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达将令牌放在地上,伸出双手,光明神力源源不断地传输到令牌之中。令牌微微振动,干枯般的表面渐渐有了光彩,到最后,竟如镜子一般,油光锃亮,光彩夺目。
    唇环出现在宁亚的手心,一样微微的震颤着。虽然只是一枚唇环,宁亚却奇异地感受到了它的波动——如果它有情绪,此时必然是兴奋。
    令牌亮得那通体的乌黑几乎要变成半透明状时,它上面慢慢地伸出了一颗脑袋,然后是脖子、肩膀、胸膛、腰肢、腹部、双腿……除了脚踝以下依旧没在令牌之中,它已经是高及大腿的人影。只是那面容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我说过,在你找到人之前,不许再用这种方式呼唤……”冰冷的声音在看到躺在地上的宁亚时骤然而止。
    菲达激动地看着那个小身影走到宁亚身畔,俯下身,脸对脸地打量。
    “是……吗?”菲达声音都颤抖了。
    小人儿不说话,又把头往下凑了凑。
    与此同时,宁亚和侏儒也满心惊疑。撇去小人儿奇怪的状态和身高不谈,只说看得见的部分,这个小人儿手里若捧着一只乌鸦,几乎就是宁亚在黑暗神殿看到的那尊黑暗神神像的翻版!
    原来黑暗神神像没有脑袋,不是因为怕冒犯,而是根本看不清楚。
    宁亚睁大眼睛,努力地想要看清楚那颗凑过来的小脑袋到底长什么样子。
    小人儿突然道:“你开心吗?”
    宁亚咬着牙根,莫名其妙地卷入王室内斗和神殿之争,无辜被牵连落得受制于人,怎么会开心?
    小人儿嘴里发出了“呵呵”声,极为冷清无情:“不开心就好。你不开心,我就开心了。”
    宁亚心头颤了颤,有种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憋屈和窒闷,手突然一阵刺痛,是唇环划过掌心,应当是破皮了,有液体渗出来。可是这已经不能使他分心,他现在全心全意地抵抗着对方的目光——似审视,似侵略,又似沉思的目光。
    过了会儿,小人儿才直起腰:“打开他的心脏,将东西取出来。”
    侏儒觉得这句话很令人费解。若它说的是打开他的胸腔,将心脏取出来,那就好办多了。打开心脏……那里头还会有什么?可是眼前这个面目模糊不清的小人儿如果真的是自己猜测的那个人……不,应该说是,那位神的话,那他的话就是神谕,必有真意。
    这一点,菲达就比他清醒得多,直接答应一声,取出一把匕首,对着宁亚的胸膛比划。
    宁亚脸色苍白如纸,既想盯着菲达作凶狠状,又有些害怕,不敢直视。
    小人儿退后半部,回到令牌之上,双手负在身后,冷冷地旁观。
    殿内的气氛安静得有些清冷。
    侏儒想吞口水,又怕发出太大的声响,而显得格外的小心翼翼。
    菲达的匕首调开宁亚的衣襟,露出了内衣,右胳膊莫名的有些发麻。他下意识地看向小人儿,小人儿一动不动,似乎在看他,又似乎在发呆,他不敢揣测,更不敢耽搁,三下五除二地挑开宁亚的里衣,匕首对着宁亚的左胸口划了下去。
    鲜血从伤口慢慢地渗出来,淌过白皙无瑕的身体,还未落在地上,就像被什么东西接住了,一点点地消失。
    宁亚清楚地感觉到匕首正在切割自己,痛得整个人要昏死过去,可意识又该死得无比清醒,昏死也不能。胸膛好似被打开了,然后是心脏……为什么心脏都已经被打开了,自己还没有死?
    他失神地看着天花板,憎恨起自己顽强得诡异的生命力。
    “找到了。”菲达用匕首跳开心脏,伸手从里面挖出被鲜血染得通红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类似于石头的小颗粒,菲达掏出手帕,细细地擦拭了半晌,才露出纯白的本来面目。
    “这是……”菲达脸色一变,捧着它的手顿时重逾千斤。即使早就清楚自己的命运,也知道光明女神并非他真正的信仰,可是,加入光明神会这么多年,又演了这么久的神祭祀,或多或少都受到感染。如今,他手里就握着女神最重要的东西,怎能不激动?而最让他激动的却是,有了它,他真正的信仰就能离开封印,重见天日!
