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南舟并没怎么往心里去。
    因为他早就猜到了。
    南舟在纸张上勾勒着苹果树女士的唇形,在她的唇上打上了细密的纹路,好显得那张唇更艳,象征性回应了一句:唔。
    注意到南舟神情淡淡,小谢的眼里亮起了动人的光:你不惊讶吗?你猜到了多少?
    南舟瞄了一眼小谢:关于什么?
    如果是关于自己的身份,那么这是他小学的时候就在想的问题了。
    他一度以为自己是一本书里的人物。
    漫画的话,和他的推测相差不多。
    如果是关于游戏副本的事情
    南舟对游戏这一概念的理解,仅限于书店里几本日期还停留在十年前的游戏杂志。
    在南舟的认知里,游戏是一种被锁在盒子里的故事。
    和他作为一本书的感觉差不很多。
    只是他暂时还没有被丝线牵引的傀儡感,说明这个盒子很开阔,对他的控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烈。
    未来,还会有更多新的人进来。
    有人能进来,那他就一定能出去。
    所以他不明白,小谢为什么一直望着他的眼睛。
    好像自己这样平淡的情绪和反应不符合他的心理预期似的。
    小谢专注望着他的眼睛:你曾经和我这样的人说过话吗?
    南舟谨慎地想了想。
    他并没能和苹果树女士说上话。
    于是他摇摇头。
    小谢的肩膀微微塌了下来,看起来颇为失望:你怎么都不惊喜呢?
    也不发疯、不崩溃、不痛苦。
    没意思。
    南舟的惊喜早在昨天就用完了。
    他本来就不习惯大起大落的情绪表达,因此望着小谢的眼神中满含困惑。
    他问:你到底想问什么呢?
    小谢的神情这才好了一些:以后我就是你的朋友了,好不好?
    南舟:为什么?
    小谢:
    小谢:你不孤独吗。
    南舟放下笔:孤独。
    南舟:可我为什么要和你做朋友?
    南舟问的是肺腑之言。
    但小谢同学看起来被噎得不轻。
    为了避免自取其辱,小谢主动转移了话题:你感觉,你的世界有没有什么不一样了吗?
    南舟想了想,并没觉得自己的日子和以往有什么不同。
    太阳还是一样的灼人。
    建筑物的排列也没有发生变化。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
    唯一的区别,就是多了一棵苹果树。
    想到苹果树,南舟的心情突然就好了很多。
    如果说小谢口中的交朋友,就是要给对方种苹果树的话
    那么他希望找到苹果树女士,也给她种上一棵。
    只是小谢这句问话,还是让他上了心。
    按照他的阅读积累,一般的游戏,不该是用数据、算法和模型构建出另外一个各项条件都尽可能趋近于的虚拟平行世界吗?
    为什么苹果树女士和小谢会来到他这里?
    这是个挺值得思考的问题。
    可这么多年来,南舟没有和人分享想法的习惯。
    对小谢,他也没有分享想法的欲望。
    他只打算自己慢慢消化。
    不得不说,南舟的动物式直觉相当强悍。
    他从一开始就防备着小谢。
    他觉得他的笑容里有着什么让他不喜欢的东西。
    但无论如何提防,南舟也无法逃过月圆之夜对光魅的影响。
    潮汐周期性的涨落,在每月满月时达到高潮。
    小谢来到副本的第三天,恰是满月时。
    南舟的房间,蓝天白鸽的水彩窗画和一月一用的木栅,已经尽力将所有月光隔绝在外了。
    即使如此,南舟还是软在床上,浑身酸痛,疯狂盗汗,腰软得使不上力气。
    本来满月时,镇上所有的光魅都虚弱得起不来床,威胁性几乎算是没有。
    可南舟还记得,家里有一个住在他隔壁的小谢。
    因此他在入夜前,发现自己体力开始剧烈流失时,就挣扎着把门锁上了。
    墙上的时钟,慢慢指向了12点的位置。
    窗外月光愈发明亮炫目。
    南舟不适地单手抓住坚硬的床板,指尖捏得隐隐发白失血。
    此时,小谢温柔的声音突兀地在门外响起:南舟,你在吗。
    南舟心神一动。
    从刚才开始,他就没有听到任何靠近的脚步声。
    小谢,好像已经在门口站了很久。
    南舟咬着被角,努力将弱势的喘息一声声咽下去。
    然而,不多时,他的耳畔传来了钥匙钻入锁眼、窸窣转动的碎响。
    他根本不知道小谢是怎么进来的。
    在听到门咯吱一声被推开时,南舟喉头一紧,不及细想,将虚软的手腕探向枕下
    来不及抓住藏好的水果刀的刀柄,他的手腕就被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捉住了。
    南舟紧抿着苍白的嘴唇,被小谢翻身压坐,轻松控制在床上。
    小谢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尾指恶意地一下下压着他的唇畔,像是某种居高临下的戏弄。
    太痛苦了。太孤独了,是不是?
