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明帝豁然站起,从东方空手中接过红翎急报,熟练迅速地拆开,一目十行飞快浏览起来。
    战报当然是真的。上面有朝廷下发的平南将军印信,以及安州刺史曹辉加盖的印章。奏折上对于战事的描述也很详细。尤其是含鱼谷一战,曹辉在纸面上洋洋洒洒写了数千字之多,从杨天鸿调拨物资到用计设伏,最后火攻全歼谷内所有越人,丝毫没有遗漏。
    阵斩十万不是一个夸张的虚数。安州官吏们反复计算过,从蔡县到含鱼谷,再到后来的几次小规模歼灭战,玄火军林林总总杀死了十万以上的越族蛮夷。除了含鱼谷内越族大军被大火烧成灰烬,其余尸体头颅都经过点验,决无半点虚假。
    “杨天鸿果然不负平南将军之名。南疆危局,被他一战定之。”
    顺明帝兴致勃勃走来走去,脸上全是欣赏和喜悦之色:“朕就知道不会看错人。当年,此子还是弱冠,就敢于放弃爵位。如今,他已经成为本朝重将。”
    张皇后在旁边微笑着行了个万福:“臣妾恭喜陛下。”
    顺明帝手中握紧红翎奏折,很是兴奋地宣布:“明日朝会,朕要与诸位臣工商议如何赏赐杨天鸿。立下如此大功,必然要重赏。”
    ……
    国子监。
    长乐王项光看着手中刚刚抄来的急报,连声笑着,满是皱纹的手掌在椅子扶手上用力拍着,豪迈的笑声站在远处也能听见。
    小荷坐在对面,身上穿着一套宽松柔软的便装。她手里同样也有一份抄录来的红翎急报。只是越往下看,她的眼神也就越来越惊喜而急切。尤其是目光瞟过纸面上“杨天鸿”三个字的时候,小荷眼神总会有刹那间的迷离,随后脸上就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我就知道这小子能行。阵斩十万,足足阵斩十万。这可是足以封侯的大功啊!”
    长乐王项光的声音洪亮,老迈的身体里散发出无穷无尽的精力。他扯着嗓子连声大喊:“拿酒来!本王今天要一醉方休。”
    内侍连忙下去置办酒菜。这种事情花不了多少时间,只要王爷需要,很快就能办好。
    小荷放下手中的文报,专注的目光投向长乐王:“叔父,您觉得父王会给杨天鸿封赏什么样的爵位?”
    项光乐呵呵地笑道:“南疆战事,历来为我朝困扰。越人蛮夷屡次入境,杀我大楚百姓无数,其所作所为,与猪狗无异。南疆地形复杂,加之气候炎热,我朝士卒多有水土不服,因而屡战屡败。即便是在情况最好的时候,也只能是与越人互为相持。安州刺史曹辉我见过几面,是个踏实肯干的人。以他的性子,断然不会在阵斩数字上作伪。如何赫赫战功,也只有前朝大将军马伏波能够与之相比。封侯是肯定的。只不过,封邑设在何地?封赏户口又有多少?这些事情就很是耐人寻味。”
    小荷美丽的眼睛立刻皱了起来:“叔父的意思是,父王给予杨天鸿的封赏会缩减很多吗?”
    长乐王摇摇头。谈到这个问题,他的兴致也就没有之前看到奏报时那么高:“你父王的脾气我很清楚,向来都厚待臣下。然而,朝廷之中历来都有文武之争。武将之功劳,历来都被文臣鄙视。然而文臣又不能上阵杀敌,封爵大赏自然也就与其无关。按照我朝律法,杨天鸿此次的功劳,足以获封一品官职,封赏户口至少五千户。只不过,朝中那些老家伙定然会阻拦陛下的封赏。到最后,究竟能有多少赏赐落下来,谁也无法预料。”
    小荷坐直了身体,若有所思地问:“如果我去求见父王,叔父觉得怎么样?”
    长乐王项光摆摆手,断然否决:“你最好打消这样的念头。这样做于事无补,甚至还会给杨天鸿带来麻烦。就算你父王答应这桩婚事,杨天鸿在朝中也就再无什么前途。当然,他是修炼之人,对于世俗名利也许看得不是那么重要。但不要忘了,当年杨天鸿曾经与陛下立约,必须重新获得毅勇候之位。也许,这就是他选择的另类修炼之法。”
    小荷眼睛里充满疑问:“叔父的意思是,在朝中立功获赏,对他来说很重要?”
    长乐王不置可否:“修炼之法千变万化。本王也不知道杨天鸿究竟选择了哪一条路。但就目前而言,杨天鸿很是看中朝廷封赏。当然,封爵之类的事情,严格来说恐怕还比不上一颗元气丹。但修炼之人讲究心神历练,若是在这个环节出了问题,修为退缩都是轻的。说不定,还会全身修为尽弃,永为废人。”
    ……
    静安公主府上。
    看着坐在面前笑容可掬的孟奇,硕安候宋理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孟家是商人。
    虽说孟家有钱,乃是豪富。可是这种商贾之人在宋理看来,最多也就是利用支使。彼此之间的身份不同,自己是大楚国堂堂皇室宗亲硕安候,若是与商贾之人结交,这种事情说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当然,“结交”二字是“认识”不同。就像“我有一个做贼的朋友”与“我有一个朋友是贼”,虽然意思一样,可是在旁人听来却是两种概念。前者意味着你主动认识了一个贼,后者则是你的朋友因为某种缘故变成了贼。
    要不是看在孟奇手上那张杨天鸿的拜帖份上,宋理根本不会搭理孟奇。
    宋理的态度很是傲慢:“说吧!有什么事情?”
