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子眉头紧皱的脸上,杨凯看到了自己意料之中的疑惑神情。
    “杨天鸿?毅勇候爵之后?曾经自请削爵,如今学有所成,下山归来……哼!怪不得此人能够入父皇法眼,倒也多少算是有些本事。”
    从这些话里,杨凯听出了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他不失时机地进言:“这个人实在太年轻了。殿下,吏部那边是不是弄错了?要不要把这份文书打回去重新审核?然后再呈上来由殿下您亲自批复?”
    身为太子的亲信,只要这份文书进入打回吏部重新审核的环节,杨凯就有很多办法让文书石沉大海。吏部经年累月的文案多了,大多都是难以解决,日积月累下来的东西。只要在排序上稍微修改一下,想要重新审核这份文书,至少也是几年以后的事情。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一拖再拖,也就不了了之。
    出乎意料,杨凯没有得到准确的答复。太子把手中的文书举高,凑近眼前仔细又看了一遍,自言自语:“这可是父皇亲自对他允诺过的奖励。天子金口玉言,岂能随便更改?”
    说着,太子把目光转向杨凯,笑道:“小凯,此人与你同姓。说不定五百年前还是一家。父皇有言在先,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就照此批复吧!”
    杨凯很是失望,也很不甘心。他凑近太子面颊轻轻一吻,用撒娇的口气说:“奴家真的是为了殿下您考虑。现在可是收归人心的时候,殿下您需要更多人的支持。这个杨天鸿如果真有那么了不起,殿下您就应该将他收为己有。”
    此话一出,太子的确有些动心,问道:“那么按你看来,应该如何处理?”
    杨凯半裸着身子,“格格格格”一阵媚笑:“陛下的旨意,当然不能改动。可是这里……”
    他指了指文书上“单独统领一营”的文字部分,说:“陛下没有指定杨天鸿必须统领某一营军士。比如锋锐营,都是强健的猛士。或者玄火营,都是二流的补充兵。殿下您为何不试试此人?如果他真的英明神武,那即便是老弱残兵,在他手里也会变成猛虎雄狮。到了那个时候,殿下您再给予他丰厚赏赐,此人一定感激涕零。呵呵,殿下您觉得呢?”
    “玄火营?”
    太子思考着杨凯的建议,慢慢点头:“不错,就照此办理。批复上特别注明:委任杨天鸿为京师玄火营营官,即日上任,不得有误。”
    ……
    门子的日常工作很有些无聊。大部分时间,不是坐着发呆,就是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
    杨大海从杨府外院方向走了过来。
    门子从来就不喜欢这个老家伙。
    当然,主要是因为夫人和两位少爷不喜欢,所以他也就不喜欢。
    门子冲着杨大海狠狠啐了口唾沫。准备像往常那样,高声叫骂几句,忽然看见杨大海拿在手里的一个肉包子。
    老头拿包子的动作很有些古怪,包子握在手心里,手藏在背后,动作很小心,似乎是不愿意被别人发现。
    门子眼光贼毒。于是悄悄侧过身子,藏在门后,仔细观察着杨大海的动静。
    一条黄狗从街口方向跑了过来,冲着杨大海连声狂吠。
    杨大海背对着内院府门,丝毫没有察觉躲在那里的门子。他把手里的包子掰成小块,一点点扔给那条黄狗。狗很贪吃,一步步走进巷子,被杨大海引到一个阴暗无人的角落里。
    门子看见杨大海只手拧断了黄狗的脖子,还听到杨大海在那里乐呵呵地自言自语:“好肥的狗,剥了皮,就是一身嫩肉。好好炖上一炖,晚上约着那几个老伙计,一起喝几杯。”
    声音很小,但门子仍然听到了模模糊糊“炖狗肉”几个字,顿时只觉得嘴里涌上一股口水,整个人馋涎欲滴。
    黄狗很大,扛在身上颇为费力。就在门子眼馋地看着杨大海即将离去的时候,巷口忽然跑过来几个人,一边指着杨大海,一边狂呼乱叫:“就是前面那个老家伙偷了狗。站住,别跑,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帮人手里拎着棍棒,杨大海连忙把扛在肩上的死狗一扔,抱头鼠窜。
    追在后面的人也很快消失,巷子里只剩下那条刚刚被打死的黄狗。
    门子不由得想到了“守株待兔”那个故事,顿时眉开眼笑,忙不迭跑出去,把死狗拖了进来。
    还别说,杨大海的眼光不错,开水浇上去,黄狗皮一剥,就是一身好肥肉。门子在烹饪方面很有一手,多加大料和葱姜,整整炖了半日,到晚上,酥烂的狗肉加上辣椒油,吃得是不亦乐乎。
    入夜,门子突然腹痛无比,抱着肚子从床上疼得滚落下来。凄惨无比地嚎叫着,整整一个晚上,杨府内院都不得安宁。
    很多人都看到了门子恐怖的死状。
    十几条手指粗细的褐色虫子,从门子身体里钻出来。
