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又是北境?
    陆柒无端地联想到昨夜里宁霁玉梦中的话语,拢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冥主梦里还想着要与陆将军一道去北境看真正的日出,结果第二天,就要赶陆将军去北境?
    他怎么这么狠的心?
    若是仅出于公事,陆柒自然毫无怨言,可一来处理这些事物本就不是他之所长,二来他能明显感觉到,宁霁玉宣布他的决定之时,语气里隐而不发的私人情绪。
    下了朝后,宁霁玉虽仍觉得腹中难受,到底习惯使然,忍不住去了书房。
    在位置上坐下,宁霁玉又习惯性地望向了窗外。
    冥宫上下唯一一座鎏金碧瓦的殿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是天空的颜色。
    数千年前,那东暖阁便是为陆柒而建,他私心作祟,这才建在了他只消伏案之余稍一抬头,便能看见的位置。
    陆柒虽只不过因两界盟誓之事在冥府小住了月余,但那东暖阁却是他数千年最快乐的回忆所在,思及那段过往,以及陆柒在听他说冥王宫上下的日光都只是法术拟态的产物,玩笑地与他约定去北境最高的雪山之巅,看天庭里真正的阳光,宁霁玉唇边不由浮现了一丝笑意。
    不料下一瞬,东暖阁便被人影挡住。
    是陆柒。
    陆柒并不进来,站在窗外定定地望着他。
    宁霁玉怔了一下,笑意将在脸上,而后迅速冷了下来,道:阿平,将窗关了。
    便是往日暴风骤雨或天寒地冻,宁霁玉也从不关窗,阿平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照做,结果才到窗边,就看见了站在窗外的陆柒。
    将军不进来吗?阿平压低声音道。
    阿平,怎得手脚这么慢了?宁霁玉淡淡道。
    阿平不敢再与陆柒交谈,歉意地一笑便匆匆关上了窗。
    陆柒不再犹豫,从前门进了书房。
    陛下这又是何意。陆柒连礼都没有行,开门见山道。
    阿平,你出去,宁霁玉冷声道,记得将门守好,莫要再放些无关紧要的人进来了。
    无关紧要的人?
    自己在他那里竟是这样的人吗?
    陆柒心中嗤笑了一声自己的自不量力,面上却丝毫不显,坦然自若地走到宁霁玉身前不远处站定。
    将军今日好生不知礼数。坤泽孕中本就敏感多思,近来又是诸事繁杂,宁霁玉眼角不自觉地微微泛红,已是带了几分湿意,宁霁玉不得不悄悄抬起下颌,才能让差点要滴落下来的泪珠流回。
    陆柒虽看得心软,但进来之前已反复提醒过自己,不能轻易被冥主这副模样蒙骗过去,此来是为了正事。
    他直视着宁霁玉波光潋滟的眸子,正色道:微臣陆柒自知并无治世之才,不堪北部司御使这一大任,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宁霁玉心里亦是一阵阵的锐痛,这段关系本就是他强求而来,他又怎舍得将人推到那么远的地方?
    借着桌子的遮掩,宁霁玉的手下意识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这是他与陆柒唯一的血脉牵系,即便陆柒离开,这个孩子也不会离开自己。
    此乃人人艳羡的肥差,不过一二年光景,便能获益良多,今日在朝中将军也听见了,吾此番绝无磋磨将军之意,而是信任将军。宁霁玉坐直了些,脊背挺得笔直,烛光洒在他清瘦的下颌线上,显得冷硬而无情。
    窗子虽已关上,他的目光却仍是不自觉地望向东暖阁的方向。
    宁霁玉愈发清醒地认识到,即便有朝一日陆柒离开了,东暖阁也总是会留在此处陪着自己的。
    你非要这样吗?眼下并无旁人,陆柒也失了与他虚与委蛇的耐性,侧身彻底将那扇窗子挡住,冷冷道,他究竟有什么好,能叫你这样玩弄于我,有意思吗?
    谁?宁霁玉眼底闪过一丝茫然,但很快反应过来,面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不是的,将军莫要多思。
    霁玉,陆柒疲惫道,我可以真心待你,但你呢?
    宁霁玉愣了一下。
    陆柒刚刚叫他什么?
