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轻絮:“嘘——听见了吗?”
    凄冷的夜色里,几声夜枭尖利的啼叫突兀地响起,大总管动手了!
    陈轻絮一把推开瞭望塔的窗户,一根几乎看不见的丝线从她指尖打出,自塔上垂下,刚好够她脚尖一点借力而去。
    曹春花则从怀中摸出一小壶紫流金,飞流直下地从高处浇到瞭望塔上,做出塔身漏油的假象,然后利索地点着。剧烈的火光真龙似的蜿蜒而下,一瞬间将瞭望塔映照得仿如白昼,陈轻絮趁着瞭望塔起火,将手中的信号弹高高地弹起,那信号弹直上直下地一分为二,劈开一道闪电似的白光——那白光十分特殊,近处看并不刺眼,很容易就被紫流金的火光遮住了,只有在远处才能分辨出那穿透力极强的光束。
    埋伏已久的沈易从千里眼里看见,一跃而起:“大帅,动手了!”
    顾昀一声长哨,玄鹰仿佛黑夜里的蝙蝠,飞快地贴地扫过,只闻风声,不见其人。
    沈易本来迫不及待地跟着冲了出去,想起什么,又转了回来,对顾昀道:“子熹,你昨天才从江南回来,也没歇一歇,受不受得了?”
    顾昀一愣,随即失笑道:“我天,你是怎么长出这一堆操不完的心的?不用管我,看着陈姑娘去——放心,能看着加莱荧惑那龟孙走到穷途末路,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还有被那老疯子藏起来的巫毒秘术,这话顾昀不敢挂在嘴边说,也不敢太期待,可到底还是想亲自跟过来看看。
    万一呢?
    “万一乌尔骨真的有解,”顾昀暗下决心地想道,“我就去护国寺给秃驴们上柱香。”
    陈轻絮轻功无双,落地以后立刻就不见了踪影,十八部落的叛军想让加莱荧惑死得无声无息,她却不希望他一句遗言都没有——否则巫毒秘术找谁要去?
    曹春花本就跟得吃力,跑到跟到一半,还骤然听见了白虹出弓弦的尖啸声。
    曹春花开小差抬头看了一眼,果然见南边升起冲天的火光,知道是玄铁营已经到了,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直接破入北蛮防线。而仅就这么片刻的走神,再一看,陈轻絮人影已经不见了。
    狼王帐的守卫在陈轻絮看来本来就算稀松平常,这天晚上还有小一半的人去搞阴谋诡计了,她没怎么费力就混了进去,落在狼王旗后,先是让过一小撮拿着刀枪奔主帐而去叛军,随即轻飘飘地落下来,神不知鬼不觉地缀在了他们身后。
    叛军毫无防备地向主帐进发,陈轻絮却在途中就觉察出了不对劲——她知道这天晚上狼王帐里的守卫会少一批人,可是没道理少这么多。
    陈轻絮心里登时一紧,小刀滑入手心里。
    而就在这时,叛军已经抵达了加莱荧惑的王帐主帐。
    突然空中传来一声轻响,只见那通风良好的主帐蓦地四门大开,无数弓箭和短炮从窗口门口露出来,同时,埋伏的侍卫与数百蛮族兵将从后面包抄过来,将毫无防备的叛军堵在了中间。
    ☆、第114章 覆灭
    陈轻絮将自己的气息压到了最低,几乎与周遭草木融为一体,一动不动地藏在王帐上方黑幡厚毡后的死角上,冷眼旁观这意想不到的进展。
    只见狼王帐一分为二,冒着白雾的蒸汽轮椅从中间滑出,狼王加莱荧惑身上裹着厚重的披风,行将就木一般地蜷缩在轮椅上,冷冷地扫向屋外的叛军。
    “三姑姑,”他裂开干瘪单薄的嘴唇笑了一下,喃喃道,“我亲娘死得早,你照顾过我五年,待我像亲生儿子一样,如今……连你也要对我拔刀相向吗?”
    红霞夫人虽然是始作俑者,但毕竟是个步履蹒跚的老太婆,只能策划,不可能亲身上阵砍人,她本人不在这里,加莱的自言自语便无着无落地散在空中,没有人回答。
    这位凶狠的末代狼王,他的仇与恨,欢与喜,雄图霸业或是复仇长路,都是独身踽踽,父母兄弟、子女亲朋……一概都没有,他待他们如猪似狗,他们也狠狠地背叛他以为报偿。
    叛军中有人的手在剧烈地颤抖,快要拿不住手中兵刃了,也不知是谁手里的刀突然“呛啷“一声落了地,在静谧一片的夜色中分外明显。
    “都背叛我,都想让我死。”加莱尖刻地冷笑了一声,突然高高地举起他鸡爪似的手,蓦地往下一劈,“你们先去死!”
