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天的衰减,工业区内的侵蚀强度降低了不少,常人仍无法靠近,但对于洛伦佐这样的人而言,已经没有太多压力可言。
    “他们便是在这交战吗?”
    洛伦佐望着这满地的狼藉,忍不住感叹着。
    “是的,看起来还是有意在这里作战,如果爆发在人口密集的地方,我们现在或许还在战斗。”一旁的红隼手拿着报告,对洛伦佐说道。
    “按照我们的预计,侵蚀一旦在城市内扩散,我们将有极大的妖魔压力,所有的武装力量将倾巢而出,控制着街道,猎杀着妖魔。”
    洛伦佐对此并不乐观,“即便这样,所给我们留下的时间十分短暂,我们需要在侵蚀扩张至全城时,解决这一切,安置的逆模因武器会帮助我们拖延时间,但时间依旧不够。”
    “这种情况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寄希望于【忘川】了,希望它们保存的足够严密,也希望能帮助我们在短时间内应对灾害。”红隼看向了身旁的邵良业。
    预计里,决战的时间不会拖的很长,在这种悬殊的力量下,要么净除机关被轻易地击溃,死牢计划起效,要么【忘川】起到了效果,摧毁了强敌,很简单,没有太多的曲折。
    洛伦佐开始向前前进,他们观察到深处还有一具尸体,准确说是被抛弃的躯壳,洛伦佐想看看,不清楚这是罗杰与艾德伦之间,谁遗留下来的。
    废弃的机械设备大多熔化、崩溃,地面被烧灼成熔岩地带,连带着巨大的沟壑,仿佛有巨刃切割着大地。
    残留的侵蚀发出阵阵嘶吼的尖啸,宛如卷起的无形之风,随着洛伦佐的深入,在他的耳旁回荡奏响。
    净除机关做的很对,他们没有贸然探查这里,而是交给自己来解决,刚开始深入洛伦佐便已经察觉到了这些侵蚀的可怕,哪怕是自己眼前也逐渐浮现起了错乱的幻觉。
    “这便是升华的力量,”洛伦佐感受着,忍不住露出苦笑,“还真是强大啊。”
    他们在此之间厮杀,而后死去,不断地反复,坠入生死的轮回。
    踩着雨后的积水,洛伦佐站在了倒下的尸骸旁,它就像焦黑的雕塑,拄着断剑,仍不肯倒下,其上散发着熟悉的侵蚀,正是艾德伦的力量。
    脑海里逐渐勾勒出了那一幕,两头疯狂的怪物相互追逐着,丢掉断肢,再挥起利剑,直到有一方被终结。
    “所以你收到到了我的消息是吗?刻意将战场选在了这里,不断追击着罗杰。”
    洛伦佐思索着,他推测着艾德伦的态度,这位最初的守望者很是奇怪,洛伦佐很清楚他的目的,但很多事又不理解,就比如现在。
    按理说,以艾德伦的力量,他应该能做到压制罗杰,可这战场上的痕迹来看,他们纠缠了很久,势均力敌。
    是罗杰受到不可言述者的侵染,变得更加强大,还是说艾德伦衰落了呢?
