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在杨府外院的时候,从杨天鸿手上抢夺锻体药,就是基于类似的想法。不过,杨天鸿的强大远远超乎想象,杨虎从来只佩服比自己强悍的对手。因此,他现在对杨天鸿这个表兄充满了畏惧和尊敬。
    至于宣俊德那个小白脸……嘿嘿嘿嘿!
    没有任何预兆,杨虎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他铁青着脸,大踏步走过去,将大脑思维当中的狂野、暴怒、凶狠、怒火等等一切负面情绪混杂着,以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方式释放出来,高高抡起右拳,双腿骤然发力加快速度,带着高速奔跑产生的惯性力量,一声不吭朝着宣俊德后背肩膀上狠狠砸下。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大的动静,相互偎依的两个男女如果还是不能察觉那就是两根木头。灵韵郡主感受到背后袭来的狂暴气流,连忙透过宣俊德胳膊与身体之间的缝隙看了一眼,立刻花容失色尖叫起来。
    “你,怎么是你?”
    杨虎凶暴的脸上全是残忍。他看也不看满面惊惶的灵韵郡主,仿佛一头正处于发情期,偏偏交配母兽被别人夺走的怪物,酒坛般大小的拳头裹挟着令人惊恐的力量,就在拳锋即将接触到宣俊德衣服表面的刹那间,他嘴里才爆出酝酿已久的战斗宣言:“狗杂种,老子要砸烂你的脑袋!”
    出乎意料之外,拳头并未如想象中那样命中目标。杨虎看到宣俊德转过头,带着诡异而鄙视的笑脸,身子一缩,以极其迅猛的速度偏向了侧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虎有些惊讶,心里随即产生了极其不妙的想法。
    宣俊德并非一个人,他怀里还抱着灵韵郡主。两个人在一起居然还能做出如此敏捷的动作,仿佛他们身上丝毫没有重量,根本就是一团凝结成人型的空气。
    杨虎看见宣俊德抬起右手,五指伸张,挡在了自己落下的重拳前面。
    不,不是挡,而是抓。他牢牢抓住了自己的拳头,竟然是那样的紧,杨虎感觉自己就像是被铁钳牢牢捏住的核桃,被宣俊德拖拽着,惯性力量瞬间改变了方向。片刻,杨虎庞大的身形已经腾空而起,不受控制的在划过天空,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带着无法减缓速度的重量呼啸而下,狠狠砸在了地面上,掉进了灌木丛中。
    不等他爬起来,宣俊德已经箭步冲过来,抬起左脚,重重踩上了杨虎的左边面颊。
    他的力量是如此之大。
    这不正常。宣俊德区区一介书生,怎么可能拥有如此强大的战力?
    “别以为就你们广平候府的人能打,就你这种刚刚进入一阶炼气的家伙,我一个能打十个。”
    宣俊德脚下丝毫没有放松,身体慢慢沉下来,杨虎感觉脸上承受着更加强大的压力,几乎快要把自己的脑海活活压扁。
    他咆哮着,愤怒让他的面孔变得一片青紫。这种变化很难说究竟是因为肌肉压缩,还是出于强烈的情绪变化。杨虎侧着脸,眼睛努力转朝上面,想要看清楚压在自己上面的宣俊德。
    毫无疑问,他修炼过道术,等级实力远远超出自己。
    “别那么惊讶!”
    宣俊德从身上解下一个做工精美的香囊,解开系绳,从中取出一张隐匿符,炫耀般的在杨虎眼前晃了晃,不无讥讽地笑道:“这东西的确很好用,轻而易举就能骗过很多人的眼睛。我原本没打算用这种激烈的手段对付你,甚至想过要和你结交。不过,你实在太蠢了。美色当前,利令智昏。做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当你想要做到某件事情之前,最好还是先撒泡尿看看自己的模样。白身,还是一个武人,国子监大考刚刚上了丙榜,你觉得郡主殿下会看中你这种废物吗?”
    杨虎紧盯着宣俊德,一双血红的眼睛在他和灵韵郡主身上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仿佛想要把这两个人的所有特征永远刻画在脑子里。
    良久,杨虎才从喉咙深处发出两个无比沙哑,充满刻骨仇恨的字:“贱人!”
    这当然不是指宣俊德。
    灵韵郡主肌肤白腻的脸上,顿时浮起一层如血般鲜红的颜色。青黛描画的眼里释放出寒光,大小如樱桃般柔嫩嘴唇微微上翘,露出两排狠狠咬合在一起,正在用力摩擦,发出清晰响声的森白牙齿。
    没有任何预兆,灵韵郡主突然拔下头上的发簪,朝着杨虎猛扑过来。一下又一下,抡起发簪朝着杨虎身上狠狠乱刺。顷刻之间,杨虎身上已经多了十几个血洞,衣服被鲜血浸透,露出一个个潮湿的红色晕染痕迹。
    杨虎疼痛不已,却强忍着剧痛连声怒骂:“贱人!不要脸的贱人!”
