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可掬的太子摇著锦扇,言辞欣慰:“那我家狐王也可安心了。”
    “哪里?太子过谦了。篱落他常说,狐王殿下也多亏有太子照顾。”不知不觉卸下戒备的小书生忍不住出言,替家中那只目无尊长的狐狸挽回几分面子。
    “哈哈哈哈……”澜渊笑得前俯后仰,“先生你莫要说笑。篱落他不暗里嘲弄我几句便算心地仁厚了,哪里会说这样的话。”
    “这个……”圆不了谎的苏凡羞得面红耳赤,赶紧伸手取过桌上的茶盅装作低头喝茶。
    却听澜渊猛然话锋一转:“苏先生可有想过……”
    “嗯?”
    “生个孩子。”
    “哎?”手里的茶盅一沈,苏凡愕然抬头。
    语出惊人的太子倒似没事人一般,摇著扇子侃侃而谈:“男子产子虽则亘古未闻,不过在天上仙家眼中亦算不得稀奇。目下先生虽有管儿,终不是嫡亲血脉,纵亲热有加,总会有生分之时。何况,传承子嗣乃凡间男子第一头等要务,先生虽然嘴上不说,不过心中难免会有所遗憾吧?”
    “这……”严谨刻板的小书生听得匪夷所思。
    澜渊露齿一笑,缓缓自袖中取出一方锦盒:“这是我家兄长炼就的仙丹,有生子功效,在下不敢独享,特送来赠与先生。”
    若是篱落在场,毒嘴的狐狸必然要真心赞一句,二太子你不去街上吆喝做买卖,真真浪费了口中这根舌头。
    瞠目结舌的小书生愣了好半天,眨眨眼,低下头敬畏地向桌上的盒子:“生孩子?”
    走至门边的太子心情颇好地回过头,意味深长地对苏凡说道:“如果能有一个酷似先生的孩子,想必篱落也会很高兴吧?”
    望著书生若有所思地表情,澜渊的笑容愈加和煦。
    烫手山芋还是早日送走的好。保不齐哪天被篱清发现了,该当如何解释?狐王的捆仙索可不是一两句好话就能糊弄过去的。
    生一个吧(4)
    苏先生家是靠山庄最热闹的人家。三天两头要糊墙,隔三差五换家具,苏凡每月的俸钱除了喂饱了家里的两只狐狸,其余几乎就全贴补在了修房子上。庄里人好奇地拦著小书生探问:“苏先生,这不是新做的椅子吗?怎麽又坏了。”
    扛著半条板凳的苏凡皱著脸闷了半天,最后回了一个无奈的笑。
    一边走一边想著澜渊临走前的话,神思恍惚的苏凡走到家门口就听见一阵细细的呜咽声。猛一抬头,只见门框上正用麻绳吊著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仔细再一看,却是一只褐色的小狐狸,身体四肢都被捆得严严实实,连嘴都被扎上了,只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正不停淌著泪,“呜呜”地啜泣著,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小书生“哎呀——”一声,惊得面无人色。这两只过不得一天太平日子的狐狸!幸好附近没什麽人来,隔壁王婶去了邻村走亲戚。否则被人看见了,必然传得满城风雨。
    赶紧奔进屋里看,里头一地狼藉,新安的窗户又坏了,一墙一房顶的挠痕,桌椅板凳掀个底朝天。只有篱落惯常坐的那把太师椅是好的。一头银发的狐狸懒洋洋地坐在椅上,踩著脚踏靠著锦靠嗑著瓜子,灿金色的眼瞥见放课回来的小书生,半是撒娇半是抱怨:“又被谁拐去哪儿干坏事去了?回来得这麽晚。”
    “有个学生学得慢,放课后多教了一会儿。”苏凡被问住了。憨厚的老好人站在仿佛被打劫过的家里愣愣地回答。说完才回过神,上前一步,指著若无其事的狐狸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们……”
    狐狸好心情地仰起头,眼睛眨巴眨巴:“我怎麽了?想我了?”
    “你……门口那个……”指了指面前这个大的,再指了指门框上那个小的,和颜悦色的教书先生连脸都绿了,“快把管儿放下!”
