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萧铭堵得一时无言,玄钺抿了抿嘴唇,沉吟良久,这才找到了新的话题:“你赠与我的剑诀,我已然参详,获益匪浅……多谢。”
    萧铭稍稍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自然了几分:“能帮上你,那便好了,也不枉我一番心意。”
    玄钺心中一跳,忍不住望向萧铭那双黑白分明、漾着浅淡笑意的眼眸:“那份剑诀失传已久、极为珍贵,我没想到……你会将它赠给我。”
    “不管如何珍贵,对我而言却是没有用处的。正所谓‘宝剑赠英雄’,在你手中,才能发挥它最大的价值。”萧铭语气轻松,旋即又是一笑,“当然,我也是有私心的,倘若你收了我的礼物,能够不计前嫌原谅我曾经的所作所为,那便最好不过了。”
    萧铭的眼神清澈坦然,带着几丝期许——但是,却并非是玄钺希望看到的那种期许。玄钺不由得有些失望,略略垂下目光:“我早已谅解,你……也不需太过介怀。”
    得到玄钺这一句肯定的答案,萧铭心中一直压着的石头终于被挪开,忍不住带出了几分如释重负的笑容,试探着开口:“那么以后……我们之间可算是朋友?”
    玄钺:“……”
    明明想要说“不”,但看着萧铭那小心翼翼的神情与期盼渴望的目光,玄钺不得不压下胸口的烦闷,轻轻颔首:“算。”
    萧铭笑了起来,这大概是玄钺见过的最真实的笑容了,连带着让他的心情也好转了不少,不由自主微勾唇角。
    ——也罢,从朋友做起,似乎……也不错?
    与玄钺真正化干戈为玉帛,萧铭难掩心中的雀跃激动过,他下意识伸手,抓住玄钺的手腕,将他带到假山之后,随即另一手抹过腰间的玉佩,拿出一把寒光凛冽的宝剑。
    有玄钺这名化神期尊者再次,萧铭半点也不担心会他人以神识偷窥,自然不必小心谨慎,而玄钺一见那宝剑,也忍不住眼前一亮。
    这把宝剑外表质朴无华,仿佛只是最普通的制品,但深藏其间的剑意却着实不俗。漫长的光阴酝酿着如醇酒般的悠长古朴的气息,流露出铅华尽褪后最本质的神韵,直指本心。
    “我不是剑修,对于宝剑了解并不多,不过也能看出这把宝剑极为珍贵。”萧铭说着,这才恍然发觉自己的动作有些逾举,连忙松开玄钺的手腕。
    他与玄钺之间相伴百年,以前因为矛盾而小心谨慎,如今和解后一时激动便带出了以前的习惯,着实有些尴尬。
    眼见玄钺对此似乎并不介意,萧铭也并未刻意提及此事,双手将长剑捧到他面前,“原本,我是打算若那枚剑诀无法让你谅解的话,再寻机会送你这把长剑,如今,便将它当做是和好的礼物吧。”
    玄钺抬手抚摸剑刃的手一顿,颇有些微妙地看向萧铭:“……你到底准备了多少东西?”
