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碎金裂石,人,正气凛然。当初那个本心最善,以天下人之安危为己任的男人此时此刻却选择了自堕魔道,凭魔之力与那想要将整个世界拖入万劫不复之地的“真魔”为敌。
    世人只知这寡言的和尚是佛魔体,是不得了之人,每日要历那劫,历那难,经那痛,受那苦。却又有几人能够真正明白他每日历怎样的劫,历怎样的难,经如何之痛,受如何之苦呢?
    没人知道。
    除去锋寒自己,没人知道。
    从小时起,这个心善的孩子便害怕睡觉,宁愿困极,也不愿睡去,即使太过疲累,他也只愿扶那墙稍眠,因为一旦闭上双眼,入眼之处只有红莲地狱,入耳之音只有魔音。
    痛苦与欲望,两种声音交替,不断的在耳畔响起,诱惑他入魔,每一声每一句都是那样真真切切,充满诱惑。身体上的疼痛又是那样的让人无法忍受,他害怕沉沦,害怕受那蛊惑,所以他站着睡,每每无法忍耐之时,失去平衡的他都会一跤跌倒,摔个头破血流,人也清醒。
    大汗淋漓,喘息不止,身上摔的伤很痛,但与那睡梦中所经受的磨难相比,简直不值一提。所以他站着睡,始终只是小眠一刻,解那困顿即可。
    锋寒有颗善心,少时初便如此,他遭人遗弃,自小在城镇中有野猫野狗一同长大,不会说话,不知礼仪,但看人看物,眼中都是极善。他喜爱人世,看那街头吆喝的小贩,讨价还价的大娘,看那拐角处出现的牵着彼此双手的青涩男女,看那带着自家娃娃出门其乐融融的一家人,他都觉得很美好,很美好……
    但那些都不属于他,属于他的只有那冰冷的小巷,垃圾堆中馊了的泔水,连狗都不吃的已然发臭的腐肉……他过着如猪狗般的生活,却拥有一颗最是善良的心。
    这般坚持并非全无道理,那时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却本能的抵触那魔在耳畔的低语,本能的不愿堕入魔道,每日他醒时,流浪在街头,一身腌臜,发臭的身躯让路人躲闪不已,多少谩骂,多少敌意,但这之中又有多少令他心中一暖的人与事。
    哑巴胡同的老奶奶,每日会拿出一点她吃剩下的食物交给他,腿脚不便的老奶奶会坐在门槛上,晒着太阳轻轻的捶着腿,一面用那已少了不少牙的嘴絮絮叨叨的说些什么,她说了些什么锋寒听不明白,不过他认得老人脸上真诚的微笑,阳光下闲散的笑容,很美很温暖。
    走过青石板巷,路过一家小酒馆时,往里头看上一眼,那个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总是在训伙计,看到门口那脏臭的小子时,她立刻换上那副厌恶的眉眼,一脸嫌恶,却并不使人驱赶,而是让伙计去那后厨取些剩菜剩饭给了那流浪小儿。锋寒听不懂她尖利嗓音中说的含义,只是他能看懂,那老板娘厌恶的表情中藏着份真真切切的同情,这……做不得假。
    每年到了冬天的时节,都是最难熬的,很冷,雨雪也多,流浪的可怜娃儿衣衫褴褛,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每日只能求那天多一天晴好,也好让他出去找些吃食,祭那如打雷般抗议的五脏庙。又饥又困,他扶着墙,嘴唇青紫的半睡半醒,恍惚间似乎见到那弄堂口停下了一驾马车,车上掀开的帘子后头,一个锦衣狐裘的美丽少女,红扑扑的脸蛋似乎在与人争论些什么,不时看向弄堂深处的自己。
    他们在争什么?