    它们似乎是原本就藏在门子的体内,就像从卵壳里孵化出来的小鸡,用尖尖的嘴巴啄破硬壳。不同之处在于,这些虫子身体绵软,直接在门子肚皮上打洞,钻开一个个冒血的孔,出来以后没有离开,反而顺着门子的口腔、鼻孔、眼睛、耳朵又钻了回去。整夜之间,虫子都在门子身上进进出出。等到府里的其他杂役发现,门子已经没了呼吸,浑身上下被虫子啃得稀烂,仿佛被十几条肉乎乎的巨型蚯蚓牢牢捆绑,面目全非。
    关押魔王惧森罗的房间里,《黑暗宝典》上记载了很多魔族特有的驱虫御兽之法。
    蛔虫很常见。用特殊手法将蛔虫卵用狗血浸泡,加上一种特制的药物,虫卵就可以耐受高温,进入人体之后,在短时间内苏醒,进而迅速孵化。配合药物的刺激,蛔虫可以在短短两个时辰内,变异为体长超过三米的巨虫。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蛔虫,而是习性凶猛的魔蛊之虫。只要控制住药物的分量,就能决定变异蛔虫的生死。它们虽然以门子的血肉为食,寿命却也被急剧缩短。时间未到第二天中午,变异蛔虫已经浑身崩溃,化为一滩脓水。
    杨大海当然不会去偷狗食肉。
    那只是在演戏,让门子看在眼里,进而顺着固定思路,把死狗带回去煮食。
    还是那句话,徐氏毕竟是杨天鸿亡父的平妻。当着主母的面动手杀人,无论如何也会给杨天鸿带来名声上的负担。用其它手段暗地里杀人,就要简单得多,也无人对此说三道四。
    几个与门子交好的新进家仆很是不忿,想要去报官。
    内院的老仆对此嗤之以鼻,告诫:“你们以为天鸿少爷是普通人吗?别忘了,人家可是归元宗正儿八经的门人弟子。别说是这种手段,就算比这恐怖得多,其实也很正常。门子首先出言不逊,那是他自己取死之道,怨不得别人。我劝你们最好也收起那点小心思,老老实实在府里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夫人和少爷之间的纷争,不是你们能够参与的。如果哪天惹怒了少爷,说不定,就是和门子一样的下场。”
    ……
    玄火营,位于京师北郊三十里。
    杨天鸿带着数十名亲卫纵马跃近营门的时候,看到营门前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军在把守。身上的号衣破旧不堪,大喇喇地坐着,右腿横搭在左脚膝盖上,手里拿着一只羽箭,低着头,饶有兴趣的用铁制箭头慢慢挠脚丫子,态度专心,脸上全是享受满足的神情。
    稳住马头,杨天鸿并未下马,也丝毫没有想要打扰老军抠脚的意思。只是勒住缰绳,骑在马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
    老军多少还算是守规矩,连忙把鞋子穿好,颇为畏惧地看着杨天鸿身后那些满面冷肃,孔武有力的亲卫。最后,目光落到了杨天鸿身上。
    杨天鸿也不多话,直接把自己刻有“忠武校尉”的腰牌扔了过去,平淡随意地说:“本官是玄火营新任的营官。去,通知所有都尉以上的军官,就说本官在大帐等着他们。不管有事无事,最好是过来见一面。”
    大帐,是军中较为普遍的叫法。那实际上是一座修建在营内高地的宽敞建筑。杨天鸿走进无人值守的大门,径直走到位置正中的条形长案前,伸手摸了摸落漆斑驳的桌面,发现手上沾满了厚厚的灰尘。
    他摇摇头,慢慢拍掉手上的尘土,轻叹道:“这哪里是什么军营?分明就是一个大垃圾场。”
    亲卫杨通身穿软甲,走在杨天鸿身后。闻言,不禁笑道:“少爷,您说这话就是眼光高了。京师二十四营,除了陛下身边的近卫六营算得上是精锐,其余的,大多都是吃空饷,武备松弛。这些年,大楚边境还算平和,军人也无用武之地。这玄火营还算是好的,至少营门前还有人负责值守。如果您到其它地方去看看,就会发现,还有比这里更糟糕的。”
    杨天鸿没有说话,仍然不断摇头,带着亲卫们离开大帐,朝着校阅台方向走去。
    半个多时辰以后,当杨天鸿一行人重新回到大帐的时候,原本空无一人的这里,已经聚集起了数百名玄火营官兵。
    踏着长长的台阶,杨天鸿昂然走进了大门。这些士兵身上穿着盔甲,服装还算是完整,纷纷站在两边列队行礼。他们望向杨天鸿的目光充满了好奇、兴奋,还有显而易见的轻蔑与嘲讽。
    杨天鸿一扫之前的平和,脸上全是未做掩饰的冷漠与高傲。很快,走进大厅,分站在左右两边的军官们,也把视线聚集到他的身上。
    “本将是玄火营新任的营官。”
    杨天鸿说话简单明了,他把吏部下发的文书和官印往刚刚清洗过的条案上重重一摆,发出极其沉闷的撞击,冷厉的目光朝这些军官身上逐一扫过,刻板凶狠的神情,使每个看到他的人心神为之一紧,本能的站直了身子。
    这种外放的气势无比刚猛,突如其来的变化,也出乎人们意料。这一刻,大帐内部原本热烈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一众玄火营军官们甚至有种错觉:首座上的新任营官杨天鸿根本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头凶悍野蛮,随时可以噬人血肉的斑斓猛虎。
