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星镇以翠香园为界,王里宰和张里宰分管东西两边,当天夜巡的人叫曾阿牛住在镇东头一个独立的院子里,与其他挨着住的人群相隔甚远,家中仅一位妻子,无父母子女。
    “这三位是里宰大人的客人,为调查血阵杀人案而来,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不得有所隐瞒。”官差平时对人呼来唤去的惯了,如今又更离开的角色在,脸笑得像躲绽放的菊花,声音却还是不自觉高亢,带着威胁意味。
    那妇人二十来岁,嘴唇轻抿,双手攥着衣角,手上布满了茧子,连连唯喏应是,上身却不卑不亢的,挺得直直的,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谁是你家大人的客人?滚回去,让他看好了那小二尸体,再出半点差错,我唯他是问”离落用力拍了一把出声那官差,又朝另一个右手握着剑柄的官差狠狠踹了一脚才罢休。
    那三人没走几步便齐齐的摔倒在地,爬起再摔,摔了再起,费了好大一会功夫才连滚带爬的离开了院子。
    “嫂子你家可有多余的房间可以让我们落脚吗?房钱我们照付,我们住的客栈死了人实在是住不下去,冒昧之处还请见谅。”稷苏拉着夜宿恭恭敬敬做了一揖,离落左顾右盼之后也学着他们的样子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礼。
    “你们随我进来吧。”妇人领着进了后院,绕过几处矿石堆,来到僻静的房屋跟前打开是其中一扇房门道:“这院子平时就我跟阿牛哥两个人住着,很多空房间都被我们用来放了杂物,卧室就剩下这两间了,你们三人且打挤住下,有什么需要跟我说便是。”
    “不挤不挤,我们向来两个人一起住,已经习惯了。”稷苏狠拽了一把夜宿,将人拽到妇人跟前道:“苏苏快多谢这位嫂嫂,收留我们。”
    “多谢这位嫂嫂。”夜宿不懂得人类的礼仪,照稷苏的样子双手环抱笔挺立着,冷冰冰重复着稷苏刚刚说的话,没半点诚意。
    “蛇鼠一窝!”妇人前脚刚走,离落指着两人的鼻子愤愤道,这小东西将跟男子共处一室之事竟说的如此坦荡自然让他的情绪莫名有些失控。
    “对啊。”就字面意思来看他的形容很贴切,他们确实是一蛇一鼠共住一个窝,二人嘿嘿笑着,勾搭着进了屋,“重重”关上房门。
    离落一摔衣袖,进了隔壁屋。
    “娘子!”
    妇人闻声放下手中的碗筷,瞬间红了眼眶,很快恢复如常,瞅着应该而来的黑衣男子。
    “你们啊就别嫂子嫂子的称呼了,叫我花花就成。”妇人朝三人碗里各夹了一筷子菜,起身进屋给曾阿牛添碗筷。
    三人皆是一懵,花花下午提到曾阿牛时幸福表情,和刚刚红了的眼眶完全是从心而发,怎么担心这么久的丈夫出现,就在自己身旁坐下了反而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有了?
    “我是曾阿牛,这屋里的男主人,不知三位是?”曾阿牛直勾勾的盯着相邻一边的稷苏,语气里并未多少好奇。
    “我们是死人那家客栈的客人,不敢再在那里住了,所以来此打扰,望见谅。”稷苏打量的盯着他的眼睛,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此人的眼神有些熟悉。
    “阿牛哥,咱们弄些羊肉牛肉庆祝你平安归来可好?”花花手里拿着碗筷,还抱着个酒坛子,眼睛里尽是吟吟笑意,之前的愁云尽扫。
    “好啊。”阿牛给自己碗里斟满酒,一饮而尽,颇为享受的应道。
    “花花,我帮你。”稷苏跟着追上离去的妇人,重回厨房。
    离落望着稷苏离开的方向,夜宿盯着桌子上的饭菜,两人心思都不在桌上的饭菜上面,整个空间静谧安静,偶尔能听到几声曾阿牛吧唧嘴的声音。
    “来,吃啊二位。女人都走了,该是我们男人的天下了。”
    离落闻言起身,一甩红衣,径直离开座位前往厨房的方向。曾阿牛一阵纳闷,热络的往夜宿碗里夹菜,被夜宿挪开碗拒绝,只得回送到自己嘴里。
    稷苏做男人装扮没有一千年也有八百年了,无论语言思维还是动作都男人几乎无异,能一眼看出她女儿身的不是神仙便是灵力深厚的修仙之人,当然无支祁那样实力变态的半仙半妖也算,但独独不可能是半点法术不懂的凡人。
    花花从杂物房里搬出来各种风干的肉浸在水里,又取了好些新鲜蔬菜瓜果来,大有要大办一场的架势。这些伙计稷苏见过不少人做过,也不曾觉得有啥难的,现在真正自己动起手来,却比打架还难,几经实践也只有择菜和烧火两件可以勉强胜任。
    “花花嫂嫂,改成烤肉宴如何?”