    “……东西到是挺多,不过这两件是最好的,也应当是你最喜欢的。”萧铭迟疑了一瞬,随即有些尴尬,“我对你不住,不知该如何弥补,除了以命相偿外,也只能想出这样的方法,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不介意。”玄钺无语片刻,修长的手指在剑刃处一抹,引得长剑宛若心意相通般嗡鸣不止,最终却反而将手收了回去,“我有一把本命剑足以,这把剑你便留着防身。我刚刚已然将前主人留下的神识抹去,你再与之契约便可。”
    “你不要?”萧铭微微错愕,诧异地看向玄钺。
    玄钺微垂着落在他面孔上的目光又是一暖,声音舒缓柔和:“我不要。”
    萧铭咬了咬嘴唇,不知为何有些不甘。
    他素来不是大方之人,曾经过得太苦,让他养成了锱铢必较的习惯,只是当需要以物动人的时候,他却也不会吝啬。萧铭给其他人东西,是为了人情;给苏俞琤东西,是为了封口;给陆天羽东西,是为了忠心——他本以为自己给玄钺东西,是为了对方的谅解,只是如今目的达到,玄钺也拒绝了他的馈赠,却反而让萧铭有些不满。
    对于自己异常的反应,萧铭并未多想,他微一挑眉,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惋惜:“是吗?那当真可惜了。我不擅长用剑,即使与这把剑签订契约也不过是让宝剑蒙尘罢了,倒不如给了天羽,毕竟他虽为法修,却对宝剑情有独钟——”
    话音未落,萧铭手中的长剑便已然被玄钺劈手夺过。眼见萧铭眉眼中带着揶揄的调笑,玄钺的耳朵又不禁一阵的发烫,干脆什么都不说,反手将长剑收入了储物戒中。
    过犹不及,发现脸皮极薄的玄钺几乎被逼到了极限,萧铭自然见好就收,将话题从长剑上移开:“说起来,你为何会参加这次宗门大比?按理说,在化神之后,你应当不会被指派这样的任务了吧?”
    见萧铭转移话题,玄钺也略略松了口气,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嘴唇,迅速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借口说出:“是师兄的弟子。他要来此历练一番,而师兄却恰好闭关,便由我来代替。”
    话音一落,玄钺便看到萧铭带着几分惊异的目光,顿时便发觉了这个借口有多么拙劣。
    “你还真是……热心了很多呢。”良久,萧铭这才找到一个较为委婉的说辞——师兄的弟子?玄钺连他家师兄都素来视若无物好嘛?萧铭当真不知,对方到底是怎么想出这样一个理由来的。
    对于萧铭微妙的目光,玄钺最终只能以一句“正是如此”匆匆盖棺定论。
    虽然有些不舍,但玄钺却只觉得自己在萧铭面前丢盔弃甲、狼狈不堪,不得不借口“洛水宗有事”便要先行离开,只是刚刚走出几步,却又突然想起什么,旋即转回。
    “这是回礼。”如此说着,玄钺也将一把剑塞入萧铭手中,转瞬间便没了踪影,而萧铭则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剑型法宝,神思不属。
    ——这把剑,正是玄钺亲手炼制的庆贺他结丹的法宝,萧铭原以为,它本应早就被对方在一怒之下销毁了的……
    握住长剑的手紧了紧,萧铭脑中纷乱一片,最终化为一声浅叹。
    第三十五章
    在玄钺离开后,萧铭手中握着那把剑,默默地站立许久。
    他终于意识到他以前的感觉似乎并不是无中生有的幻想,在他做出那些事情、说出那些话之后,玄钺竟然还会喜欢他——哪怕只有些许,这着实让萧铭感觉莫名地不可思议、无法理解。
    人与人之间果然是不同的……萧铭心中烦乱一片,忍不住摇了摇头。
    如今玄钺喜欢的,是真实的他吗?亦或是仍旧沉溺于曾经他所制作出来的假象中?而他对于玄钺又是怎样的想法?
    萧铭不懂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喜欢,他从来没有时间去思考这样奢侈的东西,如何活下去、如何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如何一步步地往上爬,这已经占用了他全部的精力。
    外人看他与玄钺恩爱异常、情比金坚,那也不过是萧铭在模仿玄钺对待他的情态罢了。萧铭知道自己有些依赖玄钺,因为对方是第一个给予他安全感的人,他也同样对玄钺有所亏欠,因为对方是第一个向他展露出单纯的善意——而依赖、歉疚与爱情,是否是一样的呢?
    萧铭试图让玄钺原谅自己,源于他不希望有一个如此强大的敌人,也源于他对玄钺的歉疚和依赖,当然,能够与玄钺相伴百年,他大概也并不排斥玄钺,只是萧铭却并不能确定自己能够同等地回应玄钺的感情。
    当然,萧铭自然可以毫无顾忌地回应,像是从前那样戴起恩爱的面具,然后假借玄钺的东风重新屹立于修真界的高峰,但是这样的面具他又能保持多久呢?
