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庆祝被录取,他在国外玩得忘乎所以。
    等他惊觉不对时,距离他的大学报到截止时间只剩下半天光景。
    没办法,他紧急联系了一圈自己的狐朋狗友,找到了本地代课行当中口碑相对最好的江舫。
    富二代请他拿着自己的备用钥匙,取一下自己的报到材料,替他报到一下,顺便帮他上几天课。
    大概半个月后,他吻别了火辣的美人儿,心满意足地拍拍屁股,从阳光灿烂的夏威夷回到了基辅。
    但一回来后他才知道,自己居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学习小组组长、手风琴社社员,以及本校冰球队的enhancer。
    他大惊失色,忙找到江舫兴师问罪。
    在咖啡厅里,江舫不急不躁地端起杯子,看着对面比他还大上两岁的年轻人,反问道:这样不好吗?
    你要的是学历和光鲜的履历,是留学国外的四年时间。至于你学到了什么,并不重要。
    江舫说:而我相反。我想要上学,我要的是这一段体验。
    他把下巴轻轻抵在交叉着支起的手背上:我们各取所需。这对你,对我,都会是一笔合算的交易。
    富二代吞了吞口水。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他回去闷头考虑了两三天,又和自己的狐朋狗友商量一阵,觉得花一笔钱,买上四年放肆自在的快乐,好像也不坏。
    打定主意后,他打电话联系了江舫。
    那边的江舫则早有预料。
    他坐在图书馆里,嘴角勾起漂亮的弧度。
    那,卡宾先生,祝我们长期合作愉快。
    江舫获得了一个稳定的大客户,代价是暂时失去了自己名字的使用权。
    不过这并不要紧。
    四年间,江舫尽职尽责,在学校、冰球队、手风琴社团和地下赌场中各自流连,伪装得非常完美。
    他神秘温柔的气质,他拉的一手漂亮的手风琴,他偶尔的魔术小把戏,他对世界上各种酒类的深刻了解和品鉴能力,让他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显得那样魅力四射。
    尤其是在他成年后,愿意同他调情暧昧的男女前赴后继,如过江之鲫。
    冰球队里,有向他当众表白的啦啦队队长。
    赌场里,从不缺对他吹着下流口哨的男男女女。
    按理说,江舫不该感到孤独。
    他大可以放纵。
    但他谁也不喜欢,谁也不靠近。
    关键是,他从不会给人疏离冰冷的感觉。
    任何人在他身边都会感到发自内心的愉悦和舒服,哪怕被江舫拒绝,都觉得还能和他做上一生一世的好朋友。
    这些人甚至要在很久很久以后,才会恍然意识到,他们和江舫其实连朋友都不是。
    江舫有广博的社交圈,知悉每一个朋友的情况。
    他对每个人的境况都能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但相应的,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谁也不知道,当他回到家、看着醉倒在门口结了冰的呕吐物中的母亲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可能就连江女士本人都不知道。
    长久的酒精依赖征早就摧毁了她的理智和大脑。
    这几年间,她反复出没在各大戒酒中心和戒药中心里。
    出来,又进去。
    无非是戒了再喝罢了。
    江舫哪怕亲自送她去戒酒互助会,在旁监督她,她也能借着上厕所的工夫中途逃出,在某个不知名的小酒馆中喝得酩酊大醉。
    久而久之,江舫也不再多去约束她。
    他用黄铜钥匙打开沉重的防盗门,沉默地将她打横抱起,将她抱到床上,用热毛巾擦过她的头脸,又亲一亲她的额顶,对她柔声道一句晚安。
    然后,他再一次拨通了戒酒中心的电话。
    在他和工作人员沟通过后、挂断电话时,他听到母亲用乌克兰语喃喃低语。
    我,是不是是不是对不起你?
