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蒲雨夏不接,忍不住挑起眉,问她:“你不认识我?”仔细回忆了一番,“哦,也是。”他一张照片也没留。
    他接着笑:“随便抽哪一张都行。”
    他穿得体面,似乎也不是坏人。蒲雨夏犹犹豫豫,还是抽了一张。
    “翻出来看看。”黑桃J。
    男人把牌正面朝上,向她展示:“这是完整的一副牌,既没有多一张,也没有少一张。”接着把牌一拢,整副牌背朝上,再收回黑桃J,放在了最上方,“现在,你觉得黑桃J在哪?”
    蒲雨夏用力瞅着那副牌,已经完全被忽悠住了。
    男人点点最上面一张:“是这张吗?”
    蒲雨夏纠结着,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男人笑了,翻开最上一张牌:“果然不是。”放到一边,指着第二张,“这张呢?是黑桃J吗?”
    是不是?
    “别紧张。”男人安抚道,“猜不出来也没关系。你可以再看看这副牌,感受一下。”他说,“有时候人的直觉很神奇,能让人透过迷雾,看到真相。只要说出你真实的感觉就好。”他再问了一遍,“你觉得是这张吗?”
    蒲雨夏摇头。
    男人指到第叁张:“这张呢?”
    蒲雨夏继续摇头。一直到第七张,她才迟疑点头。
    “是在这儿吗?”男人看着她问。他虹膜如墨,近看,比常人更深沉,“嗯……让我来看看……”
    黑桃J。他一笑,眼角便生了几条细纹,彰显他实际不如初看时那样年轻:“真是聪明的女孩,一猜就猜到了。”而后站起来,向她伸出手,“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蒲,蒲松龄的蒲,和你同姓。”
    蒲雨夏抓住他的手,被他一把拉起:“全名蒲戒刀。你妈跟你提过没?”
    她抬头看他。老实说,嘉好几乎不会提起他,但他的名字还能从其他各种人嘴里听说。他们说,他自述要去南下淘金,就再也没回来。家里老人都死光了,有个哥哥,也早就出国了。最后一次离开,接着杳无音讯,同样南下做生意的亲戚朋友也没人见过他。大概是死了。
    但是,嘉好……似乎是等到了。
    “小姐,要不要试试这件?”店员半蹲着身子,递出一条珍珠白的长裙,柔顺的白纱层迭,“很符合您的气质。”
    蒲雨夏长这么大,都没来过市里,更没进过这么大的商场。她缩在蒲戒刀身后,只抬头看他。
    蒲戒刀看看裙子,评价不出好坏:“夏夏,先去试试吧。”
    她只好走了过去。那店员的服务很是体贴,亲自帮她拉上拉链,还掸了掸旧衣服:“呀,小姑娘,”笑容亲切,言语软糯,“哪里蹭的这么多灰啊?”又把旧衣服仔细迭好。
    蒲雨夏脸一热。大概是因为刚刚睡在了墙角,才蹭了一背。
    蒲戒刀见她出来,随口夸赞:“很合适。”便又让店员再挑了几件。从头到脚,重新护理的头发编成了复杂的辫子,新衣服、新鞋、新首饰,整个人都焕然一新。然而昂贵的物件似乎总带有魔力,让只抬高下巴的人更自满,让只低头看路的人更拘泥。蒲雨夏无疑是后者。她束手束脚,连笑容都显得勉强起来。
    蒲戒刀最初赚钱的行当,向来就是要很注意人的脸色,揣摩人的想法,甚至揣摩对方的出身和家业。他虽看在眼里,却很懂得何为由俭入奢易,知道不消几月半年,自然就会有富人的做派了,并不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只依次带她去了些小女孩儿喜欢的店,留意她目光哪里多停了几秒,等一整家店转的差不多,才把那些觉得还算合适的点出来买走。
    他请她吃饭,也是新鲜地方。城中心只此一家,说是西餐,里头坐得也都是些肤色发色各异的外国佬。也不是他自己要吃,只是刚好有人打听到了他在,便专程联系要请他吃顿饭。旁边再有领班的经理亲自来教蒲雨夏用餐的顺序和礼仪。他也并不太在乎这些。再蠢的人,学些锦上添花的东西也是快的。财富、权力、能力、地位,那才是真正的硬通货。
    一天下来,他就把蒲雨夏搞定了。直到回到新房大门前,蒲雨夏还在问:“那坐在飞机上,可以摸到天上的云吗?是软的还是硬的?”这可真算是破天荒的场景了。
    别墅只做了基础的装修,空的厉害,里面的气氛也稍显冷淡。
    嘉好坐在正前的大沙发上,如常地开着电视打发时间。蒲风春竟也好端端在那儿,只是远远选了个单人沙发坐着。
    蒲戒刀脱下外套,旁边的佣人就接了过去,挂在衣架上:“先生,晚上还要用饭吗?”自然是不用。
    蒲风春乜斜过去一眼。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家里还有人伺候的。这什么年代啊?又多望了一眼蒲雨夏,目光一紧。她倒戈的还真快。他暗自冷笑一声,掉过头懒得再看他们。
    蒲戒刀自然坐在了嘉好身边,端起热茶抿了口:“你爸妈回去了?”
