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开始看上去有些怕他的季从云在第三次被他随口说的趣事给不自觉地逗笑之后,只能涨红着脸看着自己的手低声说了句谢谢你蒋先生。
    “不用谢我,你看上去要比闻楹像个有生气的年轻人多了,但是男孩子还是少哭比较好,会看上去很好欺负的。”
    手指上夹着只烟就懒散地笑了笑,蒋商陆调侃的话也让脸色有些苍白的季从云跟着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闻楹比我厉害多了,是我自己太没用了……同样的情况,如果发生在闻楹身上,他一定不会像我这样只会软弱的哭……”
    这般说着,身心疲惫的季从云也叹了口气,他来的时候脚上并没有套袜子,只有一双一点都不合脚,把季从云的脚趾都夹紫了的皮鞋,蒋商陆是不知道那个陈珂的脑子到底是有什么毛病,才会一边看上去对他充满占有欲的样子,一边又这么变着法的像个恶毒的继母一样折腾可怜巴巴的季从云。
    而找酒店前台把他所要的男袜睡衣和一瓶红酒送上来之后,无论身处何地都永远也不会亏待自己的蒋某人只随手拿出床头柜的一支笔和便签本,又冲明显精神看上去好一些的季从云挑挑眉道,
    “我们可以慢慢聊,不用紧张,先把脚上的袜子套上,当心点别着凉,然后你可以洗个澡,和我一边喝点酒一边谈一些我现在需要知道的事情。”
    蒋商陆的这种完全不慌张,甚至可以称得上游刃有余的态度有些感染了季从云,至少在半个小时后,他们面对面再开始交谈的时候,季从云已经能够逻辑相对清晰的向蒋商陆描述他从被刘常卿管押到自毁之后以及重新开始接受栽培种植的部分细节了。
    而明显也察觉到他的记忆因为严重的精神问题有很大一部分的缺失,蒋商陆只撑着自己的头低头记录了一会儿关于陈珂部分行程的细节,又皱着眉缓缓开口问道,
    “你觉得自己长出来之后呆的地方很像一个湿漉漉的塑料棚子?周围还有一股不像植物的奇怪味道和很多碎木屑的味道?”
    “恩,因为我还没长大,所以睁不开眼睛,只能隐约感觉到周围的每个的培养基里有很多个我自己,还有很多素贞阿姨……但是,那个陈珂和我说,只有我是最成功的……所以他才把我总是带在身边……”
    “……我们另一个的同类,那个夹竹桃小姑娘有和我提过陈珂大半夜去过一个郊区的菌类基地,所以你和曼陀罗可能都是被他关在那些菌类基地里面进行实验的……曼陀罗的实验应该没有你这么成功,因为听说十六号会暴怒伤人,那明显就是没有自我控制意识的表现,不过陈永明那个老东西估计也不在乎这些,他只是想不断地拥有维持他永恒生长和健康的补品而已……”
    略显嘲弄地这般开口,想到自己现在也基本和陈永明沦落到差不多的境地了,面无表情的蒋商陆的眼神中就有着些许难以言说的阴森和冷漠,只是在抬眼看向眼前的季从云时,他还是口气缓和下来又冲他慢悠悠地道,
    “明天早上你离开这里的时候,我会给你做一些关于今晚的心理暗示,放心,你只要好好维持之前的那副样子就可以了,我现在还不确定陈永明作为修罗到底是什么特殊物种,但他的实力远在我之上,你必须要小心,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还会有下次见面的机会,也谢谢你今晚给我的帮助,季少尉。”
    “没有没有,是我应该谢谢您才对……陈珂那边我会应付好的,这种日子我已经过的太熟练了,只要……还有活下去的机会我都会试着努力看看的。”
    发自内心地冲蒋商陆道了句谢,靠在床头的季从云这般说着也苦笑着动了动自己已经穿上袜子的脚,等两个人又随口聊了几句之后,有些出神的季从云似乎是从蒋商陆这种三句话不离闻楹的奇怪态度中察觉到了什么。
    而略带迟疑地停顿了一下后,老实的青年只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神秘又强大的男人小声问了一句道,
    “那个,我就随便问问,您可以不用理我,蒋先生……你和闻楹是怎么认识的?是工作方面的朋友吗?”