    令人窒息的沉闷,足足持续了半分钟。
    等到大帐里彻底安静下来,就连掉落一根针也能听见的时候,杨天鸿紧绷凶狠的脸上,突然露出微笑。他抬起手,很是随意的挥了挥,语调声音都变得平淡而温和:“都坐下吧!本将今天上任,还没有与各位认识。呵呵!别那么拘束,各位最好畅所欲言,也顺便让本将认识一下各位。”
    身体僵硬,表情畏惧的众人,顿时如同冰块遇到了阳光般迅速融化。几名恍然大悟的军官窃窃私语,都觉得杨天鸿这位新任营官颇有意思。当然,一是为了立威,二是上下架之间必不可少的认识过程。
    薛金彪、殷鉴化、邬汉、马文昌……
    相互认识的过程颇费时间,大帐里所有人逐一报上姓名。一圈下来,时间已是下午。不过,气氛还算热烈,众将官对杨天鸿这个新任营官,态度还算客气。
    杨天鸿冷眼旁观。
    对自己尊敬的人不外乎两种:一是因为自己的军营主官身份,二是因为自己的修为。玲珑宝锁隐蔽了真正的修为实力,但不管怎么样,大帐内实力最强的军官,也不过是炼气第二层,根本无法与自己表面上看来的炼气五阶想听并论。
    也有对自己冷漠不屑的人。尽管他们脸上在笑,眼睛里的嘲讽之意却很清楚。
    这不奇怪。每个人新到一个地方,总是有些人接受,有些人反对。
    天色已经渐晚。
    杨天鸿收起脸上客套的微笑,对站在堂下的众军官下达了自己的第一道命令。
    “明日,本将在校台检阅所有营兵。”
    ……
    第二日,是阴云密布的晦暗天气。
    足以容纳五千人的校场上,稀稀拉拉站着一千余名营兵。站在前排的数百名青壮军士还算齐整,装备也还勉强过得去。可是第四排以后,人员年龄明显偏大,很多人干脆就是瘦弱不堪的老头子。再往后,则是两百多个十一、二岁的娃娃。
    杨天鸿面无表情地围着这些营兵绕了一圈,最后,回到了校场阅台上。
    他看了一眼站在侧面,神情阴郁的副将薛金彪,问:“玄火营定员多少?”
    薛金彪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身上穿戴的精铁盔甲保养得很好,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油味。他连忙抱拳行礼,认真回答:“回禀将军,本营定员三千。这是战兵的数量,辅兵尚未包括在内。”
    杨天鸿今天没有着甲,他穿了一件黑色的直缀,衣服颜色与白净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停了这话,不由得淡笑道:“那么,现在校场上这些人,又有多少?”
    薛金彪被这话顶得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站在旁边的另外一个副将殷鉴化连忙接上话头,替他解释:“回禀将军,本营其实是满员的。只是将军您来得有些急,没办法通知到每一个人。另外,就是上个月京郊流行疫病,当时很多营兵感染了急症,现如今都在修养,暂时无法出操。”
    这话显然是在搪塞。不过,杨天鸿却没有追究的意思。他转过身,指了指校场最前列一排士兵手中锈渍斑斑的铁枪,还有那些疏于保养,皮带脱落的盾牌,皱起眉头问:“那么军械呢?为何如此破败?”
    殷鉴化是个光头,腰身肥圆,嘴唇上方的胡须修剪成“八”字,看上去为人十分精明,也很油滑:“兵部下拨的武备就是这些,我们已经连续往上面报告多次,都未能解决。”
    修为使人体各种机能精进,站在校场上,杨天鸿可以看到数百米远位置那些面黄肌瘦的老兵。他再次发问:“军中缺粮吗?为什么我看很多军士都面有菜色?”
    都尉马文昌上前几步,赔笑道:“兵部下发的饷银一直都有分例。玄火营不属于天子近卫,饷银军备一直都是按照二等规矩发放。”
    杨天鸿有些不解:“什么是二等规矩?”
    马文昌正要解释,沉默已久的副将薛金彪却抢在他前面开了口:“按照兵部制订的条例,天子近卫六营最为精锐,可以得到一等饷银,也就是每个士兵月例银子三两。玄火营的军士月例只是二等,人均每月饷银一两五钱。”
    杨天鸿似乎是对此颇有兴趣:“哦!如此说来,应该还有三等规矩的喽?”
    “有,当然有!”
    马文昌点头哈腰地连忙回答:“还有守卫各地的府兵,别说是三等规矩,就算四等、五等,也是有的。”
    杨天鸿点点头,不再发问。
    离开校场的时候,杨天鸿发现殷鉴化走到身边,不动声色往自己手里塞了一包东西。
    那是一叠面额百两的银票,共有二十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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