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太大,夏家主子全困在里头出不来!”
    “报——城中粮草损失严重,多处起火抢救不及,城令请求开溏取水!”
    城中有井可供日常饮水,也有蓄水池为防火盗,可如此大面积起火显然不够用了,可真要开溏……黄青却是犹豫了,河中这块地儿之所以叫河中正是依了大河而建呢,早前为着不让人趁机混进来河塘口那边从来都着重兵把守不让闲杂人等进入的,如今外头正乱呢却让开溏,这分明就是夏老三使的计。
    “报——将军,城南大悦仓也起火了!”
    黄青这才大乱阵脚,旁的几处都好说,夏家人烧死也就烧死了,这大悦仓可是管着一城军马过半数的粮草啊!
    “防火池还有几尺?”
    “回禀将军,防火池……已然见底。”
    黄青此番再管不得,一边下令开溏一边趁着军心未乱士心正怒之时开城杀将出去,夏老三逼人太甚,与其等着他脑子转过弯儿来退兵不如由他生擒了再好生解释!
    这边黄青领军出城,那边救火人员得了令便跑去拿着木桶开溏取水,有那手脚不利索的将家伙事儿失手丢进河塘的旁人也不觉诧异——饭盆子都被人烧了,能不乱么。
    至于这家伙事儿有些大了?
    抱歉,天太黑,火光又熏人神经,真没太注意。
    若有人仔细些或者是镇定些当会看出来这大空盆儿有些大了吃水有些深了,可是来这儿的人眼里心里都装着粮仓呢,哪里还管这些个细枝末节,是以等到木盆子飘出河塘也没人再去管。
    夏瑾他们呢?
    他们在下游等着捡漏呢,盆子底下驮着盆中亲妈游得忒费劲的夏环表示,娘的,这哪里是技术活,分明是体力活,这一大一小两个孙子就知道坑他。
    ☆、第五章 安置与人情
    夏家人早接到了兄弟三个今儿晚上动手的消息,是以一早就收拾妥当等着突围。金银细软全都没带,全身上下也就只有一件衣裳,早前他们趁乱躲进木盆儿里头由夏环等人假装取水救火给扛到了河塘边上,一家六个主子一人躲在一个盆儿里,上头盖了块儿木板却是没封死,就这般明目张胆地混到了江边,也是外头太乱,竟没瞧见这些人取水取着取着不仅将盆儿丢了连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泡水里捡盆儿去了,后来盆儿到底没捡回来,人呢?嘿,人在盆儿底下藏着呢!
    这一路虽说累却也难得顺畅,夏瑾并夏瑜几人在下游等得心焦呢远远就瞧见这么几个木盆儿飘了过来,说是漂倒也不是随便乱漂的,下头有人拖着呢也不怕漂去了别处。几人连忙下水帮忙,好一番折腾才将人全从水里头弄上来。
    “孙儿不孝,让祖父祖母受惊了。”
    夏瑜三兄弟先同老侯爷同老夫人行了礼,也顾不得同各自父母闲话了,具引上一早备好的马车奋力驱驶,车上暖炉干净衣服一应俱全,连吃食伤药也备下了,不可谓不用心。那些个替夏瑾等人救人的壮士也得了干净衣裳替换并火炉暖手,夏瑾夏瑜并夏环三个还亲自去跪谢救亲之恩。
    “我儿……”
    李氏同夏二爷换好衣裳后便唤来夏瑾同乘一辆马车,夏环自然也去侍奉夏大爷并王氏了,唯有夏瑜是长孙此时却去了老侯爷老夫人车帐中侍奉,再有几辆马车驮着入城救人的壮士歇息,余者皆骑马护送,这一队人马虽是逃难倒也走得颇有气势。
    “经年不见,我儿竟成人了。”
    李氏同夏瑾抱头痛哭,这些年来的担惊受怕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再不用两地相隔,再不用寝食难安,无论如何,只要一家人还在一处就是好的。家业没了可以重新打拼,一家人只要还有青壮还有下一代,经营得好了何愁不能东山再起?哪个世家也得从第一代开始数。
    “爹娘这些年过得可好,那贼人可有苛待了几位?”