    “恩?我和他认识很久了,不是工作,私人关系,他是我男朋友。”
    一点都不避讳地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回答了,蒋商陆的直接也让明明有点心理准备的季从云也差点被呛住了,而偷偷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闻木头你这小子我真是没看出来啊,仔细想想又有点为自己好友而高兴的季从云只点点头,这才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着道,
    “……挺好的,就是我有点没想到世界能这么小……也难怪你刚刚老提他……不过闻楹虽然不怎么爱吭声,但真的是个对别人都很好的人……唉,就是……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和他再见上一面,有点想找这小子打牌了,以前我们在部队里就这么些消遣,他明明没兴趣还一直陪着我玩,傻乎乎的……”
    “一定会有机会的,不用担心。”蒋商陆低着头朝纸上写着东西一边笑一边回答。
    “恩。”季从云也笑了。
    时间在这样紧张的交谈中飞快地结束,第二天一早,整整一夜没睡的蒋商陆脸色不太好地站在窗口调整了下自己的袖扣,等转过身看了眼床上已经被他弄晕过去的季从云后,他俯下身把青年轻轻地抱了起来,又拿上自己的东西漫不经心地下了楼。
    当在楼底下看到已经在车里等着的陈珂的时候,蒋商陆嘲弄地勾起嘴角把怀里的季从云给放到了他的车后座,接着他站直身体弯下腰敲了敲陈珂的车窗,又对着里头脸都扭曲了的陈少一脸回味地故意来了一句道,
    “我很喜欢,就是好像有点太爱哭了,娇贵又脆弱的植物也许就是这样吧?陈少看来很会养花草啊,有空再多浇浇水吧,皮肤摸上去的感觉很好。”
    说完这话,蒋商陆也不顾陈珂脸上的狰狞的不得了的表情就笑着走了,像陈珂这样性格有问题的人在他看来简直浑身都是破绽,偏偏他那个亲爷爷还放心把他放在人前给自己留下后患。
    而想到那个被自己刺激的过了头的陈珂接下来可能会有的那些过激反应,提前已经和季从云打好招呼但难免有些不忍的蒋商陆就自嘲地抿了抿苍白的唇角。
    他的心也是越来越狠了,拿无辜受害者的命当筹码瞎算计这种事,以前的他都不一定干的出来的,但现在也是闭着眼睛说来就来了。
    等哪天闻楹真的知道了自己背着他做的那些事,又知道他这么对待自己的战友,是不是还能和从前那样斩钉截铁地说出一辈子都不会责怪他,能相信他,原谅他,珍惜他的话呢?
    蒋商陆一点都不敢往下细想,但他确实很在乎自己在闻楹心里的形象,也无比畏惧失去他挚爱的青年。
    只是很多时候他也有着许多属于自己的身不由己,哪怕他想要逃离,却还是深陷在其中,不得挣脱。
    这般想着,熬夜熬得筋疲力尽的蒋商陆只抽着手上的烟发了会儿呆,想了想还是打算趁着时候还早,先去把自己手头的工作给汇报了比较好。
    前门外的独一处,各色馅料的笼屉烧麦就是店里最大的招牌,蒋商陆在二楼自己找了个没什么人打扰的位置坐下,点了茶水烧麦还额外要了两份准备带回去给现在应该还没起床的邓桃和一品红。
    做完这一切他坐着喝茶等了大概十五分钟,然后伴着拐杖的击打声和一个左右脚不太稳的脚步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先是把一笼热腾腾的翡翠烧麦给放到桌子上,又弯腰坐到了他面前。
    “先趁热吃,有事待会儿说。”
    摇摇手示意蒋商陆先别和自己说别的事情,老人这般说着给自己抬手倒了点茶水,喝了一口又关切地看着眼前气色不太好的蒋商陆问了一句道,
    “累不累啊?回去歇了歇之后感觉好点了没?”
    “还行吧,不过按照您的规定,认真谈公事的时候不让说别的么。”
    低头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的早点,蒋商陆说着还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前的老头一眼,白头发的老头闻言明显一顿,半天才拿无奈的眼神看了看他又慢吞吞开口道,
    “我和你也不是只能谈公事啊,工作环境下谈事的时候是要认真严肃点,但现在说说咱们家的家事又怎么了,我这个当外公的替我外孙关心一下我外孙媳妇的身体,自费请他吃顿他最喜欢的早茶,待会儿再拄着拐瘸着一条断腿亲自送他回去,我其实也挺不容易的是吧?”
    “是挺不容易的,那把打包钱也帮我顺便付了吧,我还想来份羊肉的留着午饭,外公您看怎么样?”
    “诶,行啊,怎么不行,想吃就吃,你胃口好我就最高兴了,咱们家阿楹不也天天就想哄着你多吃点吗?”