    菲达喜极而泣,对着小人儿跪下来:“大人,您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小人儿没什么反应,依旧盯着宁亚。
    宁亚的心脏竟然开始愈合,连胸膛的那道割伤也开始消失,然而,那光滑如白玉的肌肤渐渐地出现了奇怪的咒文,起先是小腹,然后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唔。”宁亚难受地闷哼了一声。原以为活生生得被剖开心脏已经是他所能承受的最大煎熬,没想到这次咒文的侵蚀竟然前所未有的厉害,那痛处好似顺着身体经脉浸透了整具身体,刚刚还很清醒的意识竟有些恍惚。
    小人儿收起目光,阴沉地说:“放我出来。立刻。”
    第9章 黑暗神仆(九)
    菲达庄严肃穆,口中念念有词,体内的神力一点点地流向双手高举的纯白类石小颗粒,先如溪,后如泉,最后竟汹涌如连番的大浪。
    白石突地泛起一层极浅的光晕,明亮的白雾顿时将整座奉神殿笼罩在内。
    咯……
    哒。
    依稀,有东西裂开来。
    教皇猛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陌生的心悸感令他浑身汗都。人上了年纪,难免患得患失,尤其近几年,精力每况日下,原本得心应手的事开始力不从心,寄望的继承人欠缺资格,最有资格的继承人又不是他想要的。
    若是从前,他不会沮丧。人生漫长,总有希望。而如今,生命漏斗在耳边簌簌地发出倒计时的响声。他依稀看到了世界的尽头,凄凉、黑暗、孤独。
    哪怕教皇,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在自己死后能够回到光明女神的怀抱。
    心悸越来越强烈,仿佛无形的手攥着自己的心脏,收缩五指,用力挤压,心脏被捏得无处可去,从指缝里拼命挣扎。
    喉咙发出痛苦的低吼,惊得角落的灯光一晃。
    脑袋在晃动中开窍。他猛然从床上跳下来,顺手扯过挂在衣架上的外套,赤脚往外走。
    奉神殿的门被猛然推开,肃穆的女神像此时露出了痛苦的神色,银白色的圣光如涟漪,一圈圈地向外扩散。在神像肚子的位置,一股极为强大的浓黑之力正向外挣扎。
    已经来不及想为什么,教皇立刻出手加固封印。
    奉神殿之所以被称为光明神殿最神圣的地方,并不只是因为历代教皇都在这里聆听神音,还因为这里封印着一个魔。何为魔,教皇并没有很清晰的概念,但是每任教皇在就任典礼上都会被告知,决不可将它放出来!
    数百年来,封印从未出事,以至于这条告诫渐渐成了形式,教皇没想到会在自己这里出了事。想到魔被释放之后,自己将要面对的责难,教皇冷汗淋漓。
    然而,那股力量越来越强,封印之力越来越弱,魔破封印已是可以预见的结局。
    担忧惊惧到了极致,突然就变成了平静。教皇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晰。魔离开封印之后,一定不会放过光明神会,到时候光明神会坍塌,自己就算活着,也会成为众矢之的,遗臭万年。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想到这里,教皇常年耷拉的眼皮终于往上抬了稍许,而释放的神力却一点点地减少。
    比起造成光明神会劫难的罪魁祸首,倒不如当个力保神殿而牺牲的英雄。
    就在浓黑之力迎面扑来,即将将他吞噬的千钧一发之际,浓黑之力如烟雾遇风,一吹而散。一道浩瀚的光明神力从正前方汹涌而来,如弥天高的巨浪,完全将他淹没。等教皇清醒过来,奉神殿已经恢复原样,女神像前,一个雌雄难辨却漂亮出奇的人停在半空中,晶莹剔透的奶白色皮肤上萦绕着一层圣洁的白光。
    “你是……”教皇呆呆地看着它,脑袋像生锈的滚轴,咯咯哒哒地滚了几下,突然就灵光一闪,“光之子?”
    光明女神的传说千千万万,少不了光之子的身影。它又被称为“神子”、“光明化身”、“最虔诚的女神信徒”等,甚至有个说法,它是光明女神的分身,是女神暗访人间的时候特意幻化出来的。
    不管怎么样,它都是属于已经湮灭的众神时代,绝不该出现在现在。
    死里逃生的教皇庆幸片刻,又被深深的忧虑与阴谋论困住了。
    光之子的出现是否是女神对神会现状不满的一个信号?
    还是女神早就断定神殿无法控制魔,才早早埋下的伏笔?
    无论哪种,都意味着神会在女神心目中的地位在动摇。长期以女神在人间代言人身份自居的教皇并不能接受自己的头上设置一个更高的位置,无论是谁,以什么原因。
    光之子完全没有在意他的心情,好奇地飘到他面前,扯了扯他的胡子,道:“是真的呀。看上去像偷吃棉花时沾上的。”
    教皇道:“……您出现在这里,有特别的原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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