    小谢用耳语的声音对他说话,但没有多少同情,只是享受着南舟抑制不住喘息时微微失控的表情。
    如果我是你,我早就想死了。
    南舟:
    有病。
    你又不是我。
    我什么时候想死了。
    小谢俯下身来,轻声说:我来帮你解脱啊。
    重压骤然离身。
    南舟还没来得及喘匀一口气,一样冰冷的小东西就抵住了他的腰际。
    足以致死的电流,从他腰部点沸了他全身的血液。
    以触电点为圆心,形成了一个类似黑洞的物质,让南舟的所有知觉、意识都向里坍缩而去。
    他眼角余光里,一时间充斥着流散着的、驳彩的电光流迹。
    从他的指尖钻入,从他的胸口钻出。
    千分精彩,万分夺目。
    倏忽间,一切热闹归于彻底的死寂。
    南舟的心跳停止的同一刻,视觉里还留有现实的残象。
    小谢的身影虚化了,如同花屏的电视,闪出滋啦滋啦的雪花。
    小谢也有些诧异的样子,看向自己的手掌。
    但下一秒,他就消失在了南舟的房间里。
    而一股氧气急速涌入南舟的心脏,像是有人拿着电击器,粗暴地对他的胸口进行着反复的按压。
    那股被无可反抗的力量控制的感觉,又回来了。
    这次的结果,是强制复活。
    南舟猛然从床上坐起,引发了一阵可怖的心悸头晕。
    他伏在床边,大口大口喘息许久,才重新适应了氧气的涌入和身体不间歇的疼痛。
    接下来,南舟向学校请了三天的假。
    他去了图书馆,重新找到了和游戏相关的部分书籍,仔细重阅。
    他身上疼得厉害,图书馆里也只有他一个读者,他索性摒弃了往日端正的坐姿,猫似的趴上了桌子,把书垫在了脑下,蜷起身体,一边休息,一边阅读。
    作者永无涉猎游戏领域较少。
    因此在他一手构建的新华书店里,文学艺术的书最多。
    关于游戏,也不过是几本过时的杂志,以及一本游戏发展简史而已。
    南舟把能搜集到的资料通读一遍,果然察觉了某种不对劲。
    正常的游戏中,玩家才该是那个被服务的核心角色。
    表现就是,副本里的boss,不管被玩家杀得怎样七零八落形容凄惨,都会随着玩家离开而结束进程。
    状态重置,无事发生。
    可自己呢?
    除了被复活之外,他的记忆没有被清零,身上的伤口到现在也还在痛。
    就好像重置得根本不完全。
    南舟来不及细想为什么自己会如此不同。
    就在他复课的第二天,小镇里又迎来了两个陌生的客人。
    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可爱娇俏的小姑娘,在小镇里信步游览。
    两个人看起来像是来旅游的。
    小姑娘见到他时,还给他塞了一颗水果糖。
    要是没有那个和他的学生差不多大的小萝莉的话,南舟根本不会放松对他们的警惕。
    她让他久违地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他甚至带小姑娘听了他的素描课。
    两天后,在突然到来的满月夜晚,被那个小姑娘用刀从后背捅入时,南舟清晰地听到,她甩掉了刀上的血滴,笑嘻嘻的用一个男人的声调,对身旁的伙伴说,时间修改器还真好用。又拿了一个成就。
    男人也带着轻松的笑音:攻略说得对。他真好骗。
    两人说着话,迅速消失了踪影。
    就像小谢消失时的情境。
    一模一样。
    南舟倒在地上,缓了很久,才强忍着后背的疼痛,爬起身来。
    他把手探进卫衣口袋。
    那里放着一只苹果,已经被压烂一边了。
    本来是打算留给小姑娘吃的。
    既然不要,那就算了。
    南舟坐在路边,用衣襟擦擦苹果,咬了一口,心绪宁静了一些。
    他静静想着小姑娘口中的时间推进器,想着小谢用来打开自己房门的万能钥匙。
    他又掌握了一项讯息。
    他遇到的玩家,极有可能拥有着海量的、功能各异的道具物品。
    他需要想些办法应对了。
    在这之后,又有玩家陆续来到了永无镇。
    有的玩家只是来这里逛一逛,但有的玩家,明摆着是处心积虑地想要接近南舟。
    南舟虽然孤独,但他并不是傻。
    他挺想问一句,你们没有别的事情吗。
    为什么要玩游戏?
