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很深邃,就像一片寂静的海域,坠入海中,你能感受到刺骨的冰冷正抚摸着你的全身,它一点点地扼住你的喉咙,猛击你的肺,榨干所有的氧,然后将你拖入粘稠的黑暗海底。
    你无力地向下坠去,试着反抗,但寒冷的水却流过了你的手掌,你尝试抓住什么,但在这静谧的海域下无比清澈。
    什么也没有,没有海草,没有鱼类,有的只是透彻的水,你缓慢地坠落着,在黑暗之中有被泡得发白的手掌伸出,它们迎接着你,拥抱着你。
    那是数不清的死尸,不知道存在于这里有多久了,肌肤彻底丧失了颜色,变成灰白的模样,枯朽的脸庞上带着强烈的情绪,将死前的最后一秒永远地定格了下来。
    你惊恐地嚎叫着,但这只会让你死去的更快,海水倒灌进你的口鼻,你的身体渐渐失去了力量,你什么也做不到,在这种无力感下,绝望的死去。
    你成为了溺亡者的一员。
    洛伦佐猛地从桌子上惊醒了过来,膝盖用力地抬起,一下子撞在了桌子上,把桌子震起了几分,在手忙脚乱中,桌子上的东西都哗啦啦地掉了下来,滚落一地。
    深呼吸,洛伦佐用力地捏了捏头,心底的寒意渐渐散去了。
    他做了个噩梦。
    洛伦佐很少做梦,更不要说噩梦了,记得上一次做噩梦还是刚刚抵达旧敦灵时,初次使用权能·加百列的他,记忆错乱在了一起,在这种侵染下,他被噩梦纠缠了很久,直到今天再度感受到了。
    “真冷啊……”
    洛伦佐诚心说道。
    他坐在桌前睡着了,窗外的天空蒙蒙亮,临近清晨,空气的温度冷的不行,加上那些弥漫的水蒸气,窗外的景色都被附着的水汽所模糊了起来。
    洛伦佐捡起自己的笔记,在这上头记录了很多隐秘的知识,也包括了追讯实验的部分。
    亚瑟并不清楚洛伦佐自己居然也会写笔记这种东西,不然他一定会阻止自己,备份这种知识。
    看了一眼昨夜写的东西,洛伦佐把它合起来,放进了抽屉里。
    在桌前久坐了很久,他拿起一根烟点燃,昏暗里有了一丝的明亮。
    洛伦佐脑子有些混沌,虽然他没有权能·尚达俸,但经历了这么多他也清楚地感受到了,数不清的事情都在同时发生,它们密集地堆积在了一起,就像末日前的狂欢。
    末日就要来了。
    真是一个残忍的消息。
    洛伦佐还记得自己对劳伦斯的怒吼,自己说会找到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但当返回英尔维格后,洛伦佐却感到了一阵难言的无力。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当英雄的,哪怕洛伦佐也是如此。
    洛伦佐要拯救世界,可他却不知道从何做起,砍妖魔只是徒劳,不砍妖魔他又只会迷茫地站在原地,他无法拯救世界,甚至都没办法拯救自己糟糕的生活。
    这么看来自己说的话,也不过是一句句大话而已,劳伦斯反倒是务实了许多,这个疯子干脆创造了一只军队,将国家绑在利益的战车上。
    不过……那是之前的事了。
    洛伦佐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筋骨,眼里藏着刀子。
    战争不是解决办法,它只是一个应对的办法,劳伦斯或许能打赢这场末日的战争,那么下一次呢?下下次呢?这是一场无尽的轮回,战争只是令一切步入下一次轮回而已。
    这就像维京人所说的英灵殿,重复一次又一次的诸神黄昏。
    洛伦佐可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他也不愿输给劳伦斯。
    “啊……想一想真疯狂啊。”
    洛伦佐也不禁为自己扭曲畸形的想法感到一阵难言的情绪,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副没有办法了的样子。
    其实道理很简单的,甚至说不忘初心。
    根除妖魔。
    把整个英灵殿一把火扬了。
    听起来有些不切实际,但这是洛伦佐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不去应对这场战争,而是解决这战争的根源,根除妖魔的存在。
    之前他一直迷茫地砍杀着妖魔,是他找不到根源的所在,但现在他发现了线索,洛伦佐远比任何时候都要离那个根源近,近的几乎触手可以。
    “【围栏】之后究竟有着什么呢?女王你又在隐瞒着什么呢?”