    夏二爷摇头叹气道,
    “总不至于在花销上短了我们,河中还需得由我们来经营才不会出岔子,只到底不能出城,又要忙着应付贼人又要担忧你们兄弟几个,心中着实难安呐。”
    这些年来夏二爷苍老了不少,父亲老迈兄长病残,家中还能使得上的男丁也就只有他了,如此是内也操心外也操心,更兼心系幼子难以畅怀,是以身子越发消瘦苍老了,明明他与夏三爷差不了几岁,可瞧着却似是隔了一辈。
    “倒是你,这些年到底去了何处?”
    夏瑾这才将这些年的境遇说了,提了出逃,提了隐匿,免不得就要说起何铮,只他没点破何铮就是二皇子殿下,是以李氏并夏二爷仍旧以为是何丞相幼子念及昔日情分助他呢。
    “何家大恩我们这辈子估计也报不了了,只盼着将来子孙争气,能给恩公化灾解难以报今日之恩。”
    “你这人怎就不知想些好的,好人自然有好报,只愿何家往后能代代顺遂,咱们锦上添花足矣。”
    夫妻经了患难后情分总要比先前深厚许多,换做还在永宁侯府之时李氏断不敢这般跟夏二爷说话,如今却是能以寻常心态对之了。
    “你懂什么,如今社稷动荡风雨飘摇,皇位都不知是谁坐呢何丞相区区人臣如何能独善其身?”
    听到这里大家都不再继续这话题了,如今战事尚不明了,到底谁会笑到最后连老天爷都说不准。
    “此去可曾想好到何处安置?”
    “已在涂州置好院落备下良田,虽说不是甚富庶地界,可好在离北方战火远不用太操心。”
    隐匿踪迹一事他们倒不太担心,一是两军交战谁出了问题首先一个便是怀疑对方,如今夏家给了定远王这边一棍子他们免不得要算到皇帝头上去,再者,夏家那处已然安排了几具尸首用作金蝉之壳,凡知晓此事的心腹都带走了,剩下的无关紧要之人也不晓得这些个手段,便是让人抓去盘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路数并不高明,不过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对方来不及也想不到夏家人头上去罢了。再者,即便是让人发现了呢,如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这极南之地在和平年月都消息闭塞更何况在这硝烟四起的时候?他们跑了,往哪儿跑了,又于何处落脚化名为何,这些人怕是想找也力不从心,更何况不过一用干净了的废棋而已,还不值当林方淼花恁大力气去折腾。
    马车一路向南,路上遇着这么大队人马也有动心思要弄些银帛的,奈何这些个游侠手上都是沾过血的煞气极重,如今全聚在一处让人远远看着都害怕哪儿还敢上来动手劫财,不过是眼巴巴放走再等着下家好啃的来罢了。如此一行人日夜兼程行了十数天终于到了涂州,宅子比之早先的永宁侯府并不算大,却也有五进了,这还是夏瑜这些年来花了大力气攒下来的银钱置备的,原本何铮想让夏瑾带着夏家人住到他的另一处宅子去,可兄弟三人此番是如何也不肯的,自己寄人篱下是没办法,要父母双亲再来过这样的日子却是不孝了,好在他们准备得早,又于乱世倒卖粮食发了笔横财,是以早早地便在这处备了后路以安置亲长,虽说不如何铮给的好,却是自个儿挣来的腰板儿能挺得直。
    北方依旧乱着,夏家人却是在涂州逐渐扎了根,为着掩人耳目夏姓去头去尾去半心只剩了个白字,往后夏瑾唤作白瑾,夏瑜夏环也纷纷改作白姓,城中有宅城外有地,倒也成了当地有些小名气的富户。只总坐吃老本儿也不是长久之计,虽说有田可以收租,主子少了下人自然也就少了,加上一家子知晓世道艰辛也存了节俭心思,是以阖家开销并不多,但在乱世总还是想多存些东西以备不时之需的,如此作为家中唯三的亲壮年劳动力,夏瑜兄弟三个开始混在一起出歪主意。