    锋寒心中好奇,强打起精神,睁大那双眼想要看清究竟发什么什么事,但身子刚一动,那满是冻疮的脚底便一阵发疼,全身便都哆嗦起来。那马车中的少女忽而停止了争论,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弄堂里的小乞儿。
    锋寒的目光与她对上,只觉得这比自己大上一些的小女娃很好看,很漂亮,但好看不能当饭吃,他被那冷风一吹,身子禁不住冷,终于蜷缩成一团,又饥又困的他已撑不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好像看到远处的马车门开了,那个自己觉得很漂亮很可爱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漂亮的新衣裳,小跑着来到了自己身边,将一块厚实的棉布盖在了自己身上。
    她的手很小,很白,很干净,如洁白的玉,她的声音很柔,很甜,很好听,如那偶尔飞过的鸟雀。她在微笑,眼角中噙着泪,有些沮丧,有些羞愧,小乞儿不懂这些,但隐约明白她的羞愧,她的歉疚是为了自己。他强忍着身子的不适,对她笑了笑,真诚的笑意让无法沟通的两人彼此明白了心意。漂亮的小女孩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去,上了车还在跟弄堂里的那可怜乞儿招手告别。
    锋寒不明白这样的贵小姐怎么会注意到自己,但他知道身上那棉布很厚实,遮风挡雨,温暖人心。
    每每当小乞儿受不住那诱惑,快要沉沦之时,人世的一幕幕温暖都会激励他疲惫的身心继续坚持,随后他遇到了他的师傅,那个面容严厉,却最是慈祥的广源大师。广源大师将他带在身边,教他言语,教他做人做事,更重要的便是传他佛理。
    年幼的他基本很难明白那深奥佛理中所蕴藏的道理,但却能够感受到那言语中的温暖,用广源大师的话来说,这是有佛性。自此之后,城中少了一个腌臜的小乞儿,无悲寺多了个小沙弥。广源大师对锋寒格外在意,因为他的原因,原本是达摩院首座的广源大师辞去了寺中的职位,一心一意的养育着年幼的锋寒。
    锋寒流浪多年,虽不能言语,听不懂人言,但也知此时的一切来之不易,老迈的广源大师给了他慈父般的温暖,成了他心中难以割舍的一份情感。他听话的遵循着广源大师的话语,练武修身,听那寺中经文,看那佛书典籍,不知不觉中已成了最为虔诚的佛徒。
    闭目之后,那魔的诱惑依旧在继续,那痛苦半分不减,可锋寒已不同寻常,面对那让他难以抵受的痛苦时,他盘膝而坐,双手合十,不停念诵着经文,有了信仰,即便被焚身碎骨,剥皮抽筋也不再那样的难以忍受。
    锋寒在持续成长,但同样的他体内的魔也在不断的变强。像锋寒这样的佛魔体历史上曾有十几人,但大多情况下都在四十多岁时受不住那心魔诱惑,堕入魔道,为祸一方。四十多岁的年纪在下界算不得大,(下界时间与正常时间比为3比1,下界3年等于人间1年,故下界人平均寿命都有200~300岁。)但被魔所操控之后,他们便有了让人忌惮的高强战力,常常需要多方联手清缴才能杀死。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时60多岁年纪的锋寒已被无悲寺住持广汇大师十分忌惮,广汇大师十分清楚这佛魔体的与众不同,清楚随着那人的生长,那人体内之魔也会随之生长,像锋寒这般活到这个年纪的已从未有过,若继续这般下去,等到锋寒终抵受不住那魔的诱惑,堕入魔道之时,其实力将相当可怕,将会引起一番浩劫。
    广汇大师数次寻广源大师商议此事,苦苦劝其不要再教授他武学,而是将他囚于塔林之中,以佛音荡魔。广源大师俱是厉声反对,从不妥协。广源大师将这番话告知锋寒,锋寒低眉叩首,谢那广源大师恩情,自此之后对心中那魔更是忌惮,不过他意志坚决,常年受那佛理熏陶早已远超常人,始终都能秉承着自心,不受那心魔蛊惑。
    广源大师圆寂之后,锋寒心中明白无悲寺已无自己容身之地,在广源大师灵位前长跪三天,困乏饥饿与心中悲痛,让他整个人都形销骨立,三天之后,广汇大师终下定决心要为世间铲除这个不定因素,让寺中三十六名棍僧结那棍阵困住锋寒,锋寒长身而起,以拳脚之力硬是破了那无悲寺有名的棍阵,不过身体也受了重伤,他当时从容不迫的气度硬是压住了众僧,使得无人敢再上前追击,让他有机会潇洒而去。
    广源大师逝去,锋寒便又成了孤家寡人,但他从来不忘大师的教诲,行善除恶,成了下界最是闻名的僧侣。
    而如今锋寒已有一百七十三岁,他体内之魔也同样成长了一百七十三年,时至今日,当年广源大师在广汇大师面前信誓旦旦的说锋寒不会堕入魔道的誓言终是破了,却并不是受不住那苦累,而是自愿堕入魔道,只为了救那天下苍生!
    红莲魔火,吞噬一切,****上身的锋寒满身都是狰狞可怖的魔纹,那双血眼更是极尽的邪恶,赤红赤红,让人看上一眼就难以忍受心中杀念。
    拳,直拳,毫无花巧,从发力到击中,没有任何技巧,速度不快不慢,换成任何一个练家子都能轻而易举的躲开,可当这般速度之拳受那魔焰笼罩,带上那滔天的劲气时,便不再是随手一拳,而是究极之拳。
    知北秋挡的不算狼狈,界石·万象能小范围的改变世间规则,这拳被挡下之时,劲气已向着四周化去,一分一毫都没有伤到硬挡此拳的知北秋,然而这一次通天晓地知北秋算漏了一点,这并不是普通的拳,而是堕入魔道之后,笼罩魔焰之拳。
    那被引向四方的劲力虽被卸去,但那劲力上萦绕的魔焰却不能那么容易的被卸去,反倒是缠上了知北秋的身躯,当反应过来时已经烧上身了。知北秋大惊,连忙后退,界石·冰结与界石·大海同时发力,却不料那魔火竟能透过那冰层继续焚烧他的身躯。惊骇之时,那血眼魔僧却又已冲杀到前,拳脚相加,避无可避。
    最初之时,可说是锋寒占尽上风,凭魔之后,他的战法出现了很大的不同,变得诡异,难以捉摸,几次交手都让知北秋险象环生,身上那下界三铠之一的鬼面铠也受那魔火侵蚀,一点一点的在消融。那魔火如跗骨之蛆,一旦沾上就很难化去。
    知北秋被那一连串的措手不及打的恼怒,终究禁不住这颓然的败势,不顾其他拿出了完全的实力,那燃着魔火的身躯陡然一空,他竟使那金蝉脱壳之术,舍弃了那贵重的鬼面铠,让它受那魔火侵蚀,自己则逃出生天,这一次他没有再给锋寒近身的机会,六块界石的力量加上他原本的实力让一切都变成了他的个人秀,锋寒还得分心保护几名同伴,险象环生。
    末轻涵身子不住的颤抖,二十二圆方珠已只剩下六颗,这意味着已无法坚持多久,也同样意味着九雷天罚即将到来。
    而这时静流却圆睁着眼,死死的盯住那褪去鬼面铠一身黑袍的知北秋。末轻涵注意到了她的不寻常,低声问道:“怎么了?”