    如同玩偶般的无颜者在洛伦佐的眼前猛地闪现,他们遗忘了自己的样子,只剩下了一张洁白的脸庞,跪倒在升华之井旁。
    这便是守望者们的结局,他们在一个又一个的凋零,直到某天彻底消逝于历史之中。
    “艾德伦……在迷失,他就快撑不住了。”
    洛伦佐只觉得心底散发着深深的寒意,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疏忽了这一点。
    他与罗杰一同深入了升华之井,直面了不可言述者,但两人最后的抉择却完全不同。
    罗杰隐藏了起来,艾德伦则为了对抗不可言述者的梦呓,选择陷入了长眠,只在必要时刻苏醒,如今罗杰如此清醒,只不过是他接受了梦呓,选择成为了其的一员,而艾德伦一直在抗拒,他苏醒的每一刻,都在对抗着来自内心深处的黑暗。
    洛伦佐的眼瞳僵硬,这一次的事态有些超出他的想象,变数再次变化着,朝着不安的方向进展。
    “不……不,这是好事才对啊。”
    洛伦佐很快便安定了下来,嘴上这么说,但心里的压力却没有衰减多少。
    一旦艾德伦倒下,到时候洛伦佐要面对的就是两个绝对强大的仇敌,他将没有任何胜算,但同样的,现在是他拉拢艾德伦的机会,在他无法击溃罗杰的情况下,洛伦佐会是他最好的选择。
    “这真是在赌命啊。”
    洛伦佐颤抖地伸出手,试着触摸那尸骸。
    一旦与艾德伦发生接触,之后的结局便很容易被猜到,洛伦佐将被他猎杀,自己可能会轻易地死去,亦或是艾德伦愿意冷静下来听自己讲一讲……还可能艾德伦已经濒临失控,自己会碰巧成为他疯狂的开幕。
    如果可以洛伦佐真不想这样做,但在艾德伦将死的这种情况,洛伦佐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
    艾德伦一旦利用得当,将会是一大助力,而且从他们在这里交战也能看出,艾德伦不愿扩大伤亡,至少他们的立场是重叠的。
    眼底卷起炽白的焰火,洛伦佐伸出手,按在了尸骸上。
    侵蚀如游蛇般攀上洛伦佐的身体,发出轻微的细响,将他层层包裹缠绕。
    洛伦佐没有抵抗太多,只感到有极度的阴冷沿着手臂而上,紧接着便是轻微的刺痛,万千的钢针刺入皮下。
    他被艾德伦侵蚀了,侵蚀的强度并不高,但足以令自己的身影在黑暗里变得明亮,成为“信标”为艾德伦指引道路。
    洛伦佐心跳微微加速,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但目前这种情况下,如果不团结艾德伦这份力量,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做。
    死牢虽然能保证关键人员的幸存,可之后呢?活下来也是面对一片焦土,到时候净除机关是否还有作战的能力,是否还有人幸免都不清楚。
    洛伦佐开始怀疑了。
    越是这样思考,他越发觉死牢计划的漏洞之多,但这一切又是出自于他手,混乱的扭曲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洛伦佐折返回了红隼等人身边。
    “有什么发现吗?”红隼问。
    “有,但很不妙,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艾德伦快坚持不住了。”洛伦佐说。
    红隼目光微亮,说道,“这不是好事吗?”
    “不,很不好,我希望的是他和罗杰两败俱伤,而不是死了一个,留下另一个,到时候罗杰将全心全力地对付我们,这可比面对两个相互厮杀的怪物,要难多了。”
    洛伦佐神情沉重。
    “更糟糕的是,说不定艾德伦不会死,他会被腐化,变成另一个罗杰,另一个‘道路’。”
    话语宛如重锤,凶狠地敲击在每个人的胸膛之上。
    ……
    在街角深邃的黑暗中,有人在喘息,他靠在垃圾箱旁,浑身都被冷雨浸透,样子狼狈极了,似乎无家可归很久了。
    艾德伦大口地呼吸着,他努力地让自己的心神平静,可他越是努力,耳旁的噪音便越发响亮,数不清的呓语回荡着,它们向艾德伦倾诉着美好,勾勒着未来。
    向他许诺着一个又一个伟大的神圣,只要他愿意做出交易。
    握紧拳头,咬着牙,目光里充斥着怒火,在不久后这些噪音终于能稍微衰落了不少,给予了他短暂的安宁。
    他的目光空洞,就像失去了所有的神智般。
    这一切都太漫长了,为了对抗黑暗的呓语,艾德伦所有的精力都被倾注在了其上,他的心智被扰乱,长久的折磨下,他都难以做出什么有效的思考。
    以他以往的力量,艾德伦本有能力杀了罗杰的,哪怕杀不死他,也会将其重创,可噪音不断地干扰着他,令他衰落,为他套上一重又一重的枷锁。
    实际上艾德伦也可以不顾一切地挣脱所有的枷锁,可那样的话,他也会给了梦呓趁虚而入的机会,艾德伦很清楚自己这样能彻底地根除罗杰,他也清楚这样做的话,他有极大的可能成为下个罗杰,更为重要的是,自己杀了罗杰之后,又有谁能来杀了自己呢?
