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舫回答:东五楼,403活动室。
    南舟唔了一声:明天去调查一下。
    江舫也同意了:明天可以。
    李银航正担心他们两人会大半夜跑去403莽上一波,闻言,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该去洗漱了。
    这样说着,南舟站起身来,走到江舫面前。
    他将原本系在自己脖子上、散发着一圈自然红光的第六感十字架挂在了江舫脖子上。
    细细的银链摩擦过江舫除了choker之外的皮肤,痒丝丝的。
    苏痒的感觉并不仅仅来源于银链。
    因为要扣上链扣,南舟的半个身子都越过了江舫的肩膀,微卷的头发沿着他的颈部缓缓擦摆。
    江舫轻轻咬了牙,呼出的气流渐渐灼热得厉害。
    他问:为什么要给我?
    我要去洗漱了。南舟的回答异常耿直,我怕沾了水,就不好用了。
    在李银航张罗着铺床时,南舟把呼呼大睡的南极星放在了床头,独身一个来到了宿舍自带的盥洗室。
    留学生公寓的住宿环境明显优于其他任何一间普通宿舍,不仅是单人单间,且拥有电视、阳台,和独立卫浴。
    一面巨大的镀银面镜,正镶嵌在盥洗室的墙壁上。
    台面上的洗漱用品也很简单。
    只有一瓶用了一半的漱口水,一样男士洗面奶和一把电动剃须刀。
    他拧开了漱口水的盖子,嗅了一下,借着试探着抿了一口,含在了嘴里。
    然后他的眉头狠狠一拧。
    痛。
    他犹豫了一下,到底是该吐掉还是咽下去。
    最终他担心这硫酸口感的东西烧坏他的胃,还是吐了出来。
    他拧开水龙头,冲洗积在洗手池底的淡蓝色漱口水。
    但是,从水龙头里流出的水水温极低,冷得异常。
    水滴溅落在南舟皮肤上的时候,刺得他又皱了一下眉。
    倏然间。
    沙
    又是那熟悉的、衣料在地面拖曳的细响。
    南舟停止了动作。
    沙
    南舟辨明了声音的来源。
    他慢慢抬起头来。
    他注意到,镜子里的自己,好像比正常的自己更高了。
    高到有些不正常。
    高到顶满了整面镜子。
    高到脖子都被镜顶压得向一侧弯去。
    那表情也不是属于南舟自己的。
    他的嘴角往上弯着、翘着。
    而他就保持着这样的笑容,脑袋被镜子的边缘顶着、压着,越来越歪。
    在镜中的自己脖子和脑袋呈现大约45度夹角时,南舟没有犹豫,一拳狠狠挥了上去。
    喀嚓
    镜中的怪影消失了。
    南舟的脸恢复了正常。
    只有他的脸从中央四分五裂开来,一眼看去,颇为诡异。
    南舟把手探到已经恢复了正常水温的水龙头下,简单清洗了自己无名指背上被划破的一道小口子。
    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响过的瞬间,江舫就出现在了门口,微微有些气喘。
    南舟回过头去。
    他是第一次看到江舫失去了从容气度的样子,一时间还有些新奇。
    幸亏把十字架给你了。南舟甩一甩手上的残水,不然用在我身上,也是浪费。
    江舫竭力控制着表情:你听到过沙沙的声音,是不是?
    南舟有点惊讶于江舫的判断力和分析速度。
    他从来没有向江舫和李银航提过,自己曾听到了两次沙、沙的异响。
    刚进入副本、在篮球场的时候有一次。
    去找谢相玉的时候,他站在走廊上,又听到了一次。
    南舟:嗯。
    他淡淡道:银航听到了一次,我听到了两次,这次副本的名字也提到了这种声音,所以我想,我应该是最危险的。
    因此,在明确了这一点后,南舟认定,反正自己已经够危险了,那么,可以预知危险的十字架放在他的身上,就等于浪费。
    最好是放在一次都没听到过怪声的江舫身上,才能起到最好的保护作用。
    听到南舟这样说,江舫的呼吸有些沉重。
    他的声音里明显压抑着某种强烈翻涌的、即将失控的情绪:你这样,如果出事,怎么办?