    为什么要沉迷于一件就算赢了也对现实没有太大意义的事情?
    为什么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要杀掉另一个世界的我?
    无人能替他解答这些疑问。
    于是他尽量展现出凶悍冷漠的一面,想将他们赶出永无镇。
    然而,满月之夜,终究是他逃脱不了的诅咒。
    下一个满月夜,如期而至。
    好容易逃过了四个玩家的围追堵截,南舟刚想歇一口气,却落入了三个他之前根本没有看到的、不知什么时候就潜入了小镇的玩家手中。
    他们在暗处动用了电击枪。
    一种被高压氮气弹射出去、镶嵌着倒钩和电极的攻击武器。
    威力很强,说能一下子致命,却也不至于。
    此时,南舟已经和先前的四个玩家周旋到了黎明时分。
    南舟身心俱疲。
    因此他们一击即中。
    天边的月色渐无,已经逐渐黯淡了下去。
    洒落在南舟身躯上的光,很淡,很薄。
    熟悉且剧烈的疼痛,令南舟再次倒地、冷汗涔涔。
    他没有继续反抗,而是闭目装死,准备伺机而动。
    三个人发现他不动弹了,就蹲在他的尸体不远处,准备领取奖励、接受传送。
    这boss怎么没有血条啊。这么脆,打一枪就没了?
    嗨,还真的像攻略那样,只要卡着点进副本来,说杀就能杀了,就是个普通人,真无聊。
    算了算了。能拿成就就好了。
    痛楚导致的耳鸣,加上热血急速涌上头顶的尖锐轰鸣,交织成了一首刺耳杂乱的交响曲。
    传入他耳内的对话声,混杂在他脑内的杂响之中,让南舟的心一瞬跳得比一瞬快。
    攻略。
    无聊。
    成就。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吗?
    那么,凭什么他们的目的就一定要达成呢?
    这些陌生且极富挑逗性的词汇刺激着他的神经,让愤怒渐渐侵蚀了南舟的心神。
    他用胳膊撑着地面,借过一点力后,脚尖点住地面,向前疾冲而去。
    空旷的街道上,陡然刮起了一阵风。
    背对着南舟的高壮男人不经意间侧了侧脑袋,余光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个已经迫近到他身后咫尺处的冷冽身影。
    以及一只托扶上了他喉部位置的、冰冷的手。
    咔嚓。
    叮。
    南舟把小勺子放回盘子时,盘身和木勺发出的轻微碰撞声,将他从回忆中唤醒。
    南极星吃完了荔枝,把小爪子舔干净后,又颠颠跑了回来,撅着肉滚滚的屁股,就要往南舟的风衣袖子里钻。
    苹果脸少女羞涩地走过来,对南舟递上了一个精心制作的果盘。
    她温和道:客人,送给你。谢谢你,刚才帮了我的妹妹。
    南舟看向果盘一侧。
    那里摆着几牙切开的、果皮红到透光的苹果。
    苹果脸少女自顾自软声软气道:水果都是自家种的,也不值什么,就是希望希望,你能常来
    南舟霍然起身。
    熟悉的香味。
    熟悉的光泽。
    熟悉的苹果。
    他一时以为自己还在回忆中,没有离开。
    他正坐在那棵属于他的树上,摘下苹果,借着果枝间筛下的细碎光芒,将苹果和阳光都一点点吞进自己口中。
    南舟问:你的苹果,是怎么来的?
    苹果脸少女被他的动作和语气吓了一跳,捧着苹果,诺诺道:怎么来的大家都是从仲老板那里进的种子
    南舟问:仲老板在哪里?
    苹果脸少女:出门向南,沿着小路一直走路边都有指示牌,种子店很醒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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