    他没有再继续想下去,疲惫的意志早已不支撑他过于复杂的思考了,这几百年来,他变得越发像一台冷酷的机器。
    继续喘着气,感觉不是很好,但这样的安宁,在他漫长的生命里,也显得极为珍贵,至少现在,他想短暂地享受一下这些,哪怕自己变得如此狼狈。
    人们走过他的身旁,有的人没有看艾德伦,有的人则投来怜悯的目光,还有人向艾德伦丢了几枚硬币,硬币在地上滚动,滑落在脚边。
    艾德伦不太清楚自己的心情如何,为了对抗内心的黑暗,他已经很少思考其它的事了,就像其他迷失的守望者一样,艾德伦逐渐失去了情绪,他的脑海里只有最初的守则,这些东西就像烙印进意志里的铁律,驱使着他前进。
    可过了这么久,有时候如果不去刻意地想起,他都快要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愿望。
    说来讽刺,支撑自己的理由,都快要消失在岁月之中。
    有脚步声在靠近,艾德伦警惕地偏过头,以防罗杰的奇袭,他很清楚,这个家伙还徘徊在这座城市之中,只待战斗的再次打响。
    来的不是罗杰,是一个普通人,艾德伦能感受到,以罗杰那种强度的存在,如果不依托着圣银甲胄,他很难控制自己的侵蚀不微微外泄。外泄的强度并不高,但在艾德伦的眼中已经极为醒目了。
    那是一个狼狈的秃顶老男人,整个人醉醺醺的,从巷尾的酒馆里走出,手中还拎着两瓶酒,看样子还准备回家喝一阵。
    艾德伦什么都没有想,他几乎不将任何精力用在无意义的地方,视野里直接忽视了男人的存在,但那个家伙却没有。
    他看到了艾德伦,看着艾德伦这一身狼狈的样子。
    “嘿,朋友,你还好吗?”
    布斯卡洛蹲了下来,把散落在积水里的硬币逐一捡起,然后拉起艾德伦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艾德伦面无表情,只要他稍微动一动手,他便能杀死布斯卡洛,在他眼里,他与虫蚁没什么区别。
    “你看起来真糟糕啊。”
    布斯卡洛喝醉了,他根本没有在意艾德伦那冷漠的神情,在他看来,艾德伦就像个被人揍了一顿的流浪汉,正需要一个善心的路人拯救,随后他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要来一瓶吗?我请客。”
    他说着把自己拎的几瓶酒递给了艾德伦一瓶,艾德伦依旧没有反应,与其说是布斯卡洛递给他,倒不如说是布斯卡洛强行塞进他手里。
    “嗨呀,笑一笑啊,朋友,生活不会一直太糟糕,总会好些的,”布斯卡洛打了个酒嗝,“我就认识个家伙……还算认识吧,你的表情就跟他一样,好像什么身负重任一样,顶着一张便秘的脸。”
    回想起洛伦佐,布斯卡洛就一直哆嗦,自从和那个倒霉鬼接触后,他好像就没走运过,还因为洛伦佐的出现,导致他每晚的酗酒时间,被调整到了现在,以避免和洛伦佐碰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那个家伙算不算我的朋友……不过他消失那段时间,我还蛮高兴的,可是啊,时间久了,我又有些担心,在想这个家伙会不会死了,”布斯卡洛自己开了一瓶酒,仰头喝了起来,“那时候我才想起来,我为什么要当医生来的。”
    看着艾德伦那冷漠的眼神,布斯卡洛以为他是在质疑自己,想想也是,一个酒鬼对你说他是医生,任谁也不信。
    “你信我啊,我真的医生啊!”布斯卡洛大吼着,随后他的声音弱了下来,又说道,“我是个很怕死的人,我自己怕死,也怕其他人死,这叫什么……心善?还是什么,反正因为这些,我才当的医生。”
    “那时我就在希望,希望这个混蛋别死了,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死亡更不是,大家都逃不掉,但能多活一会是一会,对吧。”
    布斯卡洛说着说着,便感到胃部一阵翻滚,他试着控制住自己,但还是在艾德伦一脸的冷漠下,吐了一地,呕吐物哗啦啦的,一直漫道艾德伦脚边,还有些溅到了艾德伦身上。
    这场面太糟糕了,洛伦佐如果在这,都可能会大声尖叫起来,布斯卡洛又干呕了好几声,看样子是吐干净,艰难地擦擦嘴,嘴里嘟囔着。
    “所以,加油,朋友,坚持住。”
    他拿起酒瓶和艾德伦手里的酒瓶碰了一下,起身,摇摇晃晃地离开。
    艾德伦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拧开酒瓶,大口地喝了一口,同样起身离开,朝着不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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