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动!
    当然可以动,且先前把玄悯拉到自己腿间时,早就已经动过了。
    薛闲一边在心里自嘲着,一边干脆双脚触了地,直接从桌案上下来了。
    事实证明,瘫了半年的腿脚,即便动弹自如,也不一定能有那力气撑住整个人的分量。
    薛闲当即脚下一软,差点儿就要丢人地滑坐在地时,一只手及时伸了过来,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手掌朝上,稳稳撑住了他。那一把的劲道极大,以至于那只手的手背筋骨突出,根根分明。
    “你不是在收拾书么?”薛闲愣愣地问道,“后脑勺长眼了?”
    玄悯根本没答他这句,只皱着眉沉声道:“怎能莽撞下地?”
    “上天都不曾有什么问题,下个地哪来那么些讲究。”薛闲满不在意地答道。
    他借着玄悯的力,试着将力气灌注到双腿上。两条许久不曾有过任何知觉的腿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麻了起来,像是无数细密的银针,深深扎进了每一寸皮肤里。
    那种滋味绝非好受,但对薛闲来说却简直能算美妙了。因为随着那麻刺刺的痛感一点点消退,他能感觉到,沉寂已久的双腿真的一点点醒了。
    “我可以走了。”薛闲抬头冲玄悯说了一句,神色几乎是惊奇又茫然的。
    他借着玄悯手上的力道支撑,跺了跺脚,把最后一点麻意跺开了,而后试探着迈了一步。
    “真的可以走了。”薛闲说这话时,语气活似梦游一般,似乎还有些难以置信,像是得到了多么了不得的东西。
    一个天性乖张又自傲的人,习惯了上天入地云雷伴行,却因为这样一件事而茫然了好半晌,好似还不太敢相信似的。
    他又抬头看了玄悯一眼,却发现玄悯的目光不知为何从他的双腿移到了他的脸上。
    “我脸怎么了?”薛闲愣了一下,这才从那种茫然的惊奇中抽离出来,他摸了摸脸道,“反应太傻了?若是把你腿打断了瘫上大半年,你的反应指不定还不如我呢……”
    他半是自嘲半是嗤笑地说了一句。
    玄悯被他看见后,便淡淡移开了目光,“再走几步,我撑着。”
    薛闲沉浸在腿脚恢复的欣喜里,甚至没有觉察到玄悯语气里多了一丝少见的温和。
    事实证明,这祖宗体质果然非同寻常,瘫了半年不曾动过的双腿,居然只来回走了几下,就变得有力起来,活似从来不曾瘫过。只有薛闲自己知道,他身体里的断骨依然缺失着,全凭玄悯那铜钱引出的丝线连接。
    替代毕竟是替代,只能起到暂时的作用,若是想真正恢复,仍然需要将剩下的脊骨找回来……
    但那又如何呢,至少他现在能走能跑了,仅这一点,就够薛闲心情舒畅的。这种如释重负的满足感,甚至能将其他一切情绪盖过去。
    他甚至连尴尬都忘了,稳稳走到上了台阶,走到了外屋门口,伸手指着门边的二轮椅子,抬着下巴冲跟过来的玄悯道:“赏你了,五十年后兴许用得上。”
    玄悯:“……”
    再放任这孽障满屋乱转,有力没处使,他指不定能说出更多讨打的混账话。于是玄悯也没再耽搁,当即带着那迷迷糊糊的伤兵,和薛闲一起朝山坳外走去。
    两人都不怕林间雾瘴,伤兵连人都不是,自然更不怕。
    于是他们很快便出了簸箕山,沿着山脚,在夜色里往南边的村落绕去。
    山坳里虽然满是雾瘴,山外头却是清清朗朗。夜里难得没有雨雪,弯钩似的银月悬在山头,给山道铺了一层浅霜般的白。
    薛闲真正走起路来,其实是又轻又稳的,不急不缓,悄无声息,和他平日的性子有所不同,倒是跟玄悯有些相像。
    他那一身黑袍轻薄垂坠,在拐过山道时会被夜风撩起一些边角,有时会从道边草枝上扫滑而过。他向着弯月的半边身子被月光勾出轮廓来,挺直修长,而另一边则随着黑袍融于夜色里。
    和玄悯一块走在山道上时,恰好一黑一白,凑齐了一对无常,看得那伤兵背后直发凉。
    他们刚行至半途,清平县内五更天的钟鼓就已经响了起来,一层层由城中传至城外。山南面的村落里,鸡鸣和狗叫声也随之响了起来,此起彼伏。
    而当他们走到村碑前时,村里的人已经醒了大半了,人语依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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