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闭紧了嘴,半天忽然问:“那你呢?你们家里有没有想过让你联姻?”
    邵靖一笑:“没有。”
    小麦怀疑:“真的?”
    邵靖傲然:“爷爷知道我根本不会听他的,何必自找气生。”
    小麦低头想了一会:“这样不好。”
    邵靖一挑眉:“什么不好?”
    小麦轻声说:“你什么都不听他的,这样不好。”
    邵靖沉下脸:“难道你想让我也去联姻?”
    小麦摇摇头:“当然不。可是你怎么知道你爷爷只会让你去联姻?你就觉得他不会考虑你的幸福吗?”
    邵靖眉头皱得死紧:“你觉得爷爷会同意我跟你结婚?”
    “这不一样。可是如果你找了个好姑娘,你爷爷也要反对吗?邵靖,我觉得,那是你的亲人,当然是有很多人很自私,比如说钟四爷的父亲,比如说——我爸爸……可是大部分人都希望自己的亲人幸福的。我很佩服你为你妈妈争取了幸福,可是我觉得,爷爷也是你的亲人,你应该也试着去理解他,不要——不要等到他——不在了,再来后悔。”
    邵靖垂下眼睛,没有立刻回答。小麦眨了眨发酸的眼眶:“邵靖,我现在很后悔,后悔我以前没有经常回去看奶奶。那个时候总觉得时间还有,自己很忙,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去看看你的亲人,实在花不了你很多时间,可是这能让你——永不后悔。”
    邵靖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往怀里拉了拉。小麦用手背抹了一下脸上的湿意:“邵靖,我也许不能陪你很久,所以我希望你有很多朋友,希望你和你的亲人处得好,那样,等我走了——”邵靖一言不发地低下头来封住了他的嘴。
    火车的鸣笛声从车站里传出来,邵靖用手指抹去小麦脸上的水痕,轻声说:“等这件事完了,我带你回家,去看看我妈妈和我继父,再去看看爷爷……”
    出站口开始陆续有人往外走,邵靖忽然站直了身体:“来了。”
    小麦一眼就看见,人流里有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眉眼跟钟乐岑有几分相似,可是脸上的线条要更凌厉几分,却又不是邵靖那么咄咄逼人的锋利。这个人,好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刀,即使刀鞘是普普通通,你也能感觉到那里面的刀刃一定锋利夺目。
    邵靖往前走了一步:“四爷,我是张靖存。”小麦发现他腰背挺得笔直,是从来没见过的郑重,赶紧也往前走了一步,但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钟恤点了点头,伸出手来:“原来是张家大少。”
    “您叫我靖存就行。这——这是我的爱人,麦乔。”
    钟恤有一刹那的惊讶,随即释然:“很好,这孩子是敦厚的人。相由心生,是有福气的。你能和他在一起,也是有福气的。”
    邵靖和小麦都是一愣,邵靖立刻就忘记了原本想说的话:“可是小麦他寿命不长——”
    钟恤微微皱了一下眉:“寿命不长?”
    邵靖立刻拉过小麦的手来:“您看。”
    钟恤端详了片刻,又把小麦的手举高,对着太阳看了一下:“这孩子的手相跟面相不符,不过,这里有一条暗脉。”
    “那——小麦他能活多少岁?”
    钟恤笑了一下:“相能兆命,不能断命,更不可能具体到这种程度。他这种情况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但是这孩子面相敦厚,天不宥恶,亦不殛善,应该还是有转机的,只是这个转机——我暂时还看不出来。”
    小麦听得半懂不懂的,半天才小声说:“我,我也不算什么特别善的人——”
    钟恤朗声笑起来:“有心为善,虽善不赏,只有无心为善,才是真善。好了,我要先跟你们说一件别的事,这孩子——小麦是吗?他应该不是这一行的吧?虽然我觉得他这双眼睛应该视力不错。”
    小麦简直惊讶得不行了。看出他不是天师很容易,可是既看出不是天师,又能看出他的眼睛特殊,这真神了!
    邵靖点点头:“小麦有阴阳眼,但没有别的灵力。您——您要说的,是不是日食那天您没能过来的事?我们上车谈,东方良和周琦都在我家等着您呢。”
    钟恤笑了一下:“东方良,那孩子身体怎么样?还那么弱么?周琦倒是前几年还看见过一次。”
    邵靖有点诧异:“怎么——周琦他居然没告诉我们!”
    钟恤笑着说:“别怪他,他多半是没看见我。当时他正在忙着谈生意,周围还有几个漂亮姑娘,自然注意不到我。”
    邵靖抓抓头发:“这小子!那四爷您当时在——”
    钟恤一笑:“我在做服务生。”
    小麦吃惊得张大了嘴巴。怎么?堂堂的钟家四爷,人人都要称一声“游侠”的,竟然在做服务生?邵靖看见他的表情,向他使了个眼色,趁着钟恤弯腰去拿手提箱的时候压低声音说:“四爷从来没有领过天师协会一分钱,也没拿过钟家的钱。”
    小麦肃然起敬。做天师不难,做好天师大约也不太难,可是做干白工的天师,那就难了。堂堂终南山钟家的子弟,靠打工维持生活,四处驱妖除鬼——难怪特事科的人都说不出半个不字来,因为他们自己就做不到。
    车开得很快,还没到小区门口小麦就看见东方良和周琦站在路边上等着了。钟恤摇了摇头:“你们这些孩子,折腾什么。”
    东方良恭恭敬敬地说:“好久没见四爷了,这也是个礼数。”
    小麦看见周琦猛点头,忍不住说:“四爷说了,前几年还看见过你呢。”
    周琦诧异地指着自己:“我?”
