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鸟初来天机院时,还是一枚蛋。它破壳的时机十分巧,不早不晚,就在同灯给玄悯看它的时候。
    它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玄悯,从此便认准了主,撒泼打滚净冲着玄悯一个人来。
    它小时候长得跟鸡崽子似的,一身软软的绒毛,也不会飞,只会抻着两条细细的短腿跟在玄悯脚后跟蹦跶。玄悯走到哪里,它便一跳一跳地跟到哪里,玄悯若是坐着看书,它便跳个阳光晒得到的地方团起来,蹭着玄悯的衣角眯眼打盹儿,或是滚来滚去。
    这鸡……鸟崽子比寻常鸟儿生得慢,蹦跶了很久很久才学会飞。从此,便由“跟在玄悯后头踮着爪子乱蹦”变成了“绕着玄悯扑楞着翅膀乱飞”。
    玄悯性子冷淡归冷淡,时间一久,还是默认了这只黑鸟为自家宠物,会定时给它备些吃食和泉水,其他时候则多为放养。这崽子浪荡得没影也好,绕着他掉毛也好,他都是不管的。
    连这鸟崽子甚至还养成了一个怪癖——时不时会偷啄那么一两枚大补的丹药,屡教不改。但只要它没把自己啄出毛病来,玄悯也都是不管的。
    在同灯看来,玄悯的“不管”里掺着“不嫌弃”的意味,勉强算得上一种“纵容”了。毕竟就他和玄悯相处的十来年里,他也没见过玄悯更“纵容”过哪个活物。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在自己过世百年之久的今日,他居然能看见自家结了冰的闷罐子徒弟以更为放任的态度对待一个活生生的人。
    见到了薛闲,同灯才明白,玄悯真正纵容起来能到什么程度。
    也正是因为见到了薛闲,同灯才发现,自家徒弟大约天生就招架不住这种“生命不止折腾不息”的玩意儿。
    他甚至一度怀疑对着薛闲,玄悯除了“好”就没有旁的态度了。
    当然,他若是看见玄悯还会治住薛闲,半是惯着半是正经地问上一句“还闹么?”,大约会觉得自家徒弟吃了脏东西中了邪。旁人兴许看不出来,但玄悯是他养大的,这种语气于玄悯来说,绝对是极为罕见的“逗弄”了……
    这黑鸟几乎是个要成精的。
    玄悯从它挂着的那只精巧竹篮里拎出一壶温酒和一只瓷盏,约莫料到薛闲今夜能顺利找到玄悯,不知摸去哪里搞来了这些酒,以供他庆祝用。
    玄悯是从不沾酒的,他拎出精致的豆青瓷酒壶愣了一下,又十分自然地递给薛闲。
    薛闲接过酒壶,哭笑不得:“你这黑鸟喂什么长大的?”
    “仙丹。”同灯言简意赅。
    薛闲:“……”
    他拎着酒壶微微摇了摇,一股清冽的酒香便幽幽散了开来。
    “秋露白?”同灯淡淡问了一句。
    薛闲点头,“闻着味道应当没错,你对酒香倒是熟悉。”
    “只熟悉这一种罢了。”同灯似乎是想起过往了,顺口道:“有位故人独爱秋露白,年年除夕都要让我陪他浅酌一盏。”
    现今提起,只简简单单一个“陪”字,仿佛轻轻巧巧,可实际当年那位故人为了给他斟满一小盏,总是半哄半骗,找尽借口……
    “不是,等等……”薛闲挑眉看向同灯,重复道:“浅酌一盏?秋露白?你?”
    同灯“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一旁的玄悯倒是并不意外的模样,尽管他并不曾真的记起上一世的师徒相处,但听见秋露白这酒名从同灯口中说出时,依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这一切他早已习惯。
    薛闲疑惑道:“和尚能喝酒?”
    同灯面色坦然地单手打了个佛礼,道:“我当年还未曾受戒,大泽寺便不在了。”
    还未受戒,便没有戒体,自然也不用持戒。薛闲虽然对寺寺庙庙的细致规矩不大清楚,但基本的这些还是有些认知的。他闻言便瘫了脸,麻木不仁地盯着同灯和玄悯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不仅你跟你徒弟仇挺深,你徒弟跟他自己仇也不浅。”
    敢情你们师徒满门都不是正经秃驴,破不破戒压根没有约束,全凭自虐?
    薛闲简直要叹一声佩服,国师就是国师,有病得如此清奇。
    他转头便是一指玄悯:“骗子。”
    玄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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