不同,他总是淡淡的幽幽的,一派与世无争的高人模样,一言不发时有一种连光阴都为他静止下来的美,而他说的话也总是温柔静雅的,从不带一丝波澜,玉骨爱死他这一点,却也恨死他这一点,爱他的冷静恨他的冷漠。
    有的时候,玉骨觉得他把什么看得过于清淡了,比如名头称呼,他不喜欢唤人某某先生,或者谁谁公子,大多是熟人便直呼名字,旁的人则连名带姓一起叫,自然,他也是这般要求旁人如此待他,甚至包括了玉骨。但,也正因如此古怪的性子,那些所谓的名流雅士才对他更是喜爱有佳,纷纷赞他才是真正的“清士”。
    何谓“清士”?
    玉骨大抵明白一点点的,许是说“超凡脱俗,自命清流”之类的意思。其实大多数名绅,都是“清”的。然,秦匠却不像那些所谓的附庸风雅的名人儿,若要去拜访他们时进门先要对诗,倘是说了他们不爱听的,或是对了他们认为不好的,那便无论拜访之心有多虔诚,也是断断见不着正主儿的,连那些下人也会对你加以白眼,仿佛你脸上贴着白丁二字一般。
    像辛意这样的人,大抵都是“清士”,空有雅士之名,却过着清贫的日子,幸亏秦匠绝对不是的。若他真真儿是“清”了,那玉骨家的店也早就做不下去了。
    在玉骨眼中,秦匠是个高深莫测的人,一双不是很黑却很深邃的眸子,可以轻易的洞察这世间的一切,自是把这个“清”字,也看得真真透透的。若说这般寥寡如他可有何执着之事,那便只有两件,一件就是制琴,另一件便是日日里情深似海的盯着玉骨,浅浅的笑着。
    因着这般浓烈入髓的爱,秦匠把玉骨当成心里最重要的宝贝,用自己的命小心的守护着。每每有人带着贪婪的目光盯着她看,并发出啧啧的称赞,说她漂亮得如天仙下凡一般时,秦匠都会露出一脸的欣慰笑容,说不上的满足与幸福。
    因着热爱琴,秦匠把制琴当成了必生的唯一乐趣。每当有人来买琴寻谱的时候,他都会流露出过于多的热情来,对每一位客人都十分认真,如同上宾。
    要说这秦匠不光制得一手的好琴,还是一个创意非凡的人,比如,他会根本不同的客人来制作不同的琴。
    就像傅斌一样,他算是个名门大家的后人,弹得一手好琴,却在去年心爱妻子离世后,伤心欲绝。于是,为了祭奠记亡妻,他来求店里为他打造一柄琴,一柄可以寄托他相思之情的琴。
    秦匠应允之后,连日打造了一柄貌似女人的琴,而那琴弦则是用玉骨的青丝绞制而成,琴身也较之寻常的琴大上一些,横制于琴桌上,仿佛一个活灵活现的美丽女子侧卧在那里,美仑美奂。
    当他们把这柄特制的琴送到傅府的时候,傅斌抱住了这柄琴泪如雨下,哭得撕心裂肺。这个堂堂七尺之躯,一颤一颤的哭喊着妻子名字的时候,真是闻者伤心看者落泪。
    玉骨印象最深刻的,其实并不是傅斌本人,而是他的妻子。因为每一次,她随傅斌到店中,都会痴痴的凝望玉骨许久,并由衷赞叹。
    “玉骨姑娘,真真是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倘若是别人如此说,玉骨定会把他骂个落荒而逃,然,她不一样。因为傅夫人的眼中从来都是清澈见底的,对于这种发自肺腹的赞美,向来都是受人喜欢的,又能有谁可以狠下心来责备呢?
    而此时,若店中坐着辛意的话,他一定会举着酒杯,带着点放浪形骸,跟着也赞美一句。
    “玉骨啊,你真真美得不像凡人!”
    每每听他这样说,玉骨都会红了双颊,手指绞着衣襟,偷偷的望向秦匠,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
    秦匠一向不会在意这些,总会抚摸着她的头发,眼神却望着辛意,保持着淡淡的笑容,一直笑到辛意扁了嘴巴不说话为止。
    “辛意,你对骨儿是用了心思的!”