    他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句。饶是如此,却对灵韵郡主充满了难以想象的语言杀伤力。那女人已经从暴怒变得疯狂,就像彻底丧失理智的战斗型精神病患者。灵韵郡主口中发出低吼,手中的精美发簪再次高高举起。
    这一次,她瞄准了杨虎双腿中间的位置,脑子里也想好了接下来的几个部位————先是胸口,然后小腹,狠狠剜出他的那双眼睛,最后再用发簪捅穿他的太阳穴。
    任何女子被骂作“贱人”,都是引发刻骨仇恨的最佳嘲讽技能。
    宣俊德一直注意着灵韵郡主的动作。他眼疾手快,伸手挡住了即将下落的发簪,口中低声喝道:“够了,别弄出人命来。”
    灵韵郡主睁大一双血红的眼睛,声音因为怒火而变得沙哑:“别拦着本宫,我要杀了他,今天我定要他的狗命!”
    宣俊德英俊的脸上掠过一丝愠怒:“你说对了,此人不过是一条狗。对于畜生,何必大动干戈?只要痛打一顿就是。若是死了,事情反而变得麻烦。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也难以收场。”
    灵韵郡主高耸的胸口一阵起伏,用力咬着嘴唇,又慢慢松开,握着发簪的那只手背上青筋暴凸,骨节几乎要崩裂皮肤顶到外面。她一边磨着牙齿,一边恨恨地说:“此人辱我清白,我……我一定要杀了他!”
    宣俊德慢慢眯起双眼,露出一抹狠辣的凶光。他从鼻孔里喷出两股冷气,言语也骤然变得冷淡:“那你杀吧!现在就动手。别说我没提醒你,如果你这样做了,广平候府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即便是王爷也保不住你。清白……哼!你以为,这种借口对广平候有用吗?”
    说着,宣俊德把头抬高,笔直迎向了灵韵郡主。在这种无言的威压面前,灵韵郡主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仿佛身体突然落进了零下几十度的冰湖。很快,她眼里凶狠狂暴的火焰终于熄灭,收起发簪,默默点了点头。
    宣俊德低下头,脸上再次恢复了讥讽神情。他看着犹自不服输的杨虎,鄙夷地拍了拍他的脸:“不杀你,并不等于就这样放过你。在我手上,你就是一只蚂蚁,随时可以碾死。”
    杨虎感觉面颊变得麻木,牙齿也被宣俊德踩掉了几颗。
    他实在太强大了。取出隐匿符之后,杨虎才感受到了宣俊德身上传来的强大灵能,足足高达炼气第三阶。
    杨虎没有说话。他的怒火也开始冷却,理智重新回归了大脑。
    太爷爷说过:对手强于你的时候,要么选择装死,要么选择暂时认输。等到你拥有比对方更加强大力量的时候,再回来跟他算账不迟。
    杨虎很奇怪,为什么太爷爷对每个家族成员的训诫都不一样?对自己是这番说法,对于族兄杨杰的训诫又不一样。听说,太爷爷要求族兄杨杰面对敌手必须死战到底,哪怕是付出再惨重的代价,也绝对不能认输,更不能说出一个“怕”字。
    只是不知道,对于表兄杨天鸿,太爷爷又是怎样的一番说法?
    昨天夜里刚下过雨,松林里一片泥泞,杨虎倒下去的地方正好是个水洼。他侧着脸,肮脏的污水浸透了头发,身体变得无比冰凉。宣俊德脚上的力气丝毫没有松动,泥水没过嘴唇,在鼻孔边缘一晃一晃来回颤悠着,只要再稍稍用点力气,杨虎的头立刻会被踩下去,被泥坑里的脏水活活溺死。
    “我以前就这样踩死过一个不长眼的家伙。”
    宣俊德微笑着,只是那副表情杨虎怎么看都觉得狰狞:“把人踩进水里的感觉很过瘾。他在泥浆里大口呼吸,水面上到处都是泡泡,嘴张得越大,吃进去的泥浆就越多,死得也就越快。呵呵!杨公子,你是不是也想尝尝这种滋味儿?”
    杨虎自始至终也没有吭气。既然之前宣俊德阻止了灵韵郡主,那么他现在就不会对自己下狠手,放开自己也是早晚的事情。只是不明白,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们都是国子监的同学,看在同席之谊上,我这次可以放过你。”
    宣俊德扫了一眼沉默中的杨虎,对他没有反抗的举动颇为满意:“记住!管好你的嘴,若是让我听到任何关于今天的事情,你的下场,会比现在糟糕十倍。”
    说着,宣俊德站起身,随即飞起一脚,把杨虎“骨碌碌”踢了个反转,整个人掉进了灌木丛深处。
    然后,他抖了抖身上的尘土,冷笑着离开。
    灵韵郡主已经整理好凌乱的头发和衣服,一边走,一边颇为担心地问:“就这样放过他,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他……他都看见了。”
    宣俊德整了整顺着面颊落下的发束,毫不在意地说:“放心吧!杨虎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种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对他没有半点好处。就算我们不动手,广平候也会替我们封住他的嘴。”
    灵韵郡主不太明白地问:“为什么?”
