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京城,不是同州。
    这句话,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丁伟心上。他想要反驳,目光却被摆在桌上的儿子人头牢牢钉住,丝毫不能移动。说不出的悲哀和愤怒在脑子里纠缠。丁伟忽然觉得自己也许犯了个错误。其实,与皇家联姻并不看重娶进来的公主究竟是谁。杨天鸿的凶狠霸道在朝中素来就有名声。对于这种做事情根本不讲道理的人,远远避开才是,何必主动招惹?文媛公主容貌天下无双又怎么样?女人只要成家,也就是生养后代的工具。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自己的错误,就不该被皇后张氏的那番话迷惑,让儿子看到文媛公主的画像。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里是清远侯府。被这样任由别人打上门来,就是一种无法忍气吞声的侮辱。
    丁伟当然知道儿子带领两千精骑出城袭击杨天鸿。在他看来,此事绝对是十拿九稳。这个世界上其实从来就是这样。干掉一个男人,就能占有这个男人拥有的一切。财产、地位、女人……即便是皇帝也不例外。何况,这两千精骑乃是丁家在同州悉心调教出来的核心力量。光是每人一套精钢盔甲,座下的上品战马,就是一大笔数量不菲的消耗。丁伟计算过,养活这支精骑所花的银钱,足够养活三十倍以上的同州军。可是谁能想到,两千名足以堪比上万戎狄的悍勇骑士,居然被玄火军三下两下杀得精光?
    丁伟本能的怀疑杨天鸿在撒谎。
    可是,儿子丁浩平的脑袋就摆在面前。如果不是那些忠心耿耿的骑兵全部战死,儿子至少会活着逃回来。
    “呵呵!不相信是吗?”
    杨天鸿看穿了丁伟的犹豫。他不喜欢这种僵持的局面,于是抬起右手,在空中做了个狠狠往下压的动作。
    顿时,空中响起了一片弓箭划破气流的呼啸。
    数百支羽箭在空中飞窜,准确命中了它们早已瞄准的目标。四周屋顶上的丁家奴仆纷纷惨叫着摔落下来。心口、眼睛、太阳穴这些要害位置,都插着一支深深没入体内的羽箭。玄火军日常训练异常刻苦,根本不可能任由对手把自己至于随时可能攻击的死亡境地。早在走进清远候府以前,大批玄火军弓箭手已经在外围占据有利地形。丁家毕竟是军伍世家,未雨绸缪的道理杨天鸿当然明白。若是连制敌于先的道理都不懂,杨天鸿也就根本算不上什么合格的将军。
    来自屋顶的威胁片刻之间全部解除,聚集在场院里的数百名玄火军士卒也拔出刀剑,陡然发难。玄铁兵器无论硬度还是韧度都要远远超过普通凡铁,清远候府上家仆虽然功夫不错,也是经历过杀阵的老兵,却苦于兵器质量远远不如对方,更兼玄火军士卒可以得到丹液强化自身。争斗瞬间变成了单方面杀戮。
    丁伟看见侯府管家被一刀劈断了后腰,整个人当场断成两截,躺在血泊里连声惨叫。那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卒,曾经大大小小经历战阵上百次。谁能想到,如此勇猛的老兵,竟然连玄火军一刀都挡不住。
    不断有人头和人体残肢从走廊上飞溅出来。玄火军这些人凶狠无比,他们似乎拥有一整套对应这种狭窄环境的特殊作战方法。侧面方向有弓箭射入,两名身穿重甲的士兵从正面进攻,旁边还有手持长枪的士卒进行护卫。侯府家仆虽然实力不弱,也一样拥有盔甲兵器,却远远不如玄火军那般配合默契。一炷香的时间,数百名侯府家仆已被杀得干干净净。地面上鲜血横流,空气中全是令人鼻孔发痒的浓烈血腥。
    杨天鸿再次伸出左手,朝着丁伟所在的方向凌空一抓。丁伟只觉得身后有某种重物撞了上来,一个踉跄,等到扶着桌子站稳脚步,才看见一个原本站在自己背后的丁氏族人,被杨天鸿抓到了面前。
    这股吸力极为强大,伴随着“呼呼”的风声,丁伟看清楚那是自己的排行最小的儿子。他今年二十一岁,身上穿着华贵的衣物。从人群里飞出的时候,根本就是身不由己。他不断尖叫着,歇斯底里的呼喊,拼命挣扎,可是完全摆脱不了无形的力量束缚,就这样眼睁睁被拉倒了杨天鸿面前。
    “不要,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之前那一幕,所有人都记忆犹新。
