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回答也不能让元明清满意。
    他还记得,昨天的斗转之中,陈夙峰和人用俄罗斯轮盘赌赌命时,每一枪都开出了自尽的气势,一举一动里都是绝顶的疯气。
    可现在,他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个乖巧听话的男大学生。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心里压抑着一股湃然的情绪,就像是一处活火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出来。
    说白了,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有自己的问题。
    元明清越是盘算,越觉得他们的胜算有限,需要在进入副本前好好磨合。
    可如果时间再耽误下去,又给高维人针对他们准备的时间。
    两难。
    屋内沉寂一片。
    今日天气阴沉,迷云漫天,从清早开始就是闷雷声声,一场滂沱大雨被憋在云后,蓄势待发。
    本来这种天气最是适宜睡懒觉,然而大战在即,大家又各有想法,哪有睡回笼觉的心思?
    就在沉默之际,忽然间,一声极轻的敲门声传来。
    笃。
    这声音像是直敲进了心里似的,叫人发自内心地一悸。
    屋内本就宁静一片,五人不约而同地保持了安静,想要装作屋内没人,好试探来者的反应。
    可来者似乎是确信房中有人,敲门声再度响起:笃笃。
    陈夙峰把手中没有吃完的薄饼卷作一团,塞进嘴里,熟练地伸手摸了匕首,比在胸前,表情平静地望着门口。
    南舟起身,大大方方地走向门口。
    元明清一惊:喂。
    尽管知道,经过高维人的一番折腾,安全点内基本没有能对他们形成威胁的同伴了,可元明清仍是不肯放下警戒心。
    拜千人追击战所赐,元明清不相信其他玩家会信任立方舟。
    万一是那些极端玩家,想要对他们做些什么
    如果有人因此受伤或是减员,那情况岂不是会更糟?
    在元明清百般猜忌时,南舟坦荡地滑开门链,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憨态可掬的人形布偶,鼻梁上架着易水歌的眼镜。
    南舟和这个布偶同步歪了歪头。
    布偶不请自来,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拉开自己肚子上的拉链,露出了一团软软的棉花,以及藏在棉花中的许多道具卡。
    它一样一样地把东西掏出来,在地上一字排开。
    南舟信手拿起一样。
    叮的一声,一只A级的医药箱立即通过交易系统,传入了他一个空闲的储物槽。
    仅限于失血状态下,能单体回血40%。
    南舟又拿起一样。
    是一张氧气卡,可以续氧72小时。
    这些功能稀奇古怪、价值从C到S级不等的道具卡,统一经过系统处理,都变成了无偿的0点交易卡。
    布偶肚子里的道具卡不少,它蹲在地上,两手并用,忙个不停。
    它像是哆啦A梦一样,一样样掏出排列码好。
    这些物品之外,另附了一张手写信,字行潇洒,虽然没有落款,但单看那布偶,以及眼镜腿上死生有命四个字,就能猜到这是谁的手笔。
    昨天帮过你们之后,有不少人找到我,想托我在你们进入副本前,转交给你们一些东西。
    知道你们可能用不上,但有总比没有好。
    有人讨厌你们,也有人信任你们,也只能信任你们。
    辛苦了。
    元明清接过信,从头到尾读了两遍,仍有些回不过神来:?
    送道具?
    而且还是那些普通的玩家送来的?
    明明曾经刀剑相向过,现在又为什么愿意帮助他们?
    他们又不一定能赢。
    到时候,高维人也有可能把他们扔进一个道具不起作用的副本,送了也是白送。
    与其送给他们,不如留下来,万一出现什么突发情况,譬如他们这些人闯关失败,游戏重启,他们也能自行保命。
    为什么
    元明清越想越觉得面皮发烧。
    他一直认为,人类就是蚂蚁,面对远超自己且不可理解的强大力量,应该只有瑟瑟发抖、乞饶保命的份儿。
    但蚂蚁也有精神。
    宇宙阔大,力量浩瀚,和他们没有一点关系。
    他们不为宇宙而活。
    他们努力伸长触角,彼此传递,努力传递着一点获胜的希望。
    人偶花了很长时间,才将道具卡清点完毕。
    572张卡片,也是572种心意。
    或许还有更多,但经过易水歌筛选,发现作用不大,也就退回了。
    交过礼物,人偶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南舟端详人偶片刻,会过意来,伸手摘下了人偶佩戴的眼镜。
    一刹那间,南舟只觉眼前世界万花筒一样缭乱一片,色块颠倒,色彩横流。
    但很快,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
    南舟把戴好的茶色墨镜微微拉下,露出了一双光线流动的眼睛。
    易水歌把他最核心的S级保命道具,随手一挥,就这么随意丢给他们了。
    同一个念头不约而同地浮现在了众人心中。
    他会不会有危险?
