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老的大臣,和那些位卑人微的小官都被放假休沐数天,没有这种在王权贵族面前露脸的机会。
    臧沧整理好骑装就兴冲冲的到国师的帐篷里寻微生尘,不期然在门口碰到滚动轮子正想进去的谈洛正和守卫的侍从交涉着什么。
    那阴魂不散的家伙还是一身丧气的白衣服,却看上去清减了许多,虽然表面上还维持着标志性的缱绻笑意,但仍能从那双桃花眼里看出几分勉强。
    看到皇帝过来,把守的侍卫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陛下,侍卫长在里面,吩咐臣看好门莫要让人进来。
    话还没说完,臧沧已经掀开帘子闯进去:孤倒要看看什么东西是孤看不得的。
    小国师乖巧坐在软塌上,任由侍卫长给他打理衣物。
    身材俊拔的侍卫长从后面给小国师披上银色护甲,优秀的臂展可以将娇小的身材圈得严严实实。
    侍卫长细心地给小国师整理衣服前襟,从门口的视角来看姿态亲昵得简直快吻上去了。
    第31章 国师在上
    少年一身黑色劲装,银甲在正午的太阳下亮闪闪反光,极简单的装束却衬得粉白一片的小脸靡艳惊人。
    高大骏马有一身黑亮顺滑的皮毛,鼻息响亮,体型剽悍,看上去就有种桀骜不驯的帅气。
    身材俊拔的侍卫长骑在高头大马上,一手勒紧缰绳,一手伸向立在下方的小国师。
    灿灿的阳光为线条冷硬的眉眼镀上淡淡的温柔,有如舞会的绅士向着心仪之人发出礼貌的邀约。
    完全无视谈洛早就准备好的马车和臧沧沉郁阴鸷的注视,雪肌腻理的指尖轻轻回握在宽厚有力的手心里。
    荏弱而固执。
    由于过人的家世与容貌,微生尘在人群中是绝对的焦点与核心。
    但他明白,除了这些与生俱来的幸运,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智商可能中等偏上,情商却笨拙得一塌糊涂。
    天生的感情迟钝让他无法回应众人的痴狂。
    歇斯底里的喊叫,如影随形的跟踪,近乎便太地搜集他用过的每一件物品。
    随手放置的物品,扔在门口的垃圾袋,也会被人一寸寸翻遍。
    他没有那么努力,能力也很一般,不想迷失在众星捧月的幻梦中。
    在愧疚、烦闷、自我否定中,他有时又安慰自己奋斗的毅力、坚持的耐心和智商情商、容貌家世一样都是一种天赋。
    听上去很有道理,但他骗不了自己。
    ......
    参与其中的武将不算太多,反而是年轻文官和贵族子弟在来人里占了大半江山。
    因此早在围猎开始之前,为保证安全,侍卫长就带人把场内的猛兽清理干净。
    立秋之后没有降水,这时节正是秋老虎肆虐的当口。
    年轻猎手大多穿着单薄,光洁的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又被蒸发殆尽。
    红红黄黄的草木给微生尘白得晃眼的脸颊打上一层薄薄的橘色。
    也许是因为身体里黑色素含量太少,微生尘本该是深重乌木色的发丝呈现焦糖色的棕咖,仿佛在阳光的爱抚下散发出甜蜜的气息。
    浅茶色的猫瞳像是浸在水里的琥珀,玲珑上扬的眼尾无声地勾人。
    雪白一片的粉脸上,只有唇瓣是唯一的亮色,嫣红娇淬得泛着淡紫的妖异,在单手就能制住的尖细下巴上方,显得些许憔悴,宛若逢秋凋零的艳花。
    热浪滚滚席卷而来,简直快要拥有实体似的,整个猎场里都弥漫着汗水蒸发的淡淡气味。