    他一声令下,王帐中乱箭齐发,两厢合围,叛军避无可避,只好勉力反击。
    这场本该悄无声息的暗杀当即变成了血流成河的肉搏,动静越来越大,整个十八部落大都都被惊动了,天狼大都嘈杂着混乱起来,有跑去瞭望塔救火的,有忙着勤王平叛的,还有将心一横加入叛军的,更多的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世子和大总管被五花大绑的推了出来,大总管已经把裤子尿湿了,绝望地看了一眼旁边一脸惊惧的世子,心道:“狼王就剩这么一个儿子,说不定不会把他怎么样,我就不好说了。”
    这么一想,他脸上当即从绝望惊惧转向毅然决然,瞠目欲裂地一咬牙,片刻后,他的脸色陡然变青,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浑身僵直地一头栽倒——大总管咬破了口中毒囊,自尽了。
    曹春花整个人都毛了,他原本确实料想到刺杀加莱荧惑的事可能不会很顺利,但无所谓,只要北蛮大都自己乱起来,顾昀他们很容易就能趁虚而入,反正螳螂捕蝉,不管螳螂赢还是蝉赢,都有黄雀在后。
    但他没料到陈轻絮会先他一步卷到漩涡中心去!
    转眼,叛军与侍卫在王帐附近的争斗已经接近白热化,就在这时,一个蛮人突然连滚带爬地冲进了王帐:“报——敌袭!有敌袭!”
    这一句话如石子打起千层浪,正人脑袋打成狗脑袋的王帐附近安静了一刻,侍卫长拨开闲杂人等,三步并两步地跑到加莱荧惑身边:“王,瞭望塔上有人放火,边境大批的‘鬼乌鸦’趁乱浑水摸鱼,冲着这边来了!”
    加莱荧惑的眼角微微抽动了几下:“来得是谁?顾昀吗?”
    侍卫长一脑门冷汗,不明白顾昀来了有什么好开心的。
    下一刻,他震惊地看见那加莱鸡爪似的双手狠狠地撑住蒸汽轮椅的扶手,低喝一声,这瘫痪了小半年的人居然离奇地站了起来!
    侍卫长:“王!”
    “顾昀,顾昀……”加莱喃喃地叫道,眼睛亮得吓人,像是皮囊中的三魂七魄都烧了起来,让人忍不住对之前的传言产生了深切的怀疑——死了的神女或许并不是他的执念,顾昀才是。
    加莱荧惑喝道:“拿我的甲来!”
    侍卫长从未见过如此别出心裁的作死方式,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我王,您……您说什么?”
    加莱咆哮起来:“我的甲!我的甲!”
    侍卫长被他那快要裂开的脸吓得趔趄了几步,不敢怠慢,忙差人取狼王的重甲来。
    近两人高的雪色铁怪物被四个汉子抬了过来,“轰”一声放在地上,那加莱荧惑浑身哆嗦得跟秋风中的落叶一样,枯瘦的手死死地抠住钢甲的边缘,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挪地将自己塞了进去。
    重甲自成一体,里面有钢架子支撑,操作起来比轻裘轻松得多,却也不是随便什么半瘫都驾驭得了的。
    爬进重甲中的加莱荧惑脸憋得通红,一咬牙打开了脚下的蒸汽阀,巨大的动力轰鸣着启动,重甲后面喷出狂妄的蒸汽,即将呼啸着狂奔而出。
    ……可里面的人却已经不是当年吃肉饮血的盖世英雄了。
    才刚抬起腿,加莱已经是强弩之末,再难以保持平衡,重甲一声巨响后侧歪在地上,数百斤的大家伙将地面砸出了一道深坑。
    侍卫长大惊:“王!”
    那一刻,没有人看得清狼王加莱脸上的神色,那枯瘦得只剩一副骨头架子的男人藏身在近乎巍峨的钢甲中,就像个核桃里的瘪虫子,所有人——哪怕是他的敌人,在那一瞬间,心里都清晰地浮现出“英雄末路”四个字。
    即使他是个丧尽天良的疯子。
    而此时,玄鹰特有的尖唳声越来越接近,玄铁营机动性极强,之前多日的胶着不过是因为十八部落不要命地烧紫流金而已,否则根本不会容他们苟延残喘到现在。
    此时大都一片混乱,玄铁三部更如入无人之境,玄鹰开道,黑旋风似的卷了过来。
    侍卫长忙上前将重甲拆开,把狼狈地困在其中的加莱背了出来:“王,大都今天晚上恐怕保不住了,我们这就护送您先离开……”
    加莱神色木然地伏在侍卫长背上,半晌,他伸手往前一指:“那边。”
    陈轻絮躲过一支不知从哪里射来的流矢,心念一动,飞快地从漂浮的黑幡后面下来,手中一把细碎的银针翻飞而出,悄无声息地杀了几个正好在附近的蛮人,暗中追了上去。
    一队侍卫护着加莱往狼王帐西侧飞奔而去,越跑越远离人群,乃至于到最后四下几乎没有可以掩藏的地方,陈轻絮追起来极其吃力,她冒着被发现的危险,缀在这一群侍卫身后,追了足足有两刻,发现自己尾随加莱来到了一处荒废的祭坛。
    那祭坛极其气派,整个建筑入云似的,全石材打成,几乎是一座宫殿。
    巨石雕的大门,门上盖着厚厚的毡子,上面布满了斑驳的、不明所以的文字和鬼画符。周围已经荒草丛生,久无人迹,一只乌鸦被来人惊动,稀里哗啦地集体上了天。
    不光陈轻絮这个外人不明所以,连侍卫队都面面相觑。
    自从十八部落的神女成了一个笑话以后,神女祭坛已经再没有人踏足过了。
    加莱甩开侍卫长的手:“退下。”
    侍卫长呆了呆,退到了几步以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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