    易水歌戴着一副普通的茶色眼镜,带着一身水汽,用食指套着钥匙圈,一边晃钥匙,一边推门入屋:我回来了。
    当他推开门时,第一时间看到了床头松脱的绑带,正被大开的窗户外吹入的雨风吹得飞舞不休。
    银光一霎。
    当喉间的寒意伴随着轻微的痛楚传来时,易水歌只觉颈间一热,随即便是细微的刺痛来袭。
    易水歌用舌尖轻顶了一下上颚,有点讶异地:哦?
    谢相玉从门后转入,手中自制的钢刺向上一翻,斜上切入皮肤一点,便不再深入:别动。
    钢刺本就锋利,每一条细刺上还都镶嵌了深深的放血槽。
    只要他再倾斜一点,易水歌被割开的喉咙就会变成一个决堤的血渠。
    不等易水歌开口,谢相玉便一把打掉了他用来伪装的眼镜,一脚踏碎。
    他原本隐于眼镜之下、光丝纵横的双眼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他的眼睛是淡褐色的,少了那诡异的泛光后,易水歌整个人都添了几分斯文的儒气。
    谢相玉得意地抬起下巴,笑道:易先生,我想知道,你没有傀儡之舞,还要怎么对付我?
    第277章 愿(六)
    易水歌手里还拎着谢相玉最喜欢吃的黄桃蛋糕。
    这是他在家园岛买的,水果自然是当天采摘的,最是鲜美。
    外面雨起时,蛋糕上的装饰花带被水汽沁湿了不少,愈显得整个蛋糕沉甸甸地坠手。
    到了死境,他却一点不慌,稳稳当当地把蛋糕送放在门口的玄关处。
    易水歌开口发问:你怎么知道我把眼镜送出去了?
    他一夜未归,也没告诉谢相玉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谢相玉挣脱束缚不难,但能做到提前埋伏,稳准狠地打掉他的眼镜,显然是接到了什么情报。
    一语中的。
    见谢相玉不说话,易水歌已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高维人。
    他问:你不是不想被高维人左右吗?
    塔不是已经建好了么?谢相玉冷笑,谁做信号塔的主人,不都是一样的吗?
    易水歌细想一番,竟然认同地点点头:也是。
    见他乱动,谢相玉眸光一敛,手中钢刺横切向他的动脉,将他的皮肤下压了寸许,没想到手上失了准头,把他的脖子又割出了血来。
    眼看被刺破的皮肤洇出浑圆的血珠,谢相玉的语气不见丝毫得意,倒平白添了几分烦躁:别动。
    易水歌居然不怕,也并不求饶,笑笑地一斜视:我连眼镜都没了,你还怕我啊。
    谢相玉极响亮地磨了一声牙。
    易水歌又问:你踮脚累不累啊?
    回应他的是一根尖刺楔入颈侧的痛感。
    谢相玉被戳中毕生最大痛处,踮着脚怒不可遏道:闭嘴!
    易水歌轻叹一声:我还以为我们的关系最近好了点儿呢。
    谢相玉冷笑:你觉得我有那么贱吗?
    易水歌但笑不语,轻轻扬起了脖子。
    毛衣顺着他的动作滑落了些许。
    谢相玉的目光本能下移,却瞥见了他颈上淡红中微微泛青的吻痕。
    那个位置,除非易水歌嘴能拐弯,不然靠他自己,是决计亲不上去的。
    这个动作可算得上是挑衅了。
    谢相玉霎时狂怒,握钢刺的手狠抖了一抖,但还是没刺下去。
    王八蛋!
    自己什么时候干了这种蠢事?
    听到身后喘息之声渐重,易水歌无奈地一吁气,稍稍矮下了身子。
    随着他的动作,深插在他血肉中的倒刺顺着血槽放出了一长线鲜血,全数流到了谢相玉的指节上。
    他无所谓的模样,又让谢相玉愤怒起来。
    易水歌总是这样,随便一个动作,就能撩得他血压上升。
    谢相玉喝道: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易水歌抿着嘴轻笑了一声:你要杀早杀我了,在刺上涂毒,或者直接割断我的脖子,不是更痛快?
