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军营位于费尔干纳山山脉中段唯一通道的南端,将此通道堵得严严实实,南往北来的军队难以逾越。
    军营前端建有四座箭楼,楼塔上有数名弓弩手,任何从山道出入的可疑生命体都处在他们手中弓弩的射杀范围内。山道口,弥漫着死亡气息,十数具骸骨森白吓人安静地布满一地,附近的天空上和山崖上,或是秃鹫盘旋,或是乌鸦守株待兔,仿佛此处是它们的觅食场。
    独眼原来是虎贲军的队正,在宁远城的保卫战中左眼中箭负伤而退出虎贲军的序列,因为武功卓著,公孙遥武满足了他的愿望,将他调入新建的凯旋营为强弩手。在这里,独眼倒成了他的优势,瞄准还省略了一个程序。过去的半年里,他射杀了两名企图渗透过军营的突骑施斥候,给他胸前又增添了一颗银星。
    随着突骑施斥候的屡次失败,独眼渐渐地失去了立功的机会,没有突骑施人愿意来给他当猎物了。渐渐地,上箭楼值守成了一件无趣的事情,可军令如山,他不得不隔天站上岗位。
    这天又轮到独眼上岗。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大白天的,他听到了山道里传来嚣张的铁蹄声,从节奏判断,来骑相当着急。
    “嘿嘿,突骑施人终于来给我解闷了!”独眼咧嘴一笑,来骑明目张胆的原因他没兴趣知道,他只管猎杀。与以往一样,他跪在扶栏前,手中的强弩搭在扶栏上,箭头直接瞄准两百余步外的山口,这样的射击姿势可以让他第一时间并且准确地取敌人的性命,在袍泽面前抢下不足分配的功勋。
    突然从山道里传出的三声短促的牛角号无情地粉碎了独眼的立功愿望,来骑是自己人!独眼抬起失望的脑袋望着山口即将出现的身影,不过他没有站起来,他心有不甘。
    狼狈而孤独的身影出现,确实是自己人。
    “敌袭,敌袭!”一骑不停地指着身后,对军营里狂吼。独眼认得来骑是鹰骑的下千骑将、豹子将军。看样子他带去的斥候都回不来了,豹子将军的背后似乎还插着数支羽箭,突骑施人的追杀好凶猛啊!
    “嗖!”独眼应声扣发弩箭,他看到了高举弯刀的追兵紧紧贴在豹子将军的身后,距离只有数十步。
    独眼的目标不是骑士,而是战马。因为他听到了敌骑身后的隆隆马蹄声,必须将山口堵住!战马就是很好的选择。
    “都把弩箭给我!帮我上弦!”独眼抢过身边士兵的强弩,继续第二击。
    每座箭楼的楼塔上有三名士兵,配备三张强弩。独眼是老兵,功勋在身,连队正都买他帐,其余的士兵更是不敢有怨言,自动成了独眼的副手。连续三箭击杀了三匹战马,给山口的道路造成了一定的阻碍,然而,悍勇的敌骑还是源源不断涌出,无视死亡的威胁。受到独眼的启发,其余三座箭楼里的弩手也开始转向射击敌人的战马。
    凯旋营里的士兵经过一阵慌乱,在将军的指挥下开始以长弓反击,突破强弩狙击的数十名骑士付出一半的死伤后,突入了军营,军营里厮杀成一团。
    “独眼,我们撤吧!”一名士兵胆怯了。箭楼下出现了突骑施人的身影,而山道口处,虽然倒毙的战马挡住了大部份通道,可是疯狂的突骑施人竟然弃马翻越障碍,徒步冲来,强弩的数量不够,无法阻断突起人的冲击。关键是,军营里的守军不多,而且大多数都来自虎豹骑与虎狼骑,战斗力较之虎贲骑不可同日而语。
    独眼怒道:“宁远铁骑没有不战而逃的士兵!擅自后撤者我斩之!”