    可微生尘只觉得遍体生寒,冷气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一样,如疽附骨,阴魂不散。
    身后年轻男生的身体源源不断散发热量,微生尘不自觉窝着身子往里面钻。
    往年秋猎都是在凉爽的雨后,扶稷在这枯燥酷热的金色围场里愈发觉得口干舌燥。
    怀里荏弱软糯的小团瑟缩着,腻理温凉有如上好的冰丝,林间草木的冷香将侍卫长裹在网里,体温不降反升。
    画面由于极大的体型差显得高低错落,协调和美得刺人眼目。
    臧沧修长手指抓在明黄的甩旗上,收得越来越紧,骨节泛白。
    细细的旗杆以一种奇快的速度划出凛冽的破空声,皇帝沉沉的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发出狩猎开始的信号。
    几乎在听到信号的同时,侍卫长马鞭一挥,犹如离弦之箭一骑绝尘。
    瞬间冲击的惯性把微生尘紧紧压在扶稷宽大的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他嵌进去。
    扶稷鲜衣怒马,怀抱心爱之人,周遭的空气如流水一样被甩在后方,策马奔腾间挥洒少年意气。
    他马术极佳,胯.下乌驹矫健腾跃,迅疾地向着围场中心奔去。
    剧烈的颠簸使得两个身体撞来撞去,巨大的体型差让微生尘几乎压倒式落败。
    沉闷的恶心感从下.腹涌上喉头,微生尘脑袋昏沉,钝钝地有呕吐的欲望。
    纤薄如柳的少年一下下被.迫撞击,发出细弱婉转的哭喘,带着小勾子一样的颤颤的尾音。
    惊慌中的啜泣仿佛小锤子一样敲击着扶稷心脏最薄弱的一部分,手上不由得抖着缰绳放缓速度。
    这时旁边忽然投来一大团黑色的影子,侍卫长大人回头一看,皇帝骑在白金色的高头大马上,眉眼冷峻,神色睥睨。
    扶稷自认马术无人能及,但臧沧的马却是从遥远北国专门进贡的,血统高贵,日行万里。
    更何况他怀里还带着个白瓷一样娇养的人。
    真不知道观里的师傅是怎么教你的,被人带着骑马也能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话是对着微生尘说的,可臧沧的眼睛却还盯着扶稷,横在锐利长眉下方的瑞凤眼无声地质疑侍卫长低劣的骑术,空气中弥漫着激烈交锋的火.药味。
    完全无视扶稷恼怒的目光,臧沧当面挥起小锄头挖起墙角;要不你过来孤这儿?孤教你骑马。
    微生尘却没忘记臧沧和谈洛之前干的事情,娇里娇气的小国师从来不会和让自己不开心的人在一起。
    我不要。
    非常严厉的拒绝,却并没有什么威慑力,像是爪子牙齿没长齐的幼猫在哈人。
    当面被毫不留情的断然拒绝,臧沧却不肯落下风,只是不知所谓地冷笑一声,策马扬鞭,紧紧跟着黑色骏马上两个人的步伐。
    不前不后,亦步亦趋。
    皇帝的马血统更优良,单兵作战张弓搭箭回旋的余地也更大,每每总能在侍卫长之前把野兔飞雉打下来。
    这样小半天下来,扶稷几乎一无所获。
    微生尘虽然不想搭理臧沧,但是男生天生就热爱这些骑射猎杀的活动,看着男人调试弓弩的俊拔身姿,偷偷探出毛绒绒的小脑袋,圆圆的浅茶色猫曈用余光悄悄偷看。
    扶稷有些气闷,小国师呆在自己怀里还总偷看别人,灵动狡黠的目光怎么也藏不住。
    臧沧简直像个开屏的孔雀,大张旗鼓的在旁边炫技。
    就在臧沧一箭射中两只野兔之后,微生尘忽然用余光看到林间闪过一片白白的什么东西,他推推扶稷扶着缰绳的手臂:你看那是什么?