    南舟不解道:这不是没有事情吗。
    说着,他对闻声而来、却因为感知到二人间无形的情绪漩涡不敢靠近的李银航说:银航,你站远点。
    紧接着,他当着不动声色却早已气血翻涌的江舫的面,抬手将领结扯松,将规整的校服褪去,露出线条完美的小腹和手臂的肌肉线条:舫哥,你看看,我身上有什么变化。
    第41章 沙、沙、沙(六)
    在脱衣服前,南舟就知道,这个举动必然会暴露自己身上伤疤的问题。
    但他知道,江舫的性格很好,很绅士。
    在自己不愿透露秘密的前提下,不会轻易问越界的问题。
    如果是江舫看到的话,是没关系的。
    而江舫果然如他所想,见到他满身的怪异伤痕,没有多问一句话。
    他跨进盥洗室,用高挑身量挡在了李银航和南舟之间,不忘叮嘱:银航,待在一个能看得见我的地方,不要乱走。
    懂得看空气的李银航不敢吭声,且完美执行了江舫的指示,听话地挑了个只能看到江舫的角度,猫了起来。
    江舫在南舟面前单膝蹲下,仰头望他:裤子不脱吗。
    南舟哦了一声,没什么羞耻心地将柔软的休闲裤一路褪到脚踝处。
    江舫看着他印着淡褐色小松鼠花纹的内裤,没能忍住。
    他保持着双肘压在分开膝盖上的动作,挺爽朗地笑了。
    南舟觉得他笑得很好看。
    对好看事物的欣赏和向往,让他不自觉探手去碰了碰江舫的脸:先检查。
    江舫一手搭扶上了他的腰间:好的,南老师。
    然而。
    江舫的检查,似乎和南舟想象中的检查相去甚远。
    他接受且习惯得了任何粗暴的对待。
    但对于这种温柔的、正经的、不带任何撩拨意味的碰触,他有点消化不了。
    江舫的指尖拂过南舟腹侧放射式的电流伤疤时,南舟有点不适应地一咬牙:嗯。
    江舫指尖上有薄而均匀的茧子。
    更糟糕的是,自己细羊绒质地的毛衣上残留着一层静电。
    江舫每碰一下,就能唤醒一点电流。
    江舫的确没有问他伤口的来历,指尖却频频蹭过伤口的边缘,带着一点无声的疑问意味。
    南舟不肯发声,江舫就还摸他的疤痕。
    动作温和又不带任何暧然的意味,像是在寻常地撩动水面上的涟漪。
    这动作好像使南舟的身体产生了某种共鸣,让他不住受着苏苏麻麻的细微电流感的冲击的同时,一股小型的热浪也潮汐似的,在他腹腔内翻涌不休。
    南舟实在有点吃不消了,轻声解释:那个不是。
    江舫模仿着他恍然大悟时的口癖:啊了解。
    随即,他轻声下令:转身。
    南舟转过身去,仓鼠圆溜溜的尾巴图案在江舫眼前袒露无遗。
    江舫失笑一声,装作看不见那些交错在他后背的伤疤。
    他没有再让南舟不自在。
    他只在短暂检视后,握住了南舟放在身侧的手腕,看向他被玻璃划伤了一小道的无名指。
    把衣服穿上。江舫把挽在臂弯中、尚有余温的衣服递还给他,一会儿出来,我给你简单处理一下。
    确定南舟已经穿好了衣服,李银航关心地冒了个头:没事儿吧?
    江舫一手从书架一角拎出医药箱,另一只手将还停驻着南舟体温的手指交合在一起,惯性揉搓着,好留住那一丝温暖:他身上没有什么伤口。应该只是受到了惊吓而已。
    这时,南舟衣冠整齐地从盥洗室内走出。
    脸上没有一点受到惊吓的样子。
    没有一点对鬼应有的尊重。
    南舟还向江舫确认:确定我身上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吗?
    言语间听起来还有七八分遗憾。
    江舫摇头。
    除了那些碍眼的陈年的伤疤,什么都没有。
    李银航一时纳罕,觉得南舟思想有问题:没有的话,不是更好吗?