    玄钺的确寡言沉静,却并不愚蠢,化神的修为也让他的感官更为敏锐、心思更为通透。如今,萧铭手中已然没有了能够让玄钺狂热到忽视一切异常的蛊虫,而对方也已然了解到了他的真面目,不可能对他毫无防备,萧铭无法保证自己不会被玄钺看穿,然后再次与对方结仇。
    ……瞧,这就是他,在确认玄钺对他还拥有感情的时候,第一个反应竟然还是该如何利用,像他这样冷漠自私的家伙,还是离玄钺远一点才好。
    萧铭自嘲地扬了扬嘴角,最终还是迟疑着将手中的长剑收回储物戒。
    玄钺大概仍旧被曾经近百年的相处所迷惑,毕竟那么漫长的时间所残留下的习惯并非一时半刻便能抹除。
    为了玄钺,也为了自己,萧铭觉得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是止步“友情”比较妥当,而玄钺素来心志坚定,大约时间一长,便会摆脱此刻异样的感情了吧?
    如此下定了决心,萧铭举步绕出假山,心情却已然糟糕透顶,而这份糟糕的感觉在看到自己的小徒弟被欺负的时候,更是变本加厉地膨胀起来。
    萧铭沉下面孔,猛一挥衣袖,散去对面的金丹修者压在陆天羽身上的威压,声音冷淡沉郁:“这位道友是何意思?如此以大欺小,是否有些不太厚道?”
    闪身挡在陆天羽面前,萧铭扫了他一眼以示安抚,随即忽略了自家小徒弟亮晶晶的眼眸,将目光投向对面头发半白的金丹修者。
    这名修者是金丹巅峰修为,比起萧铭强一个小境界,只是他却并不会因此而畏惧,毕竟越阶杀人这种事情,萧铭也不是没有做过。身为散修的时候,有不少胆子不够大的修者,总是喜欢欺压比自己境界低的软柿子,而萧铭修为较差,好巧不巧地一直被这群懦弱的家伙选作猎物,以弱胜强几乎是家常便饭。
    这名金丹修者名为周吴,萧铭对他也是有所了解的,对方所属的璇玑门乃是中等宗门,其中有两名元婴真君坐镇,算是洛水宗的附属宗门中颇为重要的一个,而周吴停留在金丹大圆满境界已经一段时日,真元浓厚,离碎丹成婴仅有一步之遥,被璇玑门寄予厚望——倘若能再出一名元婴真君,璇玑门的地位将会得到进一步提高。
    很显然,周吴高高在上已久,对于萧铭这等不过金丹“中期”修者全然不屑一顾,他冷漠地扫了萧铭一眼,宛若在看一只蝼蚁:“你是这小子什么人?”
    “我是他的师父。”萧铭眼神暗沉,“不知这位道友有何见教?”
    “见教?当然有!”周吴一甩衣袖,“你的徒弟打伤了我的弟子!我难道不该来讨个说法?!”
    “是他的弟子率先挑衅的!”陆天羽咬了咬牙,“我不过是不想坐以待毙,不得不出手反抗罢了!当时在场很多人都能证明!”
    “但是,我的弟子受了重伤,却是事实!”周吴神色阴鹜,煞气直冲陆天羽而去,却被萧铭再次挡住。
    “那是他技不如人!”有了师父撑场面,陆天羽的胆子顿时大了起来,出言驳斥。
    “那如果老夫将你打伤,你也算是技不如人了吧?”周吴一声冷笑,而陆天羽也被对方理所当然的无耻弄得愣了一瞬,“你这是——”
    “好了,天羽。”萧铭抬手抚了抚陆天羽的脑袋,温言打断,“你难道不知修真界的规矩么?”
    陆天羽:“????”
    一时没赶上自家师父的思路,陆天羽顿时有些懵,茫然地看向萧铭。
    萧铭微微一笑:“修真界的规矩就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你打了他徒弟,做师父的自然要来找场子,没什么道理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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