    末了,他又悠然补上了一句:我懂,我懂。就这么杀了我,岂不是太便宜我了?
    谢相玉:
    他脸都气白了,眼前一阵阵发黑,偏偏他就是打定了这样的主意,易水歌的话,他一句也反驳不得。
    他咬紧牙关,不肯说话,生怕一怒就又落了下风。
    易水歌就这样保持着微微屈膝下蹲的姿势,迁就着他的动作。
    两人一时沉默。
    谢相玉从后呼出的热流,又回流到他面颊上。
    二人身躯紧贴,谢相玉的双腿又开始习惯性地微颤,腹内一紧一松地酸胀起来。
    谢相玉也觉出两人这样的姿势,又是暧昧,又是滑稽。
    可易水歌的本事他心知肚明。
    之前嘲笑他离了傀儡之舞就不行,只是一时的口舌之快。
    谢相玉太清楚,面对易水歌,哪怕放松分毫,他就有立时脱困的本事。
    为了避免这暧昧肆意蔓延下去,他粗鲁地从后面用膝盖顶了一下他的腰身:说话。
    易水歌带着谢相玉往前栽了两步,笑道:你倒是先问我点什么啊。
    谢相玉的确有问题要问。
    他气沉半晌,本以为已经将情绪拿捏得当,谁想开口还是阴阳怪气:你还挺大方的啊。
    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折在易水歌手里,就是因为看上了他的傀儡之舞。
    在和易水歌共过副本、又得知他喜欢男人后,他就故意引诱挑逗,本来打算抢宝后再把他戏弄一番,谁想这人不识好赖,不仅厚着脸皮假戏真做,还强逼着自己和他做了队友。
    现在倒好,他说送人就送人了?
    一想到那天晚上自己先是嘴硬不服,又被他调理得哀求连连的场面,谢相玉就牙根作痒,恨不得直接把他脖子抹断,一了百了。
    我一向很大方。易水歌却还是大言不惭,你要,我就给了啊。
    谢相玉被他的一语双关气得胸膛起伏连连,胸口一下下顶在易水歌的后背上:你要不要脸?!
    易水歌却是一派坦然,反问道:你要和我上床,我就给你了。可傀儡之舞,你开口向我要过吗?
    谢相玉猛然一噎,一张俊美的脸气得直透粉。
    他还真的没有问过。
    可这不是废话吗?!
    他要了,易水歌就舍得给?
    但听易水歌的话意,他竟然无法反驳分毫,一股气淤在胸中,更是咬牙切齿。
    他怒道:你少他妈耍我!
    易水歌笑眯眯地一摊手:哎呀,被你看出来了?
    谢相玉气得呼吸不畅,差点要开口问出,你要是真觉得我十恶不赦,杀了我不就好了?
    这个问题,从他失陷在易水歌手心里就想问。
    他的确有在副本中坑过其他玩家,杀NPC也从不手软。
    在【沙、沙、沙】里,为了试新做的武器是否趁手,杀了一个NPC,谢相玉至今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本来就擅长自制武器,杀人的东西,不用人试,还能用什么东西试?
    在游戏里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
    他又没拿其他玩家练过手。
    人类玩家当然也被他算死过两三名,但都是他们自己蠢,盲听盲信,自己指东他们不往西,最后被boss害死,又不是他亲手杀的。
    谢相玉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
    之前,他嫌正常生活无聊,懒懒散散,打不起精神来,有了《万有引力》这款全息游戏作为发泄,他心中一直潜伏的恶念才得以释放。
    而易水歌和自己不同。
    他的行事风格就是专坑恶人,不择手段。
    他要真想对付自己,杀了就杀了,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扣起来,一遍一遍地折辱不可?!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易水歌默然半晌,突然叫了谢相玉一声:哎。
    谢相玉恶声恶气:干什么?!
    易水歌: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
    谢相玉:
    他分明背对着自己,但还是轻而易举地窥破了自己的心思。
    这种感觉很糟糕。
    易水歌眨着眼睛,为了蹲着省力,索性把身体的大半中心都舒舒服服地寄到了谢相玉身上:你想要获胜,所以在副本里杀NPC,鼓动其他玩家送死,方便通关,这有很特别吗?你又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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