    见他这个样子,陆柒厌恶地冷笑一声,道:我就知道,只有按他从前那样叫你,你才舍得给点反应。
    宁霁玉还要说些什么,陆柒忽而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双手按在他座椅的扶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苍白的脸。
    下一瞬,丝毫不温柔的吻,粗.暴地落在了宁霁玉的唇瓣之上。
    与其说是吻,实则更像野兽发了狂的撕咬和啃噬,像恣意妄为的占有和标记。
    宁霁玉很快被这一下弄得晕晕乎乎。
    眼前一片昏黑,如在迷雾中行路,只能摸索前行。
    恍惚之间,一条柔软的舌在他口腔中徘徊扫荡,大肆汲取每一寸津.液,而后与他的舌纠缠起来。
    宁霁玉只觉自己的后脑被人扣住,紧接着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头顶在身后的书柜上,脊背则完完全全倚在了椅子上,双手被人禁锢而丝毫不能动弹,腰更是晃得厉害。
    还记得吗陛下,温热的吐息喷洒在宁霁玉的耳畔,极尽缠绵,也极尽危险,数月以前,微臣去北境之前,也曾在这里与陛下温存至天明。
    耳边有一点冰凉的湿意,像是二人方才纠缠时牵扯出的一缕银丝挂在了他的耳际,冰凉而又灼人。
    宁霁玉脊背一僵。
    他怎会不记得?
    腹中尚未成熟的小生命,这是那一夜荒唐的产物。
    宁霁玉面上发热,双手挣扎了一下想要将陆柒推开,但坤泽的体能本就难敌乾元,如今他又在孕中更是浑身乏力,不过徒劳。
    陆柒只作并未发觉,继续道:那一夜,微臣亦曾将陛下按在陛下日日批阅公文的桌上,陛下可还记得?
    别、别说了饶是宁霁玉自问问心无愧,也实在听不下去,卑微地祈求道。
    那晚公文散落一地,陛下后来又是怎么处置的?对了,微臣似乎还扼住了陛下的脖颈陆柒不依不饶,悠悠道。
    此刻,他已是将手环住了宁霁玉的脖颈,仍是当初那个位置,一点一点收紧:微臣先前给陛下留下的指印早已消了,真是可惜,啧啧。
    在宁霁玉将要崩溃的刹那,陆柒忽而话锋一转,语气冷淡,手亦顿时松开、
    当初陛下遣我去北境前,我与陛下温存一夜,如今陛下又要遣我去那北境,陛下可是又想与我一夜风流了?
    你、你说什么!宁霁玉心口剧烈起伏,不敢置信道。
    陛下何必在意我一个替身的想法,陆柒漫不经心地将桌案上的公文推开,清出一片还算开阔的桌面坐了上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宁霁玉道,陛下只消与微臣说实话,微臣又哪里会怪罪呢?
    这就是实话!宁霁玉争辩道,我只是、只是
    一贯条理清晰的冥主此刻愣是哑口无言。
    只是什么?陆柒轻笑一声,陛下可是有难言之隐么?
    宁霁玉如梦初醒,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低低道:吾只是有难言之隐
    也不知是在说服陆柒,还是想要说服他自己。
    陛下真的这么想赶我走吗?陆柒抬手捏住了宁霁玉近日来愈发消瘦的下颌,笑眯眯道,就不怕我又跑了,和上次一样?
    下颌被人捏得生疼,陆柒力道之大,几乎要把脆弱的骨骼捏碎,宁霁玉的呼吸逐渐不稳,但还是咬牙从喉咙里吐出几个字来:那、那阿柒会跑么?
    26.第 26 章
    不会的, 我怎么舍得离开陛下呢?
    在宁霁玉的面色逐渐由绯红转向灰败直至毫无血色的一刹那,陆柒蓦然松开了手,在冥主苍白脆弱的下颌处, 已烙下了一串青紫指痕。
    疼么陛下?陆柒的指尖怜爱地自宁霁玉脸侧抚过, 一点一点勾勒着那道骇人的痕迹, 语气却是异常温柔, 想要将我赶到北境去, 陛下那一颗捂不热的心,又可会疼呢?
    宁霁玉喉头发堵, 眼角不由微热, 只得装作浑不在意地略略抬起头来, 将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憋了回去。
    勉强压了压涌到喉边的干呕之感,宁霁玉推了推仍覆在他身上的人, 冷着脸道:将军这般做派, 丝毫不讲礼数又成何体统?
    陆柒不曾放松对他的禁锢, 反轻笑一声,道:数月前陛下欲将微臣囚于偌大一个冥王宫内, 如今风水轮流转,还不许微臣将陛下困在小小一方座椅上么?