    离落进来正好见着稷苏抬头,下巴额头都粘上了黑黢黢的东西,正要伸手去擦,她突然兴奋的窜起来,脑袋差点撞到他的下巴,连连后退几步。
    “这注意不错,自己吃自己烤,咱们能省事儿不少,花花你觉得如何?”
    “好好,就依你们!”
    “别动。”离落一手钳制兴奋的连连点头的稷苏,一手用衣袖温柔去擦她脸上的污渍。“你平时不是走高冷路线的么,怎么说起吃来人设都不要了?——不要也好,反倒更讨人喜欢。”
    “如果苏苏是个女子,定会让人误会离落公子你对她有意思了。”花花端着一大盆洗好切好的肉,走到门口不忘调侃二人两句。
    “那嫂嫂看我像女子还是他像女子?”稷苏大笑道。
    “自己擦。”离落撂下一句话,极为不悦的离开了,因为花花的眼神刚刚无比诚实的选择了他。
    比男人还不像女人,不开心的不应该是我吗?稷苏心道,对着水缸里自己的倒影一顿猛擦。
    他们在院子里架起木头桩子,下面点着了燃起热烈的火焰,用细棒子串起来的肉横在铁柱子上,伴着香味,越来越多油滴到火苗上,火苗就像得了鼓励似的欢快的跳舞,“兹拉”响个不停。
    稷苏抱着羊腿狠咬一口,就着花花递过来的酒,心满意足,上次这么痛快的吃肉喝酒还是几个月前那次烤乳猪,早就馋的不行了。夜宿似乎没有多大兴致,偶尔将就着吃上两口,大部分时间都在添柴烤肉,烤好的肉自然都进了稷苏的肚子。
    “二位感情可真好。”曾阿牛兴许刚刚一个人在饭桌上已经吃得饱了,兴趣也不大,似有深意的盯着不停忙活的夜宿。
    稷苏想锻炼夜宿说话的能力,便当没听见,继续奋战手上的羊腿,时不时往那些还在烤着的肉上撒些调料。
    “如果有人背信弃义,破坏了你们感情该如何是好?”曾阿牛依旧一脸感慨看着夜宿,面上的申请未变,倒是旁边的花花烤肉的手顿了顿,很快恢复平静。
    “宿宿,阿牛大哥问你话呢?”稷苏见夜宿还是没有要回答对方意思,扬了扬手上肉提醒道,比起好奇曾阿牛为何会这么问,她更好奇夜宿会如何答,她和小银蛇结交了将近千年,还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不会。”夜宿将烤好的肉串递给稷苏,又往火堆里加了些柴火,“苏苏,宿宿,一家。”
    原来取名字时,自己小声嘀咕的话,他听到而且是记下来了。
    “错了。”
    稷苏趁夜宿说话张嘴,将自己才啃了两口的肉硬塞到他嘴里,立马用手掌捂住,以防他往外吐。见没有要吐的意思才松了手,一向用餐颇有礼仪的夜宿正诧异的看着自己,脸颊和头发上都沾了油,嘴里还不往咀嚼,心情更加愉悦,又用力拍了一把他的后脑勺,认真看道:
    “苏苏和宿宿是一家。”
    “宿宿和苏苏是一家。”夜宿跟着稷苏,一字一顿的将自己刚刚没表达清楚的话重说了一遍。
    “对啦,以后对别人说话要将完整,别人才能听懂知道了吗?”
    夜宿乖巧的点了点头,迅速投入到自己的烤肉事业中,曾阿牛看着腻歪的两人还欲说些什么,被起身的离落给打断了。
    似火红杉,在浓浓的夜色和凉月的映衬下显出几分落寞来,稷苏不会洞箫,也不善音律,却也在这曲里听出几分哀怨来。
    “离落公子样貌举止不凡,曲子更是天下无双,必定是人中龙凤。”花花望着离落隐在夜色中轮廓,语气中满是欣慰之色。
    “花花嫂嫂,阿牛哥还在呢,你这样说不怕他吃味么。”稷苏用胳膊拐了拐还陶醉在曲子中的花花,不怀好意的笑着打趣道。
    “我们都老夫老妻了,那还在意这个。”曾阿牛打着呵欠,心不在焉道。“昨晚一夜没睡好,我且先去睡了你们慢用。”
    “我去给他张罗他洗漱,你们随意。”花花跟着也走了,火堆边剩下稷苏二人,静静坐着听离落吹曲。
    夜宿实在扛不住睡意,睡了醒醒了睡,在稷苏笑吟吟的鼓励下,先回了屋。离落的箫声孤廖绵长,稷苏不禁托腮遐想,这般明媚热烈的人也有敏感哀伤的故事吗?
    “此乃恋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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