    丁伟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他终于想起,杨天鸿还有一个归元宗修士的身份。严格来说,杨天鸿不能算是楚国朝臣。可即便如此,丁伟心里仍然充满了恐惧。
    杨天鸿当然不会出手杀死普通世俗之人沾染天地规则。他像之前一样,把抓到手里的年轻人往后一扔,两名玄火军士卒将空中落下的丁伟儿子牢牢抓住。一柄厚重锋利的斩马带着无比威猛的气势凌空落下,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亮光。丁伟的儿子惊叫声戛然而止,身体维持着扭曲挣扎的姿势,原地停留并且定格了足足一秒钟。然后,才从身体中间慢慢裂开一条红线,从上至下贯穿了整个身体。大片鲜血沿着线条激涌出来,人体分朝两边歪倒,手脚虽然在无用地抽搐着,却再也无法拼合成原来的模样。
    这一刻,所有在场的丁氏族人,都被无边无际的恐惧所俘获,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更不要说是尖声惊叫。
    这一刀劈得很是讲究,鲜血朝着清远候丁伟当头泼洒过来。他感觉一股热乎乎的液体溅到了身上,衣服瞬间变得潮湿。脸上也沾染了大片血水,然后顺着面颊滑落下来。
    血水在杨天鸿脚下慢慢汇聚,却始终没有淹没他靴子底部的高度。远处吹来一阵风,把他黑色的长发轻盈推起,伴随着遍地死尸碎肉,仿佛一尊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可怕杀神。
    所有丁氏家族的人都忘记了呼吸,也没人想到反抗之类的动作。就在刚才,血淋淋的一幕已经震慑全场。何况,餐桌上摆着丁浩平的脑袋。
    没有人觉得杨天鸿在撒谎。两千同州军精骑的战斗力虽然强悍无比,可是杨天鸿说他们死了,那就一定是死了。
    杨天鸿冷冷地看了浑身僵硬的清远候丁伟一眼,淡淡地说:“你还有三个儿子。”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足够让每个人都能听见。其中的含义,更是不言而喻。
    丁伟感觉自己就像是落水濒死的人。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被杨天鸿后面的话封住了所有思维。
    “本候知道你想要报仇。你有这个机会。三十万同州军,也就是你丁家自己觉得了不起。本候历来的脾气,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别以为你同州那点兵马摆得上台面,只要本候愿意,整个同州迟早都是属于于我。本候此次回京,是为了与文媛公主完婚。所以,也就不想多造杀孽。此事,有你清远候一份,还有昌鹄候崔家一份。若是你老老实实,明白事理,本候倒也不会继续追究。此事,暂且作罢。清远候以后做事情最好多想想再动手。否则,你剩下那几个儿子,肯定不够本候杀的。”
    说完,杨天鸿从椅子上站起,冷冷看了呆若木鸡的丁伟一眼,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转身离去。
    一直走到距离大门出口没多远的位置,才听见身后传来一片痛苦喊叫的声音。丁家的人被活活吓傻了,在杨天鸿面前大气也不敢出。直到真正确定这尊杀神离开,悲伤、痛苦、愤怒、绝望各种心情才纷纷涌上心头。
    走出清远候侯府大门,两边街道被闻讯而来的五城兵马司和京师巡防营堵得水泄不通。放眼望去,能够看到的士兵就多达数百,远处还有隐隐绰绰的人影不断聚集过来。
    杨天鸿没有理会杨萁牵过来的紫眼雷豹,带着怒气,大步走到一个身上配有兵马司标示的巡官面前,冷冷地说:“带上你的人给我滚,把路让开。”
    那巡官显然是清远候在兵马司安插的眼线,也没有看到侯府里发生的那一幕。尽管畏惧杨天鸿身上散发出来血腥之气,巡官仍然壮着胆子,操着官威厉声叫道:“就算是朝廷勋贵,也不能在京城里随便杀人。清远候府的人已经把事情报到了顺天府,我家大人正赶过来。若是识相的,最好给我……”
    “嗖!”