    孟奇脸上甜腻的笑意如同蜂蜜。他没有说话,而是伸手入怀,摸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瓷瓶,恭恭敬敬递到了宋理面前。
    看着摆在面前的瓷瓶,硕安候宋理眼中鄙夷迅速消退,瞳孔也骤然紧缩,视线牢牢锁定瓶子,就连面部肌肉也变得僵硬起来。
    权贵之所以被称之为权贵,除了他们拥有权力和富贵,还因为他们见识不凡,知道很多普通百姓永远不可能接触到的事情。
    比如面前这只瓷瓶,寻常百姓根本不会明白其中隐藏的含义。可是宋理根本不用伸手触摸,也不需要拔掉瓶塞,就知道其中瓶中所装的东西必定是丹药。
    孟奇的态度依然恭敬:“日前,归元宗仙师前往我家公子府上讲习功课,闻知我家公子带领大军在南疆平蛮。仙师对我家公子多有看重,于是驾起飞剑前往南疆。一来授课,二来也是为了赐下归元宗给予我家公子月例的修炼丹药。”
    说着,孟奇把瓷瓶朝宋理的方向推了推,伸手示意道:“这是一枚归元宗上师亲手炼制的锻体丹。具体品质如何,还请侯爷自行品鉴。”
    宋理想也不想,直接拿起瓷瓶,拔掉瓶塞。顿时,一股馥郁的丹药香气从瓶中飘出,在房间里久久回荡。
    饥饿的时候,能够吃饱就是幸福。
    随着生活水准日益提升,买得起私家车的人,自然也就看不上两轮自行车。
    有能力购买奔驰、宝马的富豪,觉得街上开着普通车辆的老百姓与自己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宋理是硕安候,母亲静安公主是顺明帝的嫡亲姑母。他不缺钱,手中也掌握着相当程度的权力。做人做到这个份上,人世间绝大多数物质基础已经拥有,自然也就对金银丝帛之类的东西产生免疫,转而会去寻找一些时间罕见,甚至独一无二的东西。
    若是孟奇拿出来价值几万两的银票,宋理根本不会多看他一眼。最多就是让他放下银票,三言两语把话说清楚,然后趁早滚蛋。
    一枚锻体丹就完全不同了。
    虽然这在修炼世界只是初级丹药,可是对于俗世间的人来说,已经是不折不扣的仙家之物。吃了以后虽说不能白日飞升,却也能够强身健体,益寿延年。
    世界上最令人痛苦的事情是什么?
    当然是临到死的时候,还有大笔金银没有花销出去。这些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却让濒死者留下永远的遗憾,甚至死也无法瞑目。
    药物香气刚刚窜入鼻孔的瞬间,宋理就判断出这枚锻体丹绝对是真货。而且,还是品质上佳,药力极其纯净的那种。
    大凡权贵人家,都有一张锻体药的方子。药物毕竟不是丹药,两者之间有着巨大差别。锻体药宋理从小到大不知吃了多少,对于丹药品质优劣自然有着独到见解。他很清楚,这枚锻体丹无论如何也不是市场上能够买到的俗物。孟奇没有说谎,这的确是来自归元宗,由得到仙师亲手炼制的妙物。
    笑容出现在宋理脸上。与之前不同,现在的微笑绝对是发自内心。他把瓶口塞紧,把玩着瓷瓶,丝毫没有想要放下的意思,眼睛注视着坐在对面的孟奇,淡淡地说:“你家公子还真是心急。大军还没有回朝,就开始忙碌着后面的事情。呵呵!反正他在南边已经赢了,杀得越人蛮夷人头滚滚,还怕什么呢?”