    小麦忍着笑:“是啊,四爷说当时他在做服务生,看见你在谈生意,身边还跟了好几个漂亮小姑娘呢。”
    周琦登时搞了个大红脸,钟恤放声笑了起来,然后收起笑容严肃地说:“好了,现在说正事吧。日食的时候我正在高密一带,本来接了特事科我六弟的电话,要赶过来帮忙。可是我走到胶州的时候,汽车站上有个女人抱着个孩子要去医院,孩子昏睡不醒三天了,当地医院束手无策,所以她要到滨海来求医。”
    小麦听到这里,已经知道这孩子肯定不是病了那么简单,果然钟恤接着说:“我当时正要和她坐同一辆车,就多看了一眼,发现这孩子的魂已经没了,无论什么样的医疗手段都不可能再让他醒过来了。”
    邵靖眉头一皱:“被人收了魂?”
    钟恤点头:“我看了之后就问那女人孩子是在哪里出的事,然而她说只是早晨醒过来就看见孩子这样了,提供不出更多的线索。我当时看时间还有一点,就决定到她家的地方去看看,然而我到了那里才发现,被收魂的孩子不只一个,就在那附近,至少有三个孩子昏睡不醒,我去看过,都是一样的。”
    小麦忍不住问:“那您查到是谁干的了吗?”
    钟恤眼神凌厉:“我走访了这三家,孩子都是在睡眠中出了事。他们都是当地的农户,住的房子比较开放,不好找线索。直到最后一家,因为孩子出事,家里人连晾在院子里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收,我在其中一件孩子的衣服上,发现了一滴血迹。”
    小麦茫然,东方良已经脱口而出:“难道是鬼车!”
    小麦扯了邵靖一下,小声问:“鬼车是什么?”
    邵靖沉吟:“鬼车就是九头鸟。这种鸟最喜欢吸去小孩子的精魂,经常在黄昏的时候把血滴在孩子的衣服上做标志,夜里就进入人家房里吸走孩子的精魂。”
    钟恤点头:“没错。当时我就怀疑是这东西,所以对特事科说不能去滨海了。夜里我就在附近有小孩子的人家附近巡看,等了一天终于被我看见了一只黑色的大鸟,在夜色中几乎看不出来,飞行无声,如果不是身上的血腥气,我几乎都难以发觉。”
    小麦想像了一下黑色夜空里飞翔着一只黑色大鸟,还在不停滴下鲜血的情形,觉得后背莫名的一阵发冷。钟恤续道:“我正准备用桑木箭给那家伙一箭,旁边却突然有人出手袭击我。”
    小麦忍不住说:“是鬼车的同伙吧?”
    钟恤没有纠正他用词上的不当:“不错,应该是鬼车的豢养者。当时黑夜之中,我只看见一个圆形的东西扑过来,但是那东西的目的大约也只是阻挡我一下,因为我刚刚闪身,那东西就退回去了,鬼车也就消失不见。不过即使这样,鬼车也被我射中了,只是没有伤到要害。我准备去追,却听见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一辆车顺着公路冲走了,我没能追上。”钟恤停顿一下,又加了一句,“听发动机的声音,应该是丰田的FJ酷路泽。”
    小麦忍不住又看了邵靖一眼——钟恤的耳朵就这么灵?邵靖对他微微点了点头,问钟恤:“那,您认为那家伙跑到滨海来了?”
    钟恤点头:“我打听了一下,确实有人看见一辆蓝色酷路泽几天以来都在当地出现,但是车牌号时常更换。我顺着这个线索去打听,发现这辆车是一直向滨海开过来,所以就过来了,但是时间上已经晚了几天。”
    小麦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孩子的魂魄被抽走了?那,春阳诊所里……”
    东方良摇头:“春阳诊所里是大规模的,如果是同一个人,就不会只有孩子出事。”
    小麦反驳:“可是春阳诊所里被抽去的魂魄不也只有胎儿的吗?”
    东方良语塞,钟恤眉头一皱:“怎么,滨海也有孩子的魂魄被抽走的事?”
    东方良把诊所的事情讲了一遍,小麦补充说:“丰田是日本车,诊所里那个人衣领上又有晴明桔梗印,这两者之间可能会有关系吧?”
    东方良哼了一声:“日本车就代表日本人吗?”
    小麦认真地说:“日本人支持国产车,当然日本车不代表一定就是日本人,但加上晴明桔梗印,我觉得可以把这些疑点连接起来考虑。”
    钟恤微笑着点了点头:“嗯,大胆设想,小心求证,这种想法没错,也不能说不是个好办法,尤其在我们现在没有什么线索的情况下,可以一试。”
    周琦思索一下:“我可以去找朋友查查车,我想滨海市里开FJ酷路泽的应该也不会太多。尤其是从外地进来的,还是可以查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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