    “该死,和他们拼了!”两名士兵悲壮而无奈地继续给强弩上弦。独眼说得没错,敢违令后撤的就算活着也要被砍头,而且以往的功勋奖赏一概没收,家人的生活来源将成问题,还要受尽旁人的冷眼和鄙视。横竖是死,战死总比因为做逃兵而被处死的好。
    突骑施人的先锋是骨啜,此刻他正躲在盾墙后,他看出了四座箭楼的威胁,已经有数十名将士倒在对方精准的射击下,强劲的弩箭莫不一箭穿心,将中箭者钉在地面上,给后续冲锋的士兵造成极大的士气打击,致使冲入军营的将士迟迟未能取得进展。
    “射死他们!”骨啜唤来一队弓箭手,指着箭楼咬牙切齿。
    独眼陷入了苦战,他身上有棉甲,塔楼有挡板,都可以很好地给他提供保护,可是敌人的弓箭手以人数优势弥补了双方的差距。
    “第八个!”独眼杀红了眼,杀戮令他极其兴奋,排成一队与他对射的突骑施人弓箭手无疑是他最好的靶子。
    “给我弩箭!”独眼将射空的强弩递到身边,却迟迟不见袍泽接应。他愣了愣,回头一看,只见两名袍泽倒在血泊中,都是脸部中箭。
    独眼咬咬牙,奋力给强弩挂弦上箭。强弩上弦的时间相对于弓箭来说要慢上许多,就那个空档,突骑施人向独眼所在的楼塔施放了两轮羽箭。
    “啊!”一支羽箭插入独眼的右手,独眼失去平衡,倒坐塔楼内。
    “他们完蛋了,快爬上去,占领箭楼!”观战中的骨啜意气风发,他看出了箭楼的作用。命令刚下,数名弓箭手冲到箭楼下蚁附而上。
    攀爬造成的响声由下而上传入了独眼的耳朵,他闭上眼睛作了一个深呼吸,突然睁开眼睛,暴喝聚力,左臂单手举起强弩。恰逢其时,一张丑陋的脸露出挡板惊恐地望着独眼手中的利箭,就在突骑施人躲避的瞬间,独眼扣发扳机。弩箭从突骑施人张开的嘴巴里射入,穿透而出,毙命的突骑施人来不及发出惨叫,像采取后仰姿势的高台跳水运动员一样,摔下箭楼。
    死亡吓阻不了突骑施人的脚步,又是一名不畏死的突骑施人跳上箭楼,一刀砍在独眼的肩膀上,独眼毫不畏惧,奋力前扑,抱着敌人撞上护栏。两人应声翻落,箭楼下轰然扬尘,杂物飞舞。塔楼上还回荡着独眼的壮烈:第十个!
    四座箭楼先后陷落,山口通道堆积的马尸也被移开,突骑施人的攻势如潮而来,军营的守军已死伤过半,而且正被逐步压迫向后营,眼看就要全军覆没。
    “点火,撤!”豹子下达了撤退令,他的职位在此最高,将士们当然乐意听到他的命令。
    宁远铁骑的士兵点燃了后营的柴草阻挡敌骑的追击,然后慌乱后撤。
    凯旋军营落入了突骑施人的手里,骨啜没有乘胜追击,而是下令让短暂休整和打扫战场,他的目标高远,看不上散兵游勇。看完整个军营,骨啜觉得很庆幸,此军营专为防守而修建,除了前营的四座箭楼,营地里没隔数十步垒起一道石墙,高至胸膛,非常适合防守,如果有数千士兵把守,要突破此军营没有数天的时间和付出上万条的生命是不可能的。一切都拜李怀唐西征石国所赐,轻敌的后果就要付出代价。
    “愚蠢!”骨啜一脚将一个穿着宁远铁骑棉甲的稻草人踢开,脸上露出得意嘲笑。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李怀唐再怎么厉害也是凡人,是凡人被连续的胜利冲昏头脑就可以理解。
    “骨啜,我们是不是等大汗到来才继续前进?我们伤亡不少。”阿荔仆小心翼翼地站在骨啜的身边。暗地里,他总嗟叹时运不济,作为亲兵将领,他得天天侍候在骨啜的身边,为此而很久没有联系上李怀唐,现实与他曾经的目标渐行渐远。或许是私心作祟,他不希望李怀唐就这么完蛋。
    骨啜怒道:“兵贵神速,岂有停留之理?大汗的命令你忘了么?”
    “可是,如果敌人设伏,我们,我们……”
    “哈哈,你是被李怀唐吓破胆子了。”骨啜不怒反笑,手下将士的谨慎显出他的胆略。守军匆忙抛下的数百具尸体,还有十数张被遗弃的强弩和大量的棉甲都说明了李怀唐留守的兵力不足,无力抵抗突骑施的大军,否则据此而守等待援军的到来,那骨啜就只能打道回府。
    “不用废话,转向马匪的煤矿!”
    煤矿有数万名壮奴,是补充兵力壮大部族的最好机会,骨啜抢下先锋的任务让所有将领眼热不已,与其说是为大军开路,还不如说是抢掠在先。
    在细作的带领下,骨啜一路无阻杀奔费尔干纳山煤矿,在接近煤矿时,遇上了一支运煤队伍。
    运输煤炭的士卒与奴隶一哄而散,骨啜只抓到了数名脚慢的奴隶。无须审问,俘虏很配合地确认煤矿只有寥寥数百名守军而已,甚至信誓旦旦主动提出带路进攻矿山以解救他们的同伴。与预想相符,宁远铁骑懈怠于防备,根本想不到突骑施人还敢来,骨啜大喜,望着原野上四散的逃敌和奴隶毫不理会,挥军直指煤矿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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