    一道寒光闪过,巡官立刻身首异处。头颅“咕噜噜”滚到地上,后面的话再也无法说出来。
    如此凶悍狠辣的手段,当场震慑了所有的人。
    看了一眼手中握有带血佩刀的杨萁,杨天鸿把目光转向对面胆战心惊的兵马司官兵,淡淡地说:“本候今天很不开心,接二连三遇到了好几件让我不满意的事情。本候不喜欢杀人,却也不介意杀人。本候现在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立刻把路让开。否则,别怪本候翻脸不认人。”
    有了血淋淋的例子摆在面前,谁敢不从?
    官兵们连忙退开,清远候府门前很快出现了大片空地。就在这个时候,远处跑来一匹骏马,一个身穿兵马司服侍的将官纵马冲到近前。他看见躺在地上刚刚被杀的巡官,顿时变得又惊又怒,目光也落到了满面冷漠的杨天鸿身上,不由得张口骂道:“该死的,你竟然擅杀朝廷命官。你可知道,这是必死的大罪?”
    也难怪将官勃然大怒,被杀的巡官乃是他的妻弟。两个人都是清远候府亲信,一人被杀,另外一人自然想要为其出头。
    不等杨天鸿吩咐,杨萁已经挥刀上前,将那破口大骂之人连人带马劈成两半。
    再也没有人想要上来尝试着阻拦。很快,大路已经让开,杨天鸿骑上紫眼雷豹,带着麾下玄火军士卒,朝着昌鹄候崔家的方向而去。
    ……
    京城里的消息传得很快。杨天鸿在清远候府上耽误了很多时间,赶到昌鹄候崔家的时候,夜色已经深了,四处都是巡防营紧急调拨的兵马,崔家大门紧闭,显然是打算就这样把事情拖下去。
    附近聚集过来的巡防营官兵数量多达上千,却谁也不敢靠近。一名看上去还算是有几分胆色的军官鼓起勇气走上前来,对着杨天鸿抱拳行礼,战战兢兢地问:“敢问侯爷,可是……可是想要犯上作乱?意图谋反?”
    这话问的很是直接。毕竟,杨天鸿的动作,已经和谋反没什么区别。
    看着面无血色的军官,杨天鸿骑在紫眼雷豹上淡淡地笑了,他朝着皇宫方向拱了拱手,认真地说:“谋反?陛下待本候恩重如山,本候为什么要谋反?反倒是你们,无论京师巡防营,还是五城兵马司,居然对京城外面集结了两千同州兵马如此之大的事情丝毫不知,也没有任何动作。本候倒是想要问问,清远候丁家到底想干什么?昌鹄候崔家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本候前脚刚刚进了清远候府,后面就有大队人马围拢过来。若说这其中没有关联,本候断然不会相信……罢了,本候看你也是身份低微,想必也是被人驱使过来白白送死。这件事情,跟你没什么关系,跟巡防营和兵马司下面的兄弟们也毫无瓜葛。”
    说到这里,杨天鸿运起灵能,提高了音量,洪亮的声音附近几条街都能听到:“本候远在安州与越族蛮夷殊死拼杀,为我大楚争得大片土地。朝中奸人不思支援也就罢了,居然还打着本候尚未过门妻子的主意。此恨,决不能忍。今天晚上,本候必定要让你们给我做个交代!”