    权贵看待事情的角度和观点都很特殊。之前看到孟奇送来杨天鸿拜帖的时候,宋理就多少已经明白对方所求。虽说上次得了杨天鸿几匹玄天骏的好处,硕安候这边也并非没有付出。若是那样,静安公主也不会在顺明帝面前为杨天鸿进言。说穿了,其实就是公平交换,谁也没有亏欠谁。
    宋理并不觉得自己与杨天鸿之间有着太深的交情。最多,也就是利益互补。当然,这种事情谁也不会说破。如果杨天鸿是文官,宋理多少也会觉得此人可以结交。至于武将嘛……事情传扬出去,身为皇家贵胄,偏偏与武将亲厚,说起来还会惹人言语,招来笑话。
    没错,杨天鸿可以弄到荒兽,而且还是荒兽中的珍惜品种。可是那又怎么样?玄天骏虽然难得,但只要愿意花钱,总能得到。丹药就不一样了,这种东西即便是花钱也买不到。何况,还是修炼宗派仙师亲手炼制的上品。
    仅是这一点,宋理就觉得自己应该改变态度。何况,他也清楚孟奇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
    武将立下功劳,并非是纯粹的好事。
    有功,朝廷当然要赏。然而,赏赐分为很多类型。最可怕,最令人不喜的,就是明升暗降。文官们对此很是擅长,尤其是为了削减武人权力,他们把这一套玩得无比纯熟,从明面上根本挑不出丝毫错误。
    孟奇神色凝重,认真地说:“我家公子立下大功,在南疆斩杀了十万越人蛮夷。陛下清明,然而朝廷之中必定有人心生嫉妒。我家公子说了,个人功绩赏罚厚薄倒也罢了,只是不能冷了下面军士的心。若是朝廷能在优抚方面做得亲厚些,无论个人所得多少,都可以认了。”
    宋理身子一歪,侧躺在椅子上,脸上表情虽然没有变化,心里却在冷笑。
    这些话也就是表面上说说而已。宋理根本不相信。
    阵斩十万乃是必赏之功。平心而论,杨天鸿这次在南疆表现出众,封侯是肯定的。然而,在封地和食邑方面,朝中那帮文臣必定会多加责难。锐锋营和铁甲营在路上迁延时日,鲍勇和傅从之二人被杨天鸿斩首号令的事情,已经传回了京里。虽说杨天鸿在这些事情上做的不错,却终究是予人借口。说不定到了最后,也就是得到一个区区几百户的空头侯爵。
    想到这里,宋理淡淡地笑了:“此事甚难。你家公子不是外人,本侯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家母在陛下那里虽然说得上话,可这种事情属于朝廷政务,陛下历来不喜欢外人掺和。说真的,本候在这件事情上,真的没有什么发言权。真正能够决定陛下心意的人,还是朝中诸位大臣。”
    面对推托,孟奇毫不在意。他脸上神情毫无变化:“我家公子说了,硕安候乃是朋友,他断然不会让朋友感到为难。我家公子此次前往南疆,见安州百姓多有困苦,历年遭受越人蛮夷战乱之祸。我家公子决心为国解忧,永守南疆。”
    听到这里,宋理猛然坐直身体,难以置信地张口反问:“你说什么?永守南疆?”
    孟奇认真地点了点头。
    宋理张大了嘴,脸上全是震惊之色。
    南面,磐石关以外,统称为南疆,也就是楚国辖下的安州。
    那里是楚国最穷的一个州。
    安州所产资源,仅限于稻米。然而,距离京师遥远,路途艰难,米粮难以运输。再加上越人年年入境,安州百姓根本无法安心居住,也就谈不上什么扩大耕种面积。多年下来,安州如今的情况已经不是当年征南将军马伏波所在的样子。甚至,比北面边境地区糟糕得多。
    北地苦寒,可是那里交通便捷,历来是朝廷大军驻扎的重要之地。虽说同样也是人口稀少,出产更是无法与安州相提并论,却还有着与戎狄交易马匹的商业优势。楚国朝中也曾有人提出修整安州道路,整顿边防。然而,这种事情一拖再拖,到了最后,也就没了消息。
    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愿意去什么安州。几十年前,还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情:当年科举高中的一名进士得听自己被发往安州青绥担任县令,吓得活活发疯。无奈之下,吏部只能另外安排县令人选。说也奇怪,那名进士知道青绥县令有人替补之后,疯病顿时好了,整个人又变得神智清醒。
    永镇南疆这种事情不是嘴皮上说说就能过的。那意味着一辈子都呆在安州,永远甘于困苦。而且,越人蛮夷随时可能入境。若是不小心战败,朝廷随时可能追问罪责。
    这就是一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使。刺史曹辉当年也是得罪了朝廷大员,被发往安州任职。正常情况下,最多也就是八年两任便可回京。现在倒好,曹辉在安州前前后后呆了近二十年,从未有人说起过他应该回来,也没人愿意去那个鬼地方接任刺史。
    想到这里,硕安候宋理的心情很是复杂。他认真地问:“杨天鸿真的想好了,要去安州任职?”
    孟奇道:“我家公子也是为安州百姓所想。朝中诸军不堪大用,含鱼谷一战,越人死伤惨重,明年势必要回来报复。若是蛮夷大军再犯,受苦受难的仍然还是百姓。”
    宋理有些不死心:“朝廷封赏虽然不会过于亲厚,却也不会过于凉薄。不管怎么样,两千户食邑绝对少不了。做个太平侯爵也不错了,何必去南疆自找苦吃?在那种地方,不要说是两千户,就算食邑多达上万,也毫无意义。”
    停顿了一下,宋理继续道:“何况,对于安州,朝中大臣已经定计。若是越人蛮夷明年再来,说不得安州百姓就要尽数前往遂州。磐石关之外,不再设安州府衙。与其每年劳师动众花费钱粮抵挡蛮夷贼寇,不如牢牢守住磐石关,不让一个越人进入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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