    和那天在谈话室里的恐怖阴沉的说话气氛完全不同,这次这一老一小倒是有点半年来相处合作的轻松气氛来了。
    而看这故意和自己挤眉弄眼的小老头一副老不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翘起嘴角的蒋商陆也不想和他再这么无聊地胡扯下去了,把手边写着一些特殊符号的便签本随便推过去又慢慢地开口道,
    “谈话记录都在这儿了,您先拿回去看看吧,那个十三号就是季从云,但是肖素珍这次可能真的活不过来了,陈永明这几天应该会和我再见几次面,能不能接触到他们真正的内部实验环境,再把那些有隐患的东西给彻底毁掉就看这几天的了。”
    “恩,辛苦你了……还有那个叫张婷的女孩,我让宗明苑把你个人出的钱和一些补偿都送过去了,你自己也宽点心。”
    听萧骜这么说手上的动作稍微停了停,蒋商陆半天才叹了口气,又显得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道,
    “这么点钱有什么用,两口子辛苦养大这么朵花一样的姑娘,就这么被我给随随便便毁了。”
    “这没办法,在这件事上你也很难做,你就别再想了,小陆,你自己相信你是什么样的人,你爱的人相信你是什么样的人就足够了,你在你过世的家人眼里,在阿楹眼里也是值得好好珍惜和保护的,别随随便便毁了自己,对自己要稍微好一点,知道吗?”
    萧骜这般说着,好半天之后蒋商陆才点点头表示听见了,等看他心情稍微好点,萧骜端详了下他面颊上那些暗红色的老疤又不太放心地问了一句道,
    “等这次结束,什么时候和我再去一次墨脱看看吧?老这么一脸是伤也不是事啊……”
    “闻楹说他下次回来帮我弄掉,不着急。”压根不在乎这些的蒋商陆也随口回了他一句。
    “也行,反正那孩子他自己也多得是办法,他这次回萧山去我的人就又跟丢了,我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到底想干嘛……他从来不相信任何人,只信他自己,还记得他读高中那时候啊,我有一次实在忍不住想偷偷想找人帮我看看他的近况,结果他居然把跟着他的人一路带到派出所门口去了,真是闷葫芦最好不惹……”
    “您不是和他一样吗?只相信自己,闻楹是神树的事还是我在鄂伦春碰巧遇到他们,找糖棕亲口问的,不然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被蒋商陆这么直接一揭穿也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萧骜知道他脾气不好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尽量好言好语地和他解释道,
    “我这不是没想到你们俩还会再见面嘛,之前是怕你身体不好还老想他心里会难受,所以我就也不敢提,而且我也是在苍青那件事的三个月之后,才敢确定小楹是真的因为你出事了才觉醒了神树的基因的……说实话,我也有私心,我怕你们俩再凑到一块对彼此不好,不过你一直这么坚持,我也没办法了,但咱们现在也不好和他说的太明白,毕竟我们的立场确实和他的立场不太一样……”
    “……知道了,我是不会和他说他过世了有十几年的外公,现在还身体好的能偶尔和老太太们去跳一跳广场舞的。”
    感觉到萧骜又在话里若有若无地敲打自己了,已经习惯了他这种做事方式的蒋商陆也懒得和他多说,扯了扯嘴角就继续喝茶了,而见状拿起筷子又给蒋商陆夹了只烧麦放到他碗里,萧骜冲他慈祥地笑了笑又开口道,
    “再吃一个,你这饭量怎么和猫似的,这么高的个子这么瘦,都三十好几了还不当心身体,以后老了该怎么办?”
    “……您能不能别一开口就提醒我都三十好几了老得快,您外孙这么风华正茂的我也压力大着呢。”
    被蒋商陆这么一脸郁闷地看了一眼莫名有点想笑,知道他表面看着冷静沉稳,其实心里最在意这件事的萧骜也赶紧安抚了地道了个歉,想了想还是一脸老不正经地道,
    “没有没有,你们俩才差七岁而已,这有什么,两块半的大金砖呢,而且咱们两家虽然明面上照顾到我的情况彻底断了联系,可是说起来那是世交啊,你和阿楹都没长大的时候就见过面,说起来也算是天注定的缘分……”
    “我什么时候……和闻楹还见过面?”
    被萧骜这么忽然一提明显有点意外,蒋商陆这么语气疑惑地一问萧骜也有点惊讶,接着看着男人就表情奇怪地开口道,
    “你不记得了啊?我之前老以为你们俩当初会在一块,是因为你还记得小时候见过小楹的事呢……大概是你十七那年?上半年你还没生病的时候吧,那天我在书房里和你爸谈事,小楹死活不肯上来就被我放在你们家花园里了,你好像要和同学出去玩就没进书房来,所以我也没看见你,后来我听你妈妈说你在花园里陪阿楹玩了一会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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