    扶稷也看到那东西了,它似乎是已经看到这边的人,奔跑速度极快,妄图迅速消失在远处的密林里。
    趁着臧沧还在那边收拾猎物,他单目紧闭,弯弓搭箭,闪着寒光的箭矢就裹挟着凌厉的破空声向目标汹汹而去。
    耳边传来利器插入血肉的噗嗤声,伴随着短促和尖细的悲鸣。
    箭还没落地,扶稷就用长腿夹紧马腹,乌驹前蹄高扬,长嘶一声,迅速朝着主人指引的方向奔去。
    那东西受伤吃痛,奔袭的速度慢了不少,一路血迹淋淋落落,扬起的尘土混成泥浆。
    两人上前去才看清楚,那东西是只四不像。
    扶稷兴奋得有些手抖:白麒麟!
    麒麟既出,天降祥瑞,泽被四方。
    可微生尘觉得它就是头患有白化病的麋鹿。
    或者狍子。
    扶稷没有再补上一箭,而是慢慢策马追击,想耗光白鹿的体力之后将它活捉回去。
    白鹿边跑边回头看,它生得极美,侧过头的时候可以看到长长的捷羽在阳光下闪着和顺的光。
    在广袤的自然界,这样的雪白圣物也难得一见,即使偶尔出现,也因太过招摇很快被猛兽捕食殆尽。
    不知道这匹白鹿是怎样存活至今,又流落到围猎场的。
    穿过密林,视野忽然变得开阔许多,放眼望去,全是嫩绿肥美的草场。
    白鹿显得有几分激动,在草地上哒哒跳跃几步,继续朝远方逃跑。
    扶稷刚驱使马匹跟上去,两只前蹄踏上草地才发现不对劲。
    马背上的两个人忽而剧烈颠簸了一下,马蹄已经有一部分开始下陷。
    生机盎然的草地下面竟然藏着一大片沼泽,寓意希望的绿色下面是吞噬生命的陷阱。
    人类在征服自然的同时,也为其所制约。
    大可不必为捕杀动物而愧疚难安,也不能责怪动物残害人类和家畜。
    为了口腹之欲造下的必要杀孽是天神赋予一切生灵的权利。
    但是在这种时候,却容不得扶稷想太多。
    单眼皮男生牙关紧咬,修整齐度的长眉拧在一起,手扶在怀里仅堪一握的腰上。
    微生尘很轻,扶稷不用太费力就可以很轻松的托举起来。
    所幸现在陷得还不太深,侍卫长的上半身还是自由的。
    他沉沉的看着小国师,用目光细细描摹那如绚烂水彩一样的眉眼,像是要将这一切深深印在脑海里。
    双手做出一个上抛的动作,扶稷尽可能轻的将微生尘扔到旁边厚实的草地上,自己却因为反作用力陷得更深了些。
    虽然说已经被足够温柔的对待了,但是微生尘一身皮.肉都是娇养大的,磕碰之后都要疼上许久。
    更何况为了防止抛出的距离过近,扶稷还微微多使了些力气。
    疼痛使得微生尘眼睛里涌上生理性的水雾,等他回头看见扶稷的状况时滴滴硕大的泪珠才啪嗒啪嗒地落下来。
    没有人扶他,微生尘只能自己扶着地面站起来,弄得手上脏兮兮得都是泥。
    浑身灰尘的少年一瘸一拐地向还处在沼泽里的人跑去,像是一只在外面流浪久了的小脏猫寻求庇护。
    别过来!
    扶稷厉声喝止。
    微生尘脚下一顿。
    第32章 国师在上
    脚下泥土松软,放眼望去是极丰茂的草地,单从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沼泽的痕迹。
    扶稷之前跟臧沧暗暗较劲,正处在气头上,驱使马儿跑得飞快,被困在和实地还有些距离的地方。
    微生尘眼眶红红的,心乱作一团,扶稷眼看着就要被黑暗泥泞的巨兽吞噬,他却对早已知晓必将到来的恶果无能为力。
    从内里涌上一种极深重的无助的情绪几乎将他击倒,他不自觉攥紧拳头,才惊觉指尖凉得冒着寒气,如坠冰窟。
    啧。
    生灵罕至的静寂沼泽边突然发出一声轻蔑的嗤叹,微生尘猛地回头。
    正撞进臧沧淡笑的视线里。
    微生尘定定看着骑在高头大马的男人,夕阳的余晖从他身后柔柔打下一团光影,显得他英挺的面孔俊美非凡,像是脚踏祥云而来的盖世英雄。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快救救他!