    那个留下死亡录音的人,应该正在被这个会发出沙沙声的鬼追杀。
    南舟徐徐道:他在录音里明明表现得那么恐惧。可如果鬼真的像这样,一点杀伤力都没有,他又为什么要那么害怕?
    李银航:
    她决定替大佬盘一下正常人对于杀伤力这个词的定义。
    她问南舟:南老师,刚才你看到了什么?
    正把手伸给江舫清理伤口的南舟仔细想了想:镜子里的我,脑袋突然歪过来了。
    他比划了一下:就这样,顶着镜框上面的边缘,往一侧歪着。看起来快断了。
    光听描述,李银航就觉得牙花子发寒。
    李银航:正常说来,这件事本身就很有杀伤力了。
    南舟有些显而易见的困惑:可那个鬼并没有造成实质伤害,有这么害怕的必要吗。
    李银航简明扼要地阐述原因:精神伤害,最为致命。
    南舟:那游戏为什么要这么说?
    南舟重复了游戏的要求:在游戏时间结束前,不要疯掉,活下来。
    南舟:如果鬼只能造成精神伤害,副本只需要规定不要疯掉,san值不要归零就行了。强调活下来,说明鬼还是会对玩家造成实质伤害。
    李银航突然语塞了。
    她意识到,南舟能想到这层,意味着和那未知之物有了正面接触的他,现在是三人中间最有生命之忧的。
    发现这一层后,李银航有点堵心,小声道:那你想到解决麻烦的办法了吗。
    暂时没有。
    在回答问题时,南舟正端详着手指上被端端正正贴上的那个咪兔头的淡粉色创可贴。
    他察觉到了李银航话音中的担忧。
    于是,他一边摸着创可贴,一边试图安抚看起来比他还紧张的李银航:其实我还是有一点害怕的。
    李银航看了一眼他显示乱码的san值条。
    她问:你想喝奶茶吗。
    南舟抬起头,认真询问:可以送进学校里来吗。
    李银航:你害怕了个der。
    最终,他们决定明天再订奶茶。
    留学生宿舍里只有一张单人床。
    江舫把床让给了李银航。
    李银航还想推拒,江舫却眉眼弯弯地打断了她的话:让女孩子睡在地上,我恐怕会睡不着的。
    李银航干笑:哈哈哈。其实是这张床睡不下两个人对吧。
    她把自己掖得密不透风,确保已经严密到让鬼无从下手后,她心一横,眼一闭,沉沉睡去。
    去他的。
    120个小时,过一个小时就少一个。
    他们一定捱得过去。
    李银航强制自己睡了过去。
    江舫和南舟两人躺卧在垫了两层软褥的临时床铺上,枕头中间睡着一只翻着肚皮的南极星。
    一时无话。
    南舟看向江舫的侧颜轮廓:你是不是在生气?
    江舫阖目:没有。
    南舟:你有。你其实是故意按我的伤口。
    江舫睁开了眼睛,并不作答。
    南舟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说:以后我不会瞒你们了。
    南舟:我习惯一个人做事,所以拿到什么信息总想自己观察看看,不大会共享。
    南舟:我以后会向银航好好学习共享的。
    江舫依旧没有什么表示。
    南舟一口气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了,只好沉默。
    他直觉,江舫对自己隐瞒听到过两次沙沙声的动机,是完全了解的。
    所以他的一番解释,基本等同于浪费时间的无用功。
    南舟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浪费不必要的时间,对江舫重申他的想法。
    于是,他便乖乖抿着嘴想原因。
    过了一会儿,一只温热的手突然从旁侧伸来,搭放在他的手腕上,绅士地牵了一牵。
    江舫低低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别想了,睡觉。
    南舟不大舒服的心突然就放平了:
    理我了。
    有点开心。
    他说:那,晚安。
    但那只手还是虚虚握在他的手腕上,没有离开。
    南舟也没有挣脱。
    他自作主张的隐瞒,让江舫和李银航都不开心了。
    他觉得自己有好好安抚他们的义务。
    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话想要交代江舫。
    南舟还记得在那通死亡留言里,那人断续的呓语,痛苦的呻吟:
    那个地方是不存在的,所以我们也都不能存在了
    这触动了南舟心里那根隐秘的弦。
    南舟扭过头,再次看向江舫,郑重道: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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