    “我又没怎麽他。”篱落撇撇嘴,还想说什麽,瞅见苏凡难看的脸色,便又闭上了。
    金色的眼瞳没好气地看了一眼门外,他衣袖轻挥,门框下便穿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哇……先生,呜呜呜呜……臭狐狸欺负我,欺负我……哇……”
    苏凡心疼地把管儿抱进屋里来。恢复了人形的小狐狸缩在先生怀里哭得惊天动地。
    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应付完学堂里那群猴一般顽皮的学生,回到家再把闹得不可开交的大小狐狸拉扯开,看著几乎被夷为平地的屋子,苏凡总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切……当年我不想念书,我大哥也是这麽教训我的。”不以为然的狐狸坐在那边大言不惭,“瞧他那没出息的样!不过才吊了他一天。那时候,爷被吊了足足三天也没掉过半颗泪。”
    苏凡沈下脸道:“篱落!”
    篱落扁了扁嘴,小小地“哼”了一声,便不再说什麽。
    “狐狸……呜呜……狐狸还打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狐狸边哭边不忘告状。
    苏凡拿眼看著篱落。心虚的狐狸悻悻地坐在椅上低头看自己的指甲:“小孩子不听话就该打,打著打著就好了。”
    你大哥打了你这麽多年,也不见得你有多好。小书生暗暗腹诽。抬头环顾四周,看著这一天一地的混乱,心情越发沈重:“篱落,把屋子收拾了。”
    “听见没有?还不快去!”脸上淌著泪的小狐狸趁势要狐假虎威。
    大狐狸瞪著眼睛亮出一双尖利的爪子,小狐狸一低头,赶紧又缩进苏凡怀里:“先生……嘤嘤嘤……”
    苏凡摸摸管儿的头,语气无奈:“篱落。”
    於是大狐狸摸摸鼻子,心不甘情不愿地低头:“哦。”
    收拾完屋子,旁人家的老老小小都已经吃得酒足饭饱。饭菜的香气在小小的山庄上头久久不散。
    苏凡拿著抹布擦完最后一个凳脚,直起腰说:“我给你们弄点吃的。”
    “先生我帮你。”乖巧的小狐狸眼圈还红著,麻利地挪过小板凳,坐到竹篮边摘菜。
    苏凡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那头的大狐狸看见了,不屑地“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却带著一副别扭的表情跟进了厨房,站到苏凡边上,抢过小书生手里的菜锅振振有词:“书呆子就是小气,炒青菜都舍不得放盐。去去去,让小爷给你露一手。”
    苏凡被挤到门边插不上手。转过身想去客堂里再收拾收拾,篱落不满的叫声顿时在背后响起:“书呆子,回来!”
    莫名的小书呆闻声回头。一身白衣的狐狸站在油烟四起的锅边,表情说不出的古怪。
    “嗯?”苏凡不解。
    “我说……”狐狸嘟著嘴,灿灿的眼瞳写满不甘,“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哎?”
    “哧——”小狐狸幸灾乐祸地笑了。
    “再笑就再把你挂起来!”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管儿,篱落抬了抬下巴,冲苏凡使了个眼色,“书呆子你偏心。”
    木讷的小书生如梦初醒,於是伸出手也在大狐狸的头顶摸了摸。狐狸被安抚了,一手端著锅,一手蛮横地拉过苏先生的腰,贴在他耳边低声道:“等小东西睡了,我再好好跟你计较。”
    苏凡羞得面红耳赤,厚脸皮的狐狸摸著他的腰,当著小狐狸的面,非要在他嘴角边舔过一遍才肯撒手。
    “切——”小狐狸摘著手里的菜,默默在心底起誓,等我长大了,就把臭狐狸挂到门框上,鸡是我的,先生也是我的!
    月上中天,整个庄子都陷入了安睡。苏凡起身去堂屋看了看管儿有没有踢被子,回到卧房时,篱落还没睡。霸道的狐狸一把将瘦弱的书生带上床。脸蹭著脸,把头埋进了苏凡的颈窝里“小东西睡了?”
    “嗯。”狐狸的拥抱很温暖,操劳了一天的苏先生觉得自己终於可以有那麽一时半刻的放松。
    篱落的吻轻柔地洒落在他的眉心眼角,苏凡闭起眼,默默地任由他压在自己身上:“篱落。”
    “嗯?”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有个孩子?”
