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光学院是星盟第一军校, 学院里除了有凭成绩优异,综合体能测评也数据漂亮而考进来的学生,也不乏有出身优渥的权贵,是拿着引荐信入学的人。
    这种环境中,因为专业性质所致,学生们天然会对跟军政沾边的消息更关注点,饶是恒光学院是封闭式管理,全日制,但有权贵派的学生在,他们总有途径与渠道,能从长辈那里或直接或旁敲侧击的拿到更多信息。
    如果试交成功,那以后两边发生剧烈武装冲突的几率是不是就会降低了,对域外海盗的定义也要重新更改?
    你军事名词理解课白上的吗,说什么傻话?海盗是海盗,域外联合是域外联合,无立场无统辖的游荡型组织和早在两百年前就公开宣布联合的政体压根不是一回事。
    那打仗的几率
    这个倒是真有可能降低。有个家里有军委高层的学生肯定地说,说完后又一耸肩,一张犹带少年稚气的脸上流露出从长辈那里学来的矜傲,不过说实在的,就算还是会打起来,又怎么样?我们领先域外联合那么多年,他们来跟我们试着建交,成功了是他们得到好处,我们技术与装备甩他们一截,他们的人这一回来星盟,性质上,我觉得约等于古地球史里提到过的朝贡。
    15岁的崖会泉从一群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同学身边经过,他听了一耳朵其余人对朝贡说法的赞同,心想:蠢货。
    崖会泉的所有理论课程都上了两轮,在他只能反复学理论的第一年,唐纳尔多带他带得很精心,会给他补充许多课本外的知识。
    唐纳尔多老将军活了快有两百年,他见识过星盟最为鼎盛的时刻,也在自己青年末期将至时,能以较为客观的姿态去审视现状,注意到鼎盛平和表象下涌动的暗流。
    崖会泉在唐纳尔多看来,便像一株苗,都不需要谁去揠,他自己就疯狂往上蹿长,偶尔给崖会泉做课外拓展,老将军怕这自力更生能力太强的苗长是长起来了,却有长歪危机,就会把那些更为宏大深刻的观点也带出来一些,为学生尽量构造一个更加清醒冷静的全局观。
    少年崖会泉自傲却不盲目,他在同学们大多自诩上等,对即将到来的域外联合交流团抱以高慢姿态评论时,却能较为理智的置身在优越感之外。
    由这个结果来看,他也算是没有白费老师的一片苦心。
    在崖会泉的记忆里,那段时间学校里到处都在讨论这件事,好像他不管走到哪,总能听见一两句聊起文化试交相关进展的声音。
    除了有聊起以后打仗几率的,把平等的文化试交看做一种朝贡活动的,一群还没有脱离校园的少年人,竟在以稚拙观念探讨未来发展,局势走向的。
    还有一部分人,比起讨论时局,他们对文化交流本身更感兴趣,对来自域外的人与资料都感到非常神秘。
    前面那群理论空想家聒噪得崖少爷头疼,他一见到前者,就一张臭脸拉得更长,能隔着五六米的距离提前开始释放冷气,回回都犹如一台移动制冷机,满面冷淡不耐地从对方旁侧绕过去。
    路过对方时还速度极快,很担心无知病毒会靠空气和唾沫星子传染。
    有一回,空想家中有人注意到崖会泉过来,还试着拉他入伙,一声招呼才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哎。
    恒光学院是军校,校服也是军装制式,外套袖口和肩膀上都有着金属扣,对方想要拍崖会泉肩膀的手落了空,只袖子上的金属扣与崖会泉肩膀上的撞了一下,发出金属碰撞的嗡鸣,哎后面的话当即说不下去,崖会泉已经错身走远了。
    你喊他做什么?一个很看不惯崖会泉那副拽样的人说,你伸手搭人肩膀想表示关系好,他估计在想,就你,居然还敢伸爪子搭他?
    是啊。边上的人附和,再说他知道什么,他家里还有人给他递最新消息吗?
    这话说完,周围寂静几秒。
    前方的崖会泉像是长了千里耳,他没有回头,只把制服下挺直的脊背朝着后方这群人,臂弯下夹着两张记录了作业的数据板。
    但他驻了步。
    后开口的那个学生在看见崖会泉倏地停住时,其实心里已经有点犯怂,旁边同伴也连连拿胳膊撞他,示意他适可而止,这方面的事继续说就过了。
    然而少年时代,恐怕年轻气盛与冲动无脑是少年的通病,这人被同伴一劝,反而劝出逆反心理,硬是把话接了下去,还冷笑一声,高起声调喊:哎哟,看我这脑子崖大少爷,你不是还有个人工智能嘛,AI去当一回黑客,替你干点违法乱纪的事,你就还是能拿到最新消息,拥有第一手消息渠道是不是?失败就甩锅给AI失控,销毁后你随便换新,反正就一个破人工智
    后面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一张数据板重重擦着他耳朵飞过去,撞碎在这人背后倚靠的墙壁上。
    砰!