    只许州官放火, 不许百姓点灯,可不是君子作为啊陛下。
    宁霁玉地望着他冰冷的眼, 浑身上下似是为这一句话彻底卸了力道, 彻底瘫软下去。
    阿元与那医官的规劝犹在耳畔,宁霁玉隐隐意识到, 他或许错的离谱。
    但他已不能回头。
    陆柒见宁霁玉忽一副任君施为的样子,心中的兴味骤减,烦躁地叹了口气, 渐渐松了禁锢宁霁玉双手的力道,淡淡道:这北境,微臣是不会再去的,陛下还是另觅良才吧。
    宁霁玉还想要说些什么,腹中忽一阵绞痛,面色惨白如纸,惊得陆柒立即松了手,冥主纤细的腕骨没了支撑,立时砸在座椅的扶手上,磕出咚的一声闷响。
    在宁霁玉愈发惨白的面色之下,陆柒终于如梦初醒。
    阿平,快去请医官来!
    宁霁玉醒来时,正躺在卧房的榻上,榻边是一脸冷肃正襟危坐的陆柒,以及来回踱步的阿元。
    陛下终于醒了!阿元正要上前,便被陆柒一把挥开。
    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莫要扰了你家陛下的清静。陆柒淡淡道。
    阿元欲言又止地瞥了一眼陆柒,复又瞧见宁霁玉苍白的脸色,这才收了声,不安地出门去叫守在外间的医官。
    见阿元退出门去,陆柒叹了口气,道:陛下究竟有何事瞒我?
    宁霁玉面色微变,心虚之下,一时间竟不敢直视陆柒的眼睛,故作平静道:没有的事,陆将军何故多心。
    说话间,一阵冷风自窗缝里渗进来,惹得宁霁玉身上一阵战栗,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身上的衾被。
    陆柒嗤笑一声,到底站了起来替他将窗子关好。
    陛下的身体究竟有什么问题,须得陛下、阿元同那医官一道来骗我?
    宁霁玉张了张口欲要搪塞过去,奈何腹中的恶心之感不减,为免露怯只得有紧抿唇瓣,默不作声地躺了回去。
    只是他的鼻尖却是不由自主地微微翕动。
    唯有空气中极浅淡的、与他腹中骨肉血脉相连的乾元信香的气息,能稍稍安抚他纷乱的精神。
    陛下该喝药了,阿元很快端着药碗,同医官一道回来,顺便开始赶客,这里有我们伺候便好,陆将军这两日便要开赴北境,还是早些准备才好。
    陆柒气得一甩袍袖,冷笑道:那北境谁爱去便叫谁去吧,还望陛下,好自为之。
    阿元嗫嚅着说了一句什么,陆柒并未听清也懒得理会,大踏步出了房门。
    宁霁玉扶着床沿挣扎坐了起来,原本就无甚血色的脸因陆柒的离去和自己的心绪起伏望之更是骇人。
    陛下,真的没关系吗?阿元轻声道。
    他舀起一勺药汁送到宁霁玉的唇边,奈何那苦涩的气味才靠近冥主的唇畔,冥主便一把将他推开,按着小腹剧烈地干呕起来。
    陛下怎么会这样捧着险些打翻的药碗,阿元六神无主道。
    陛下体质殊异,孕期本就仰赖乾元气息安抚,医官斟酌片刻,委婉道,陛下此般恐怕之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宁霁玉才好了些,便冷着脸道:先前劝吾放手的是你们,如今吾意已决,你们又来装什么腔作什么势!出去!都给吾滚出去!
    冥主原本收敛的气势徒然暴涨,袍袖一挥,瞬间将人推向数丈开外。
    陛下,药阿元粗粗喘着气平复激荡的心血,大着胆子重复道。
    药放那,然后滚!
    冥王宫一贯无风无雨,朗日高悬,今个却是难得的阴天,冷风砭骨,惹得陆柒心乱如麻,唇角却不自觉地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怎么会有宁霁玉这般狠心且冷漠的人呢?
    陆柒放任自己在宫内随意地走,不去思考什么方向。如今他是冥主身边的红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北大将军,不论见到谁都已无需理会,从前在人世间爱着的这般感觉,如今竟莫名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不知不觉间,陆柒在一处楼宇前停下了脚步。
    抬眼望去,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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