    江舫抚摸着她过早干枯发白的头发和眼角的深深纹路。
    他没有正面作答,而是像小时候那样,轻声说:我的天使。睡吧。
    但酗酒者的反省和愧悔往往短暂得如同昙花一现。
    江舫不会再轻易相信什么。
    他像哄骗任何一个朋友一样,哄骗着他的母亲,让她今晚至少能醉得心安理得。
    好在,他还有冰球。
    冰球是一项绅士且暴力的运动。
    你可以选择做挥舞着球棒、在冰上起舞的玫瑰诗人,也可以选择做冰上绽开的鲜血之花。
    江舫将满腔积蓄在优雅和绅士之下的压抑,都发泄在了这片父亲生前最爱的冰球球场上。
    Joker是天生的格斗家。
    一个俄罗斯退伍老兵,在江舫工作的地下赌场里担任保安。
    他是这样评价江舫的。
    江舫身量轻盈,肌肉柔软,兼具东欧人的蛮力和亚洲人的灵活。
    在冰上,护具沉重且阔大,不容易使出力气,冰球赛中的互殴,往往只能你来我往、一拳一拳、黑熊一样笨重且粗暴地互砸。
    江舫则不同。
    他斯文优雅的身姿看上去更像是控球的主力,却能在别人向他挑衅时,轻松扯掉手套,一丢球杆,矮身一拳,猛轰上去。
    他曾经这样一拳砸碎了半边对方的面部护具。
    当然,磕磕碰碰中,难免负伤。
    如果江舫的手指受了伤、红肿到不能屈伸时,会向赌场请一天假。
    第二天,他会用一次性的玫瑰纹身挡住伤口,在客人面前将一手飞牌玩得出神入化,博得一片尖叫和口哨。
    大三时,江舫在一场比赛中的勇猛表现,被基辅州骑兵冰球队相中。
    江舫和他们签订了一份为期一年的合约。
    原因是报酬丰厚。
    江舫其实早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挣钱了。
    他只是觉得母亲或许需要。
    所以,他要更多。
    基辅的其他学校和社区的冰球队早就听说过卡宾先生的名声。
    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个疯子一样的、攻击性十足的美人enhancer。
    没人敢轻易去招惹他。
    因为他打起架来,好像命不是自己的。
    骑兵队的夺冠之路并不算多么困难。
    比赛结束的那天,江舫如约拿到了一大笔奖金。
    然而,在那天下午,背着球包回到家时,江舫在公寓门口看到了曾和他打过许多次交道的、戒酒中心的工作人员。
    在看到自己时,他脱下了帽子,鼻子通红,有些局促地擦了擦鼻尖。
    江舫站住了脚步。
    一股他曾设想很久、却迟迟未到的阴影,慢慢将他笼罩起来。
    如他所料。
    母亲去世了。
    因为睡梦中突如其来的脑溢血。
    幸运的是没有痛苦。
    那一年,江舫21岁。
    社区里尽管没人知道江舫的真正职业,但他们都知道,江舫一直在为了他的母亲打工。
    然而,这个在旁人眼中温和的、孝顺的、倾尽心血供养了母亲数年的年轻人,在葬礼上没有流出一滴眼泪来。
    江舫用童年体验过的所有温暖,透支一样治愈、代偿着他伤痕累累的少年时期。
    现在,他最后的一点光亮烧尽了。
    江舫想,他自由了。
    那之后,江舫为卡宾先生完成了他的毕业论文,交上了几乎全A的成绩单。
    再之后,江舫卖掉了他们家的房子,辞去了赌场的工作,踏上了他漫漫的独行之旅。
    江舫的脚步遍布了乌克兰的角角落落。
    他独身一人在废弃的高速公路上练习长板,背后是无法再喷发的死火山。
    他戴着黑色的运动手套,俯身过弯时,指尖在粗粝的地面上轻轻点过。
    高速摩擦的温度,让他感觉到了短暂的刺激。
    但这份刺激不过是稍纵即逝。
    几个月后,江舫考了货车司机的执照。
    因为他听说,某家公司的运货路线中有一段路,那里的风景再好不过,看上十年也不会腻。
    但不过几个月,他也就辞职了。
    乌克兰他玩够了。
    于是,江舫办理了护照,离开了他从小生活的地方。
    他在吃、玩、住上肆意挥霍,毫无节制。
    没钱了,他就会踏入当地的赌场,无论规模大小,随便赌上几把。
    有的时候,江舫会因为赢得过多,被人盯上。
    不消一刻钟,就会有人请他到赌场的贵宾室里暂候。
    赌场的小经理会向他客客气气地递上一笔钱。
    言下之意是,交个朋友,见好就收。
    这是行业的潜规则。
    赌场一旦碰见有手上本事的人,轻易不会撕破脸皮,常见的办法是给上一点钱,然后和平地送客。
    江舫想挣的就是这笔钱。
    江舫弹一弹掌心的钞票,在经理虚伪的笑容中步出声色喧嚣的赌场。
    站在巨大宽广的深蓝色天幕下,他觉得孤独。
    但他又觉得,孤独,不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江舫拥有的看似很多,梦想看似很多。
    但只有他知道,自己只是游戏人生罢了。
    江舫温和对南舟道:我叫江舫。舫的意思,是不系之舟,取的是隐居的意思。
    看来,名字终归是心愿。实现不了的才叫心愿。
    南舟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我
    江舫对他漂亮地笑了笑,轻轻嘘了一声,把南舟想说的话轻描淡写地堵了回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江舫将手搭放在南舟的肩膀上。
    他的手指用南舟无法察觉的力道、在他颈后的齿痕周边逡巡一圈。
    什么时候讲,取决于自己。
    比如,我今天觉得月色很好,就想把我自己讲给你听。
    什么时候,你觉得时间到了,也可以把你讲给我。
    什么时候我都会很乐意听。
    南舟眨眨眼睛,看着江舫浸在黑暗中的脸,目光新奇又认真,仿佛是生平第一次认识他。
    江舫问:在看什么?