    骤然飞溅的数据板元件和近距离乍起的巨大响声都令人脑袋直嗡,那男孩直接呆立当场包括他的同伴。
    过了几分钟,也可能只是几秒,他渐渐感觉似乎有温热水流沿着耳朵淌了下来,反应慢了不只一拍地要伸手去摸。
    可手腕像被镣铐咬合,胳膊被顺势往后一掰。
    现实时间原来只过去几秒,摔完数据板的崖会泉已经三两步回到近前,将还没反应过来的人像抡数据板一样拍回墙面,随后攥紧的拳扬了起来
    这场斗殴,最终以对方进了校医院,在医疗舱里躺了整整六个小时,而崖会泉被叫去接受训斥,听了一小时的骂,还写了三千字的检查,两边都罚了长达半个月的校内劳动作为结局。
    就此,关于和平天使号也好,文化试交也好,这事是彻底没人在崖会泉面前提了,就连那些不关心局势,只关心交流内容本身的人,他们听了崖会泉因不想参与实时交流而暴力斗殴的传闻,也纷纷对这位不好招惹,战斗力还强的大爷敬而远之,一远远看见他就自动闭嘴。
    崖会泉真正动手打架的原因跟文化试交当然没什么关系,他是因为对方后面放的厥词才暴怒的,对方称呼百里为破人工智能,这无异于在他已经点燃的怒火上泼热油。
    他的斗殴处分通知教务处存档一份,通报给比较照顾他的唐纳尔多老师一份,还同步抄送家庭一份发回蒙特,报送给了电子管家。
    百里之后主动与少爷和解,人工智能率先反思自己的错误,极有可能也跟看见了这份处分通知有关。
    无论如何,很长一段时间里,崖会泉是没再听说过什么文化试交项目的新进展了。
    等他再得知与之相关的重要信息时,便只听到了坏消息。
    和平天使号在万众瞩目之下,于航行途中遭大规模海盗奇袭,连同它的八艘护卫舰在内,全部在重火突袭下被击沉。
    和平天使号有着一个承载了美好寄托的名字,是舰群里唯一的非武装舰船,它全船仅搭载有来自域外联合的文化专员,以及那几位手持特高级邀请函的稀有基因携带者。
    他们全都随着和平天使号被炸成一团宇宙烟火,在绚烂又不祥的光芒中灰飞烟灭。
    全船无一人生还。
    死亡名单随着躁动不安的风一起传到星盟,在这场惨烈的恐怖袭击里,最小的遇难者被通报仅有五岁,是一对稀有基因携带者夫妇的孩子,这一家人都在域外联合的最高保护名单上,据说他们所携带的异种基因,源自于一个一千六百年前就已彻底灭绝的原始物种。
    基因对应的原始物种早已灭绝,基因携带者搜罗遍全宇宙,原先只有那对夫妻两个人,后来才增加了他们的孩子,共计三名,实在稀有又珍贵。
    他们作为代表团成员出行,本该象征着交流的诚意,然而,诚意撞上来路不明的海盗炮口,几代人努力下才争取来的和平交流机会,还有来不及真正见面亲口诉诸的和平意愿它们全都被炸得稀碎。
    短暂出现的希望如同昙花,它匆匆凋零。
    由于海盗来得蹊跷,他们的火力配给几乎是比照护卫舰武器库配给来准备的,还精准掌握了代表团的航行线路,正好掐在他们的下一个跃迁点前伏击,打得人完全措手不及。
    是有人在背后操纵么?
    泄露了信息的是谁?
    假如真的有人提前给海盗报信,与他们勾连,那这是哪一方的责任,谁该为染血的天使负责?