    狐狸的手悄悄地在苏先生的腰腹间来回游走:“不是已经有小东西了吗?”
    疲惫的身体越发被抚弄得酥软,苏凡伸手环上篱落的背脊:“再多一个呢?”
    “够多了。”狐狸毫不在意地答道,鼻尖撒娇般在苏凡的颈项间蹭著,双手缓缓往上,贴上了小书生白皙的胸膛。
    “嗯……”苏凡忍不住将他环得更紧。
    狐狸闪著一双越发明亮的眼睛,张嘴咬住了书生的喉咙:“现在来计较我们的问题。”
    吃饱喝足的狐狸餍足地搂著浑身瘫软的书生不放手:“今天那个澜渊找过你?”
    苏凡惊讶地望向他。
    坦著赤裸的胸膛,狐族的少主骄傲地扬起下巴:“这世上有什麽事是爷不知道的?”
    於是天性说不了谎的苏先生把前前后后一五一十地都交代了出来。篱落默不作声地听,而后问道:“东西呢?”
    “袖子里。”苏凡红著脸看了一眼沐浴时被狐狸胡乱团成一团的袍子,作势要下床去拿。
    篱落伸手拉住了他,又把他按进了自己怀里:“不急。怎麽?难道你想吃?”
    金闪闪的双瞳带著笑意逼近容易害羞的小书生:“你想给我生个孩子?”
    苏凡狼狈地躲开眼:“我……”
    有那麽一瞬间确实想。走在归家的路上恍恍惚惚地设想,如果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从他小小的脸上能看到自己和篱落的痕迹,牵著他的小手教他走路,抱著他坐在紫藤花架下识字。看著他一天天长大,出落成如篱落般俊朗的少年。那种血脉相连的亲情体验是他这一生都无法体会的幸福。
    不过,在走到家门口的那一刻,所有的幻想都被打破了。
    “够多了。”在狐狸的逼视下,苏凡老实回答。
    有两只狐狸就够多了。如若再多一只……这吵吵嚷嚷的日子就真的没法过了。
    “我就知道,你有我一个就够了。”自恋的狐狸丝毫没有在意书生脸上的无奈,自顾自笑著来蹭苏凡的额头。
    小书生叹口气,抬手顺著他那头丝缎般闪亮的银发:“可是……那药丹该怎麽办?”
    仙家的东西是很贵重的。
    “药丹?”篱落勾著嘴角想了一想,眼中眸光闪烁,“既然是天上来的,自然就该还到天上去。”
    “嗯?”小书生不解。
    恶毒地计划著该如何给那位关心自己的“大哥的相好”送一份回礼,狐族的少主话中有话:“听说,他有一个小叔。”
    生一个吧(5)
    远离人世的海外仙境似乎永远不曾遭受俗世岁月的消磨。天崇山巅的天崇宫依旧锦鲤戏水落花潇潇。位於宫殿深处的小院宁静依旧,一墙藤萝翠绿逼人,无端端叫人心旷神怡。好友端来的茶水也一如既往的清香四溢,碧绿的嫩芽在白瓷茶盅中微微沈浮,荡出满满一盏悠然。
    只是坐在石桌边的二太子却著实笑不出来。怎麽也想不到,一踏进院门,文舒就笑著递来一方精致的锦匣。不用打开,头皮发麻的澜渊就知道里头装的是什麽。珍珠般大小一颗圆珠,隐隐闪烁华光。不日之前,他亲手交给了靠山庄的小教书先生。
    “来人说,是从狐王府送来的。”暌违许久的好友近来应当过得很好,神色语气还是那麽柔和,说话间透著几许恬淡。
    “哦?”他煞有介事地取过匣子仔细打量。面容端肃的太子正儿八经地摇头,而后端端正正地又把东西放回了原处,“想必是侍卫们弄错了。这些天我没往这儿送过东西。”
    “跟著东西送来的还有一封信。”文舒取出信来交给澜渊,“落款是二太子的名讳。”
    他周到地为澜渊将茶水续满。
    “这……”看著一纸再熟悉不过的字迹,澜渊的笑脸有些挂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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