    南舟:睡前故事很好。我想睡觉了。
    江舫自如笑道:很荣幸能帮到我们南老师
    下一刻,他的身体猛然滞住。
    因为南舟毫无预兆地抱了过来,不带任何羞耻地揽住了他的肩膀。
    发现自己的身高和体型并不能很好包裹住江舫后,南舟便顺势把脑袋搭在了他的肩上,一只手自然地穿过他的胳膊下方,搂住了他的腰。
    江舫的血液失去了流通的能力。
    能让他片叶不沾身的那些谈笑自若、八面玲珑,江舫统统使不出来。
    他涩着声音,低低问:你做什么?
    南舟坦然道:睡觉。
    说着,他抬起头来,冷淡的眼眸里沁着两颗银亮的寒星:我小时候,如果感到孤独了,就会想,如果能被人这样抱着就好了。
    南舟公平公正公开地征求他的意见:你想被我这样抱着么?
    江舫:
    他闭上眼睛,感觉被南舟的手搂着的腰部的肌肤灼热着发烫,烧得他腰侧的肌肉都在微微跳动。
    南舟:你不高兴可以推开我。
    江舫:
    南舟枕在了他的肩上:那么,晚安。
    江舫的那声晚安,直到南舟睡熟后,才小声在他耳边说起。
    江舫的指尖轻轻拂过了南舟的头发。
    他一下下地抚摸着,力道不轻不重。
    他把说话的声音放得极轻极轻,恍如耳语,生怕惊醒了南舟。
    那样,江舫或许就会丧失说出心里话的勇气。
    我很讨厌爱上一个人的感觉,那通常意味着我对自己失去了控制。
    我恐惧过。
    我害怕会变成我母亲的样子。
    疯狂地、要了命地去爱一个人,是一件再危险不过的事情。
    我亲眼见过那种疯狂,所以我以为我不会重蹈覆辙。
    江舫顿了顿。
    但我好像错了。遗传的力量是伟大的。
    所以南老师,我大概是疯了,才会喜欢你。
    第59章 沙、沙、沙(二十四)
    江舫身上很是暖和,比南舟的体温高上许多。
    经南舟亲身测试,人类体温的助眠效果堪称一流。
    由于窗帘没有拉得很紧,天刚蒙蒙亮时,一线薄光就落在了南舟的侧脸上。
    在光芒的刺激下,南舟悠悠醒转过来。
    只是他的醒和旁人的醒不大相似。
    南舟在睁开眼睛后,其实并不会马上清醒过来。
    他可以洗漱、说话、倾听。
    但在不是必须要马上清醒过来的情况下,比如那次他刚睡醒就撞见一只蘑菇站在自己身旁,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南舟的思维都是线性、放空而破碎的。
    自从见过了谢相玉,南极星就表现得十分没有安全感,抱着南舟的脚踝才酣然睡过去。
    半夜,睡熟了的小东西没能抱稳,咕噜噜滚了下来,肚皮朝上地睡了大半夜。
    眼看着天亮了,它终于觉出睡得冷了,小爪子在空中虚虚蹬了几下,滚到了南舟的膝窝间,用脑袋拱了上去。
    南舟觉得腿间毛茸茸痒丝丝的,低低嗯了一声表示不满。
    他屈起腿,往江舫那边蹭了蹭,试图离这扎人的毛团子远一点。
    南极星不满意体温的流失,跟了上去。
    南舟继续往江舫身上贴。
    渐渐的,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自己小腹靠脐上的部分,被匕首一样硬戳戳地抵住了。
    这让南舟本能地感受到了一丝威胁,低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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