    “钱财倒还是次要,这九年多时间我们多少也存了些,加上田租也算得资财颇丰了,如今倒是得想想如何长远。”
    所谓长远,首先一条就是得保住现有的。
    “外头世道太乱,我们又无根基,若是哪天遭了流寇才真的是有苦没处说。”
    夏瑜的朋友总不能一辈子守着他们,想要自立还需得想办法自强。
    “乱世人命如草芥,缺了看家护院的买些回来不就好了么,如今多的是卖儿卖女的。”
    “说得倒容易。”
    夏瑜敲了夏环一扇柄,后者捂脑袋却不敢回嘴,夏环虽说横,可对亲哥却是比爹娘还畏惧的。
    “咱们手里没个依傍又有了钱财粮食,你是打量没人愿意当出头鸟要引狼入室还是怎么着。”
    “总不至于全是坏的,挑挑总能挑出合适的来。”
    “乱世人心浮动,这说不准的。”
    治世买奴是常态,毕竟那时候法令高悬便是不忠心的也不敢生事端,可如今却说不定。
    三人到最终也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日子却还是要照常过。南方多土强,他们祖祖辈辈在此地经营,其控制力度比之朝廷还要强许多,是以这里的秩序很多都是地方豪强在维持,乱世了就更是如此。夏家新来此处扎根不可能不对这些老牌儿地主示好,否则真要算起来他们一家人加起来都打不过人家一根指头。
    涂州排的上号的人家首当其冲是闻家,再往下还有七八户体面的,夏家人初来乍道定要挑合适的时候上门拜访,家中长辈皆退居后宅不问俗事,是以兄弟三个便撑起了门面,备礼物下名帖,头一户便去了闻家。时值动荡年月,北地多有世家逃荒南下,夏家这样的闻家瞧着再寻常不过,早前也接待了一两户相似的,如今不过是依着往常的套路再走一番罢。
    如此才有今日夏瑜携两个弟弟上门拜访闻家大郎出面迎接的一幕。
    然后?
    然后兄弟三个就是这样的表情——(⊙o⊙)!!!
    “程明?!”
    三人皆见过程明,因着何铮同程明两个差不多算是连体婴了,到哪儿都在一处,只没想到如今何铮回了京城料理京中之事却单单将程明撂外头,不仅撂外头连姓名都换了,程明不姓程了,换做闻姓,竟然还成了涂州当地大户闻家的继承人!
    “个中详情还待我细细说来,三位室内请。”
    程明将几人引了进去,夏瑾兄弟几个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问,遂也跟了上去,进入屋中屏退左右之后才听得程明道来,
    “主子不欲在朝堂久留,遂将手下亲信四散各处备好退路,我本就是闻家人,如今不过是辞了主子回家正名罢。”
    程明这般说夏瑾却不会这般听的,他还记得当初在选择后路之时某个人有意无意将他和大哥往涂州引呢,原以为是他考虑到了四方形势觉得此处最安全,哪曾想安全是安全了,他却抢先一步将这处渗透了!
    说气愤倒不至于,只夏瑾觉着心中有些东西越发说不清楚了,何铮待他无疑是好的,他呢?他如今只觉着欠何铮的再还不起。任彼时攒下再多的情分,一旦两人地位悬殊过大便难以长久维系,夏瑾若是个女儿家还好,算是姻亲算是患难扶持,可他偏偏生做男儿身,如今他自己没本事护得亲长周全事事都要仰仗何铮,这分明与……男宠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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