    静流听到有人问自己,身子一怔,随后缓缓转过头,一脸的疑惑:“你有没有觉得,那人有些不对……”
    “那人?知北秋?”末轻涵问道,静流轻轻点头。“那怎么可能会正常,如果他还正常,怎会做出这样的恶事。”说到这里末轻涵便是满心愤怒,若不是怕拖累锋寒,早已拖着残躯上前支援。
    “不是,我不是说这个……”静流顿了顿,视线一直围绕着知北秋打转,“我觉得……他不是知北秋……”
    “他不是?!那会是谁啊!”末轻涵有些生气,但话一说出口,他整个人也愣住了,瞳孔微微收缩,两人互望了一眼,都明白他们想到了一块去。
    “难道是他?”两人异口同声的喊道。他们这里的谈话自然也引起了啾啾与天不灭的注意,苍老颓然的断罪老者紧皱眉头,目光冰冷的望了过来,静流自然明白他眼神中的疑惑,当即站起身来,朗声喊道:“你不是知北秋!”
    前头两者激战正酣,听到这一声大喝,那“知北秋”身子一颤,借锋寒掌力飘飞而去,在那远处站定,一身黑袍重又垂下,将他的身躯盖得严实。
    “我不是知北秋,那又会是谁呢……”沉默片刻,他嘲弄着笑问。
    静流站的笔直,面对他阴冷的目光不躲不闪,朗声喝道:“虽然你像足了知北秋,但你不经意间的一个小动作却出卖了你的身份。”她伸出右手,手掌摊开。众人看着她的动作,心中俱是不解,静流则给出了答案:“知北秋在上次妖王之战时右手受伤严重,后来虽经明彦的用心救治,但右手小指终究还是有些不对,失去了知觉,所以后来知北秋伸掌,小指都是曲着的,而你却是伸直的!”
    这一番喝问,所有人都大惊失色,这知北秋常年穿一黑袍,身子都遮于黑袍之下,只有打斗之时才会伸出手来,可打斗时谁又有心会去注意到这一点,也就只有对十二天众人都十分了解的静流注意到了这很不起眼的一处破绽。
    那“知北秋”站定原地,低着头,嘴角上扬,嘿嘿笑着。静流直视着他,大声喊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知北秋曾经带在身边的徒弟无措!”
    这个名字一经出口,除了末轻涵以外,其余众人都是一惊,“无措……无措他不是死了吗?”天不灭忍不住开口发问,苍老的声音中满是不解。
    十二天中人自然记得当年的事,通天晓地知北秋,看似年轻其实已有三百多高龄,百年前他便常常带着一个少年在身边,作为徒弟培养,那少年便是无措,生的很是英俊,他常年跟在知北秋身边,学习他做事,学习他功法,对人也是极善,神态举止像足了知北秋,在所有人心中都将他视为通天晓地的接班人。
    到了后来,事情便有了变化,六十年前,里世界妖王作乱,十二天奉命前去的平乱,那一战十二天全员皆到。众志成城,有知北秋的计策,雨纷飞的乐曲支援,还有锋寒,承岳,剑主三人的以力破巧,终是将那场大乱平定,但伤亡还是有的,知北秋的爱徒无措便在那场战役中不幸丧生,享年四十七岁。
    无措的死让知北秋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这并不是外表上的苍老,而是心态上的苍老,与他相熟的剑主很清楚,知北秋是将无措当做亲生儿子对待,却想不到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谁能知道,叛变的并非是知北秋,而是打着知北秋名号的无措!理该在那场战役中死去的年轻人为何还活着?而现在为何又打着他师长的名号行那极恶之事?真正的知北秋又在何处?!
    种种问题一下子让所有人都呆若木鸡,说不出话来,这时那一身黑袍的男子忽然放声大笑,笑声满是癫狂,“既然你们都猜到了,我也不必瞒了,不错,我便是无措,而知道真相的你们!都得死!”陡然发力,四股黑龙波****而出,直直的攻向那依旧还没回过神的众人,一个男人踏步向前站在了众人面前,伸手一拨一弄,四条黑龙波被他卸去劲力,射向四周,这是明王体中的拨云式,锋寒嘴角轻扬,冷声笑道:“谁生谁死,还得问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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