    洛伦佐说着看向了钉在墙上的日历,一个日期被圈上了红线。
    日期是明天,明天洛伦佐就将去面见女王,去聆听她的解释,洛伦佐有预感,这不会是一次多么愉快的面谈。
    这么想着,洛伦佐听到了楼下传来的细微响声,声音很轻微,但在猎魔人的耳中却无比清晰。
    有人推开了温彻斯特事务所的门,那人走了进来,蹑手蹑脚就跟做贼一样。
    洛伦佐猜不到会是谁来,生活虽然多姿多彩,但大多数的时间还是蛮无聊的,洛伦佐会一个人地坐在门口的破沙发上,有时抽烟,有时喝酒,就像退休大爷一样,注视着街头的人来人往。
    不过大概也是自己的熟人,如果是贼的话,洛伦佐反而会更高兴,在他看来被贼光顾可算的上是生活中的惊喜,当然这个贼大概还不清楚自己已经落入了贼窝。
    “切,怎么是你啊?”
    洛伦佐走下楼,看着那个家伙,她正在把自己的脏衣物从沙发上清空,随意地丢在一边,然后自己坐下。
    “恰好路过,过来看看你,你这没有固定的营业时间吧?”
    伊芙看了看洛伦佐这糟糕的生活环境。
    “啊……我感觉你就像一个正在潮湿阴暗的土壤下缓慢生长的菌类。”
    “多谢夸奖。”
    洛伦佐没想到会是伊芙来,他翻了翻乱糟糟的厨房,发现自己只能拿两瓶还没开封的啤酒和昨天吃剩的披萨来招待她。
    “要来一点吗?”
    洛伦佐说着坐在了伊芙的对面,一边吨吨吨,一边拿起冰凉的披萨松紧嘴里。
    “不了不了。”
    伊芙迅速地摇摇头,她有想过猎魔人可以适应恶劣的生活环境,却没想过这种优势会使他们变成这个样子。
    “你……不会吃坏肚子吗?”
    伊芙问,一大早就这样吃,她看着都感觉难受。
    “你觉得猎魔人会拉肚子吗?”
    洛伦佐不屑地反问道。
    “好吧……”
    伊芙有些无奈,可怎想洛伦佐居然回答道。
    “其实会的,但我也不清楚具体怎么回事,大概是奇怪的东西吃多了就会拉肚子……不过这些东西绰绰有余。”
    洛伦佐拿起桌布,抹了抹嘴,然后丢在一边,落进了垃圾堆里,至于下次洛伦佐什么时候能找到它,大概就是个未知数了。
    “所以,尊敬的伊芙·菲尼克斯小姐大驾光临是有什么事吗?委托服务?我这收费可是很贵的啊。”
    洛伦佐突然一本正经了起来。
    “我记得上次委托,你应该赚了不少钱吧,就不能好好收拾一下这里。”
    伊芙嗅到了空气里那股酸臭味,这让她想起下城区的臭水沟。
    “没办法,我的产业比较多,都用来投资了。”
    “投资?投资什么?”
    伊芙一惊,没想过洛伦佐居然还有着这样的经济头脑,在她看来洛伦佐属于有钱就嗨到光,然后灰溜溜地去找工作。
    洛伦佐思考了一下。
    “投资未来。”
    “未来?”
    “对,未来,”洛伦佐懒得继续解释什么,他接着问道,“所以有什么事吗?伊芙。”
    “我说了,只是单纯地路过,这种事很正常吧?路过朋友家,刚好还有时间,就进来打扰一下。”
    伊芙说着也不顾忌这么多了,直接把腿搭在了沙发上,转眼间就从贵族成员变成了和洛伦佐混下城区的好兄弟,这架势仿佛下一秒就要对洛伦佐说“嗨兄弟,我看伯劳不爽很久了,要不我们把他做了,自己当老大”之类的。
    “不不不,我感觉路过是次要,打扰才是主要吧。”
    伊芙这好心的话,洛伦佐听着值感觉不妙。
    伊芙懒得继续解释什么,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最近净除机关是发生了什么吗?”