    没有人说得清,只有时局越来越动荡。
    该事件日后被命名为血色天使,让炸毁的和平天使号永远在两方历史上留存。
    它有效激发了更大的仇恨,为日后更加激烈的冲突埋下了根。
    15岁的崖会泉结束那一学年的假期,他借由师长的不断提点,少年的眼睛遥遥望见了即将到来的风雨。
    后来,358年,血色天使事件过去28年后,在那片深海遗迹里,有很短的一个瞬间,肩膀上已然沉沉压了无数责任,也足够撑得起这些责任的崖会泉,他在沃修说完不打仗会做什么的问题后看对方一眼,短暂想起了这件载入史册的大事件。
    如果330年的和平天使号没有染血,交流顺利进行,这位域外联合的指挥官当年也只有五岁崖会泉研究对方资料时看过对方的出生日期。
    顺利建交,会令勉强维系的相安无事再至少持续上二十年,刚好就覆盖了一个人读书择业的黄金阶段,对方也许就会去读个更天马行空的专业,去其他领域发挥他的创造力和话痨能力。
    沃修那时没有回答自己对于另一种可能的构想,崖会泉也没追问,但崖会泉由和平天使号顺利抵达星盟出发,还擅自替人做了一番设想。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大脑哪来那么多空,连这种事也要想。
    所以当然,这份设想内容很快又被崖将军板着脸封存。
    他一个字都没对沃修提起过。
    时间真的太快了,转眼又是许多年过去,世界颠来倒去几回,星盟和域外联合不打了,诸如血色天使这样较为敏感的事件,它永不会被遗忘,但又确实正在被有意的弱化,在用全新的,正常的往来交互,去稀释昔日冲突积淀下的血色。
    在同域外联合的文研中心开始合作,双方共享了一部分资料后,我们有一个还需要搜集更多证据支撑,但目前已能初步做出推论的发现。主动提及血色天使的宁副院长交叠双手。
    话题是他精心准备的,见面邀约也是他主动邀的,然而真正说到详情,他却停顿一下,先将视线落在对面的崖上将脸上,像在仔细探索反应。
    崖上将表情管理功力一绝,冷淡与宁副院长对视。
    宁副院长只好把话接下去:这份新发现或许能为你的父母翻案,当年一面倒认为他们与域外有来往,包括意外受袭都是的结果是错误的,
    被宁副院长含混带过的词是分赃不均。
    他继续说:所谓发现个人终端内有来自域外的密切联络信号,在无意间比对过域外联合提供的一套内部编码材料后,我们发现,当年的信号指向的或许不是什么无统辖无组织武装,而是行踪较为不定的域外联合合法公民,因为对方坐标经常变更,才会给人星际海盗一般的流窜错觉。
    你的父母,当年更有可能是出于对和平探索的希望,在积极与域外联合的文化相关从业者进行沟通,推动文化试交项目的进行。
    你父亲也是文化试交的最早倡导人之一。
    行政办公室在宁副院长的话语尾音也落下后,变得鸦雀无声。
    只有外间场馆的喧闹闯过密封不牢的封窗缝隙,将一点带着人气的轻微响声传递进来。
    崖会泉还是面上鲜有表情,看不出情绪。
    而遥远的崖家,沃修已经看完了他来到崖会泉家第一个月的扫描数据,本来正要继续往下翻页,厨房的一台小鸟闹钟却自动鸣叫起来,他一看钟,发现是预约的食材预处理时间到了,便让投满了密密麻麻数值的屏幕暂时飘在半空,自己去了一趟厨房,把灶台上的明火按钮打开,调至大火,再凭爪操作一旁的食材自助取用器,将一整块上午才由运货机器人配送上门的新鲜牛肉取出来,预备等大火将深口径锅里的水烧开,再把牛肉丢进去焯水。
    百里和沃修同步听见了提醒,但电子管家那会正在房屋另一个角落操持家务,一心多用的做着清洁整理。
    等AI将程式分转过来时,猫已率先抵达厨房,顺便通过之前那块屏幕告诉百里:我来。
    感谢您的帮助,黎先生。电子管家手慢一步的移到厨房,干脆帮沃修将没有看完的资料也带了过来,让重新投送的资料屏悬在厨房里。
    这正好方便沃修不用再出去,能呆在厨房继续看他的扫描报告。
    百里作为人工智能,不愧为数据整合的一把好手,沃修说需要查看自己的往期所有扫描数据,百里在向他展示数据时,便是直接把纯数值项按日期排列,裁切掉了其他无关信息,向他投送了一份纯粹无水的数据总表。
    像其他诸如来自专业宠物医疗机构的就诊手册,宠物医生开具的诊断书,医嘱单之类的有水资料,则被百里排在数据总表的最后方,以供沃修看完前面内容后按需选取。
    说起来,我一直有一份疑问。百里在厨房里呆了片刻,旁观了一下猫镇定自若在明火旁看资料的举动后,一条机械臂就又探出来,手腕处亮起一支温度检测器,AI指着检测器上的红色读数,好奇地说,黎先生,这已经不是您第一次呆在离明火十分近的地方,您从来不会觉得明火可怕,或者认为大火附近温度过高,会对自己造成威胁吗?
    沃修快速又扫完一页资料,他决定把百里特意附在最后的文件也拖出来看一眼,一边在几个附件间斟酌先打开哪个,他就一边浑不在意地回答百里:确实都不会。
    机械臂困惑地晃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我从火里回来过两次。沃修说着,定好自己的下一浏览目标,将宠物医院的那份就诊手册打开。
    火是我的老朋友了。他用忽然有些复杂的语气说完这句,视线落上屏幕界面。
    百里还在困惑,尝试分析他的话意,他粗略扫过手册上的患者信息
    【患者姓名:黎旦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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