    说着,杨天鸿朝着紧闭的昌鹄候府大门扬鞭一指,怒声吼道:“把大门给本候砸开。任何人胆敢上前阻拦,一概格杀勿论!”
    砸门其实很简单。几个玄火军壮汉扛着事先准备好的圆木,“咣啷”一下就把大门撞开。服用过丹液的人力气极大,厚重的门板顿时变得一片散碎,无数木刺碎片朝着里面飞散。黑暗中,顿时响起了一片惨叫和咒骂的声音。
    崔家并非毫无准备。大门内侧,早已埋伏好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家丁。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杨天鸿竟然不管不顾,在数千巡防营的监视下,说动手就动手。飞散的木刺对众人造成伤害,虽不致命,疼痛和流血却不可避免。
    看着已经攻入昌鹄候崔家府邸的玄火军士兵,杨天鸿对亲卫杨萁冷冷地下令:“杀进去,不留活口,只要崔羊广一人。”
    对待崔家,与对待丁家完全不同。
    倒不是杨天鸿有心想要区别对待,实在是机缘巧合。崔家世代在历州为官,于丁家一样也是地方豪强。若是换在从前,杨天鸿断然不会做事情如此血腥鲁莽。然而,楚国现在的情况与过去完全不同。顺明帝手中没有兵权,无论崔家还是丁家,都没有把皇帝放在眼里,做起事情也就肆无忌惮。
    前往安州的时候,杨天鸿在京城留下杨艺和数千玄火军老兵。“细胞”这个地下情报网络也得到加强。城外那两千同州军精骑,杨天鸿事先已经得到“细胞”紧急传讯。事后,“细胞”又派人送来关于丁家和崔家的诸多信息。
    这的确是个巧合。崔羊广的父亲,也就是崔家老太爷今天做寿,崔家上上下下所有亲族全都聚集府中。此前,由于崔家一心想要求得文媛公主为媳,崔羊广的两个儿子也离开历州前往京城。现在,历州那边只有几个崔家亲信,却连一个崔氏家族之人都没有剩下。说起来,以崔羊广的精明,断然不会犯下这种错误。只不过,顺明帝手中已经没有多少权势,就算是崔家所有人都在京城,顺明帝也没有力量将其拿下。正所谓有恃无恐,崔羊广手握兵权性情傲慢,却万万没有想到,杨天鸿会在这个时候选择进京,也根本不讲什么勋贵之间的道理和规矩,一言不发便上来动手杀人。
    崔羊广毕竟还是有几分脑子。闻知杨天鸿在清远候府大开杀戒,他立刻调派人手,把大半族人连同两个儿子送出城外。只是崔羊广千算万算,根本不知道杨天鸿在京城内拥有“细胞”这么一个情报网络。逃跑的崔家人刚刚出城,立刻就被驻扎城外的玄火军抓住。现在,数百颗人头就摆在玄火军大帐之内,等着杨天鸿回来一一点验。
    这是一个非常凑巧的机会。若不是崔羊广全族齐聚京城,杨天鸿也不会想到要把整个崔家一网打尽。只要崔氏灭族,历州那边自然也就群龙无首。下面的军官就算对崔家再是忠心耿耿,也会因为失去领头人物变得混乱。由此一来,三十万历州军很容易就能收归朝廷所有。或多或少,顺明帝手中也重新掌握了一支实力雄厚的军队。
    丁家的情况与崔家完全不同。丁伟虽然老迈不堪,却有五个儿子。虽说被杨天鸿一口气杀掉两个,却还有三个在同州执掌军队。离开清远候府的时候,杨天鸿留下了五百名玄火军把那里团团围住。不要说是活人,就算是一只苍蝇也休想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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