    “怎么了?”
    “最近气氛不太对,很压抑,压抑的不行,就好像大家都要死了一样,”伊芙有些忧愁,“主要是亚瑟,他的样子……很复杂,我很久没见过他这么有活力了,但他的眼底却藏着对死亡的惊恐。”
    “所以你来这就是想问这些?”
    洛伦佐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
    “你应该转正了吧,伊芙?”
    伊芙点点头,双手抱紧了腿,整个人蹲在了沙发上。
    “转正了,托你的福,我大概是新人里履历最好的一个了……参与刺杀正教教宗,还顺便炸了整个玛鲁里港口,在战争年代我说不定都会成为战争英雄。”
    “英雄没那么好当的,而且你转正了,你也应该清楚净除机关的条例,是吧?”
    洛伦佐语气严厉,就像在批评伊芙一样。
    伊芙大概想到洛伦佐要说什么了,沉默了下来。
    “不同的阶级知晓不同阶级的情报,并且承担不同阶级的责任。”洛伦佐说,“伊芙,这是一场战争,不死不休的战争,而士兵要做的就是听从命令,我知道你的担心,但首先你是一个士兵,你需要遵守这些。”
    “我……我知道了。”
    伊芙叹了口气,她低声说道,大概是心里早有预期,洛伦佐的反应倒是在意料之中。
    眼前这个家伙虽然有些神经病,生活乱成一团糟,但当涉及妖魔时,洛伦佐确实是一名无比可靠的专家。
    “其实我还是想的太天真了,亲身经历这些才发现没那么容易,会死很多人,会受到很多难。”
    “但至少你比我刚认识你时强不少。”
    洛伦佐想起了从前,那个无比意外的巧合,有时候洛伦佐都会觉得这是命运的捉弄,他在旧敦灵生活了这么久都不曾触及这黑暗面,可从那一天起,就像舞会开幕一样,一切都步入了疯狂的行进。
    “那时候你面对妖魔会颤抖、会恐惧,如果没有我你就死在那个阴暗的地道里了,可你现在不仅能给妖魔来几刀,甚至还会面不改色地把刀拔出来再擦一擦。”
    洛伦佐鼓励着她。
    “这是个好兆头,伊芙,没有人生来就是猎魔人,大家都是凡人,都是学徒,一点点变得强大,如果你想知道这些,那就努力地向上爬,如果你能继承‘亚瑟’之名,所有的秘密对于你而言都不再是秘密。”
    “可总还会有我不知道的秘密。”伊芙说。
    洛伦佐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
    “那就继续爬,爬到最高处,直到再也没有人在你头顶上。”
    “听起来就很累,还是算了吧。”
    伊芙翻了翻自己的提袋,这个家伙看起来是休息日,丝毫没有上班的急迫感。
    “这是你的电报,我来时从一个快递员手里拿到的。”
    伊芙说着把信封递给了洛伦佐。
    这是个信息交流十分发达的时代,曾经人想要把一个地方的故事带到别的地方,需要马车的日夜行进,需要人与人之间的口口相传,但现在不一样了,铁轨布满人类的领土,电话线如同丛生的密林盘踞在城市之间。
    不过最为迅捷的信息交流方式还是电报,它由各个地区的电报局负责,就像寄信一样,将信息传达给接收人,但因为电力发展的缓慢,加上适用的范围目前很小,电报这种东西是极为昂贵的信息交流方式,普通人很少会用。
    “嗯?会是谁给我寄这种东西?”
    洛伦佐有些疑惑,电报属于十分急切的情况下才会被人使用,一般大家都会选择寄信,而这些的前提便是两者之间的距离足够遥远。
    “你的朋友?”伊芙说。
    “你觉得我在旧敦灵以外还有朋友吗?”
    洛伦佐淡淡道,听着他的话,伊芙突然觉得洛伦佐有些可怜。
    “好惨……”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
    伊芙识趣地闭嘴了。
    洛伦佐则拆开信封,翻开了其中的纸张。
    很有趣,电报按字符算钱,所以大家的话尽可能地简短,但这纸上写满了字迹,但这些都没有引起洛伦佐的注意,真正令他停顿的是下方的名字。
    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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