    有一日,秦匠如此对辛意说道。
    玉骨慌了神,忙不迭的从辛意手中抢过他送来的琴谱,跟着胡乱塞了银子给他。毕竟,清士也要吃饭,再清的士喝西北风也是果不了腹的。
    其实,“清士”这个头衔很沉重,除了好听外,剩下的便只有累人的桎梏。辛意是个清士,他好喝酒也好酿酒,爱弹琴也爱做琴曲,但是,酒的话,他从来都是送人的,琴谱亦如此,但,他是否真的不想与人换些银钱,那便不得而知了。只不过,他顶着这个“清士”之名,便不能明目张胆的收钱,收了,便是卖酒的,雅好与生计便产生了变化,他自是万万不肯的。
    所以,每一次,他与了秦匠琴谱,玉骨都要亲自跑几趟去他家中,将银子送了去,且每一次,他都是一脸桀骜的收下钱,还要露出一脸的嫌弃。
    许是这类人作事,总是要如此繁锁的罢!
    正欲调侃几句,店门却被推开了,进来的人一身华丽打扮,名唤张暮。
    他以前也算得上是个远近闻名的“清士”,但,现在投奔了朝廷,凭着过人的琴艺混到个一官半职,总是找各种理由向秦匠讨琴向辛意要谱,只为博皇帝欢心,好求得个官运亨通。
    辛意是最瞧不上这种人,于是和他有一句无一句的拌着嘴。
    结果,本来气氛不错的早上,就变成了这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令人似懂非懂莫名其妙的话。
    见他们越斗越起劲,连店里的客人都被烦走了,玉骨眉头一皱,微笑着叹道:“张暮先生在皇帝身边做事,好琴好谱自是不乏的,为何还要来我们这里寻呢?”
    瞬间抬起头来,张暮正好迎上她微笑着迷人的脸:“……”嘴唇一翕一合之间,竟是没挤出半个字来,反倒是喉头一滚,重重的咽了口唾沫,发出了“咕噜”一声。
    还未等秦匠说话,辛意便起身把玉骨一把扯过来推到了秦匠身边,怒嗔一句:“玉骨,你莫要见人便笑!”说完之后,还把那张暮拉起来,直接连推带搡硬是把人给轰了出去,结果,惹来了在场众人的哄堂大笑。
    到了晚上关了店铺,上好门板之后,秦匠倚在床上翻着琴谱,收拾好东西的玉骨走了过来,轻轻的偎在他怀里。
    “怎的别人对我示好,你都不会生气么?”
    闻听此言有些异样,秦匠坐了起来,轻轻的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身,笑道:“旁人喜欢我娘子的美,我心头只感大喜,又缘何生气,再示好你也是我的,对不对?”
    虽说这话让玉骨心头有些喜,却又为他这种味淡如水的态度而伤感。
    “若是换了辛意,想必是一定要大发雷霆的!”
    温柔的把她拢进怀里,秦匠仍旧只是笑,一言不发,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然后,就起身进了工作间,竟是关上门来“淙淙淙”的调了一夜的琴。
    玉骨从未怀疑过秦匠对自己的爱,她深知自己没有来历没有名姓,如同凭空冒出来似的,偏偏美貌惹眼,若不是秦匠要了自己,宠她爱她,尊她护她,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想必,自己早便沦入风尘成为男人们的玩物,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了。
    然,秦匠虽把她称为妻,却从未真正染指过半分半毫,至多便是用那种情深似海柔情万种的眼神看着她,生活起居照顾得事无俱细。这种爱湿润如水,无处不在却也寡淡如水。
    最近,这个词总是在玉骨的脑中反复出现,许是辛意的闯入,这热烈似酒与清淡如茶便有了对比。
    辛意被人尊为“清士”,故而,他做事一向大胆,又光明正大。
    那日把张暮轰走之后,他竟日日都来到店中,带着几壶好酒,包上几个小菜,边饮酒边抚琴,弹的正是那曲《回天散》,引得好多人前来聆听,都希望能沾沾这曲子的光,哪怕听听只能年轻个把时辰,也是好的。
    “秦匠,你知我对玉骨之情,如我对《回天散》之意!”
    听他这么说,秦匠淡淡一笑,答道:“你知那《回天散》的副作用!”
    点了点头,辛意继续抚弄着琴弦,道:“纵是如此,我也无怨!”
    无奈的抚了抚额头,秦匠边给一柄新琴上色,边淡淡的问道:“莫不如这样,我将骨儿让与你,如何?”
    “你真当她是那没心没神的器物么,骨儿岂能你说让便让,况且,我不是你,骨儿,是绝不会跟我的!”
    秦匠的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没有说话,只是琴上颜色却涂深了几分。
    那本是最简单的做了无数次的,早已驾轻就熟的工夫,却出了这般低级的错误,许是在他的心中,也不是总那般平静如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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