    宣俊德停下脚步,不无鄙夷地看着神情茫然的她:“权贵豪族之间事情,不是你这种外人能够看穿的。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问那么多“为什么”。专心做好你自己的事情,这比什么都好。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郡主,不是万花楼里倚门卖笑的红牌。”
    ……
    安州。
    看着站在面前神情冷漠的杨天鸿,鲍勇那双圆瞪鼓凸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旁边,傅从之脸上同样写满了震惊,以及前所未有的恐惧。
    在路上拖沓了好几个月,锐锋营和铁甲营终于进了安州。
    这里根本不像是一座被越族蛮夷掳掠过后的城市。一切都井井有条,城门的驻防兵有条不紊检查往来行人,挑着担子的商人、背着柴火的樵夫、扛着米袋的农人……每个人看上去,丝毫没有大战将临的惊慌。有那么几秒钟,鲍勇和傅从之甚至产生了错觉,认为越人入寇安州这件事情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鲍勇在北面边境呆过,当年蕲州被戎狄围困的时候,城内一片慌乱,若不是守将当机立断封住城门,恐怕蕲州百姓早就逃得干干净净,谁也不会留下来帮助守城。
    将近两万名京师巡防兵一路进得城来,众人想法都是惊讶大于谨慎。毕竟,眼前的安州丝毫没有经历过战乱。这一点,每个人都能确定。只是守城驻防兵问过两营军士以及主将名号之后,恍然大悟,脸上神情也变得充满了鄙夷。
    在这座城里,消息似乎传播得很快。
    街上有很多人在交头接耳,几乎每个人都站在路边,朝着走过的锐锋营和铁甲营军士指指点点。说话的声音很小,鲍勇和傅从之完全听不到对方的话语。没有人上前问候,手下士卒上前问路,也总是被对方摆摆手拒绝,或者干脆就是摆出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厌憎,远远避开。
    气氛很是诡异,却无法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一个老头带着一筐梨子坐在路边叫卖。鲍勇让亲兵把老头带过来,自己骑在马上,带着施舍叫花子的傲慢,从口袋里摸出几个铜板扔了过去,随即从老头篮子里拿起生梨张嘴就啃。
    梨很甜,又脆又水。来的时候就听人说起过安州水果便宜好吃,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傅从之对城内的怪异气氛很是不安,他没有下马,弯着腰,皱起眉毛问老头:“刺史府在哪个方向?不是说安州有越人入寇吗?怎么会变得如此安静?难不成,越人还没有过来?”
    老头把铜板仔细收好,刚打算转身离开,听见傅从之的问话,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话,却又慢慢把嘴闭上。也许是觉得对方不会就这样放任自己离去,老头想了想,朝着傅从之拱了拱手,反问:“军爷,你们是从京师那边过来的吧?”
    鲍勇脸色阴沉地点点头,从鼻孔里发出淡淡的“唔”声。
    老头年纪大了,很多事情已经看开,即便是在鲍勇这种狠人面前,也并不显得畏惧。他的目光和语调都变得奇怪:“越人入寇,那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青绥县城被破,朝廷派来大军守住了蔡县。含鱼谷一把大火,把数万越人贼子烧得干干净净。刺史曹大人安排的庆典也已经结束。小老儿一向没什么见识,不知道朝廷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派来大军。毕竟,入入寇的越人已被杀光,那死人脑袋从安州一直排到了南面最远的县城。”
    听到这里,傅从之和鲍勇面面相觑,傅从之不由得“啊”了一声,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越人,越人都被杀光?这里的仗,已经打完了?”
    卖梨的老人点点头:“州城庆典二十多天前就已经结束。两位军爷你们若是能够早些过来,说不定还能赶上庆典的尾场。老朽在安州闲居四十载,还是头一次看到规模如此盛大的庆典。也难怪,越人年年入寇,安州每年都要乱上一阵子。外府县城不是这里被破,就是那里惨遭屠城。还好今年朝廷派来了玄火军和杨将军,一举杀光了所有入寇的越族贼子,这才保得安州辖下各县平安。若是照此下去,安州也才能真正变得名副其实。”
    一种非常不妙的感觉,瞬间在鲍勇和傅从之心里迅速扩展。
    他们在路上耽误了太多时间。即便是在驿站看到红翎急使后,也只是在鲍勇催促下,加快速度走了两个多时辰。傅从之的确很聪明,对局势的分析也丝丝入扣。鲍勇觉得,在如何应对越人的问题上,傅从之一向比自己看的更加深远,所以也就下令锐锋营减缓行军速度,仍然还是按照从前的样子,白日里寻找阴凉地块避开炎热,等到黄昏或者早晨的时候再上路。
    鲍勇自己也很清楚。从京师一路过来,与其说是救援安州,不如说是游山玩水。还好,兵部此次调拨的粮秣数量充足,按照往年的惯例,锐锋营和铁甲营行军速度虽说慢了些,却也不是历年来增援各军当中垫底的排名。至少,倒数二、三的名次,还是可以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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