    嘉好竟也没指摘,只冷淡答:“嗯,让他们留下,非得走。”嘉好恨不得他们走早点。等了半天蒲戒刀还不回来,老两口自然是如坐针毡。
    蒲戒刀也不拆穿:“哦,这次去找夏夏了,确实费了点时间。以后有空再请他们吃饭。”抚了抚嘉好耳边的发,“累了?”
    嘉好瞥他,也不知有没有将他放在眼里,放下怀里的靠枕就起身走人:“我先回房休息了。”
    蒲戒刀好脾气地笑笑:“早点睡。明早想吃什么,可以提前和莲嫂说。”又看蒲风春,“你们也是。”
    蒲风春假笑了一下。蒲戒刀挑眉,随手摸了摸身边雨夏的头:“那我也回房休息了。电视别看太晚,小心明天起不来。”也走了。
    莲嫂熄了走廊的灯,锁上了大门,也回房去了。偌大的客厅就剩他们两个。
    蒲风春站起来,双手抱胸,似笑非笑:“你是找到亲爹了?”
    “爸他……人很好的。”幽默又温柔,事事贴心。不需要你开口,就能给出所有你想要的东西。而且好像世界上什么事他都能知道。她做梦都幻想不出来这么好的爸爸。上个她见过最好的爸爸还是对门的林齐森。
    “你改口真快啊。”他的神情更戏谑了,“也挺好。”自说自话地点头,也要走。走前还不忘回头,对她意味深长笑一笑,“早晚有你哭的时候。”
    蒲雨夏是纳闷的。她最近……没得罪过他啊?更重要的是……他们没一个人问她去哪了。也没人告诉她,他们之前都到哪里去了。但叫她主动问话是很难的,以她的经验又无法猜测出。发了会呆,只好也跟着去到了新房间。那房间的门是粉色的,里头一张垂帘的圆床,一只几乎顶着天花板的超大型毛绒熊,还有漂亮的梳妆台和编织地毯。
    蒲雨夏推开半床的毛绒玩具,陷在被褥中央。她想,一切都和爸描述的一样。好像她突然就从丑小鸭升级变成了小公主,跳进了一个新故事。
    蒲戒刀是很忙的。他说是回来度假,有些工作还是要远程问他。除此之外,总有数不完的人想要邀请他:上午有没有空,中午一起吃个饭,下午出来聚聚……去了也不做什么实事。一个礼拜,大约就只有一两次吃饭能勉强碰见他。但周六晚上除外。这是他确定和家人一起吃饭的时间。
    他处理子女的事也快,两个都立刻转了学。蒲风春转去第一个学校,和人闹得不大开心,没几天又转去了另一个。至于蒲风春,他头天晚上见蒲雨夏的时候,话说的不大好听。以后见着蒲戒刀,面上态度依旧不咸不淡。但比之以往,简直听话了数倍。甚至吵架都不和嘉好吵了。
    这一家奇妙人,蒲雨夏自然不例外。除了前头说的闷,她还不记人。今天一个女孩招呼她一起吃饭,一起同行叁四次,中间隔了几天,就不记得到底是哪个人了。但她还勉强记得林佳佳,尽管在她脑海里,对方的脸庞已然是很模糊了。
    那天她是回去理东西,虽然嘉好说是都不要了,但她还是很喜欢那些旧玩意儿。哪怕是一只千纸鹤,一盒小蜡笔,她都认认真真给它们取了名字。那是她的朋友。朋友们大多在一个方方正正的铁盒里,她把藏在其他地方的通通扒拉出来,再一起扔进了铁盒。走出门,嘉好在门口和林齐森聊天。
    林齐森惆怅道:“这么多年,没想到刀哥真回来了。”
    嘉好只是淡笑了笑,有些神思不嘱。自打蒲戒刀回来后,她总是这副模样。
    “他是以后都住在这,还是过段时间还要回去?”林齐森小心问着,又把手上的礼盒递过去,“这个送给你,就当给刀哥回来的贺礼吧。我知道你和刀哥也看不上……但这就是我的一点小心意……”
    蒲雨夏没听到后面的回答。她只看到了对门打开了一条窄缝,林佳佳怨愤地盯过来。
    蒲雨夏看过去,只觉得对面的脸庞愈加叫她分辨不清,最后只剩了双有力而尖锐的眼睛。她蓦然一愣:何至于此呢?她们终于要搬走了,不该是好事吗?
    恍惚间,她重看那副红对联,好似变了字:听静夜钟鼓声,觉醒梦中之梦;观澄潭云月影,恍知身外有身。一声钟响,迷迷糊糊,脑子里冒出了两个字:钥匙。
    嘉好正在做最后的寒暄:“你老婆呢,双休日不在家?”
    林齐森目光闪了闪:“她回娘家去了。她弟弟快结婚,找她回去做参谋。”
    蒲雨夏低头一看,发现手腕上系了条红丝带。可究竟什么时候有的,却全然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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