    臧沧虽然不太喜欢情敌,看到扶稷在心上人面前这样狼狈有些幸灾乐祸,但这时候眼瞅人就要沉下去了,因此他没有拿腔作势浪费什么时间,而是手腕一抖,将长长的剑柄伸向沼泽。
    扶稷下.半.身使不上力气,单凭手臂的力量就拽着剑柄跳出沼泽。
    在马上就要落地的时候,他突然感到手上一松,失去依凭,只能就势滚到地面,动作颇有几分仓促与狼狈。
    侍卫长站起来想要整理沾上污泥的外袍,却与皇帝嘲弄的视线对上。
    皇帝骑在铂金色的高大骏马上,华贵的黑衣上勾勒精细的金线,光鲜亮丽的样子和他的形容狼狈形成鲜明对比。
    手滑了。
    看着扶稷因为自己突然松手摔倒在地,臧沧非常没有诚意地解释了一句。
    明明是故意的。
    现在本是金秋时节,天气变化却比酷暑时还要无常。
    忽而狂风乱作,墨黑的云沉沉压下来,原本闷热的天气逐渐变得阴森森的。
    微生尘觉得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风打透了,两排白糯的牙齿不住打着颤,嫣红的唇瓣泛着淡紫色。
    臧沧见状下马,揽着微生尘的肩想把他带到马上,却被避开了。
    微生尘倒不是还记挂着臧沧骗他的事情,只是扶稷为了救他连自己性命都不顾,在一匹马上也不能承受三个人的骑乘,总不好把扶稷单独丢下步行回去。
    扶稷蹲下,撩起一汪水往自己身上拍,笑得很爽朗:你们不用管我,正好下雨可以冲冲身上这些脏东西。
    他自己走回去到没什么,小国师已经冷得开始打颤了,面色苍白,唇色发乌,不宜在这里久待。
    虽然亲手把小国师送给皇帝带走让他很不爽,但是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了。
    臧扶二人在这件事情上达成共识,皇帝半扶半抱地将小国师放在马背上,等他扶稳马脖子之后纵身坐在后面,手臂从微生尘的腰旁穿过,拽紧缰绳。
    臧沧打马转身,目光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停顿数秒,面色难看。
    他回头居高临下俯视扶稷,几乎是以一种极为轻蔑的睥睨目光上下扫视。
    孤道什么时候皇家猎场里竟然有沼泽,侍卫长是有多莽撞能被引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天上淋淋掉下雨点,这荒郊野岭的也很难找到回去的路。
    臧沧把外袍脱下披在微生尘身上,牵着马朝四处张望,想找个避雨的地方。
    三人走了很久才在偏僻角落看见一个山洞,从外面看漆黑一片。
    扶稷拾起一颗石子,弹入洞内,洞里传来硬物反复弹射敲击石壁的声音,又复归平静。
    但他还担心里面有猛兽潜伏,贸然带微生尘进去,不留神间很容易护不好人。
    侍卫长的剑之前不慎掉进沼泽地里去,没有防身的武器,因此他朝山洞那边扬扬下巴,示意臧沧进去看看。
    皇帝抚着马毛,指尖不经意划过夹在马背上纤长柔韧的小腿,衣角有些凌乱翻起,细白的脚腕伶仃可握。
    臧沧用看傻子的眼神瞧了扶稷一下,抽出长剑递到他面前。
    那就劳烦侍卫长开路了。
    脚踏在空落落的洞穴内传来压断树枝的簌簌声,山洞外只留下臧沧和骑在马上的微生尘借着洞崖翘起的边缘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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