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情景有些微妙,头顶是带有锈迹的金属天花板,昏黄的灯光一列排开,而自己此刻坐在一个类似于电刑椅的椅子上,说不定下一秒就会被电流烤成焦炭。
    洛伦佐的双手被禁锢在椅子上,虽然这东西限制不了猎魔人的力量,基本就是个装饰,但在这些医护人员的强烈要求下,洛伦佐还是勉强地戴上它了,用他们的话说,他们知道这个东西没有用,但洛伦佐戴上它,至少让这些医护人员有些安全感。
    所以有时候人类这种东西真的很奇妙,明明无用,但只要能增添些许的安全感,便能面对这些令人不安的危险。
    “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职业猎魔人、侦探……”
    护士穿着洁白的大衣站在洛伦佐的身前,她低着头,整张脸被拿起的文件所遮掩,令洛伦佐看不清她的样子。
    她仔细地阅读着文件上与洛伦佐有关的资料,而洛伦佐也在目前可动范围内,观察着这个女人。
    她的个子不是很高,浑身被严密的医护用品保护起来,臃肿的像只肥企鹅,在衣服的角落里刻画着醒目的图案。
    一把锋利的柳叶刀沿着左右脑的缝隙刺下,贯穿连接左右脑的胼胝体,而那被分裂的左右脑上,大脑的沟回如同纠缠起的蛇群,令人感到不安。
    “你们这些……科幻家都这么喜欢蛇吗?”
    洛伦佐忍不住地问道,永动之泵的标志也是这样,无限循环的衔尾之蛇。
    “不……至少我不喜欢,至于为什么,这个反而和你们的福音教会有关。”
    女人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几分颓然的目光透过护目镜看着洛伦佐,接着伸出了手。
    “阿比盖尔·布兰林,现任黑山医院院长,我将负责你接下来的实验事项。”
    洛伦佐目光怪异地看着她,似乎没想到眼前的女人便是那神秘的院长,而阿比盖尔还是那副颓然的样子,伸出的手握了握空气,似乎这样就算是和洛伦佐握手了,她接着戴起了脖颈间悬挂的消毒呼吸器,其中传来了低沉的呼吸声。
    “福音教会曾是西方世界的霸主,在圣堂骑士团的保护下,那些传教士将你们的信仰散布在了西方世界的每个角落里。”
    阿比盖尔说着走到了一边的收拾起了器具,也不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所以最开始大家都是你们的信徒,不过随着你们的衰落,以及信仰的本土化,大家对于这些也就是信者玩了。
    不过我们的初代黑山院长,还有永动之泵的技术总长,他们起初都是理性的捍卫者,可随着身体的老去,他们又信仰起了神明,到最后甚至变成了狂热的信徒。永动之泵以及黑山医院,就是他们晚年的狂热时期所创立的。”
    阿比盖尔说着走了过来,撸开洛伦佐的衣袖,拿起针头从他的手腕处取血。
    “很有趣,对吧?理性的捍卫者最后却变成了神明的仆从,他们具体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清楚,毕竟死了也挺久的了。
    蛇这部分便是他们研究神学时决定的,《福音书》中蛇引诱人类,导致被神明驱逐,在很多教士的解读中,他们将蛇视为魔鬼,人类内心那罪孽的欲望,因为它,人类被逐出了美好的乐园,但那两个老头子却解读出了完全不同的意思。”
    “什么?”
    洛伦佐有些好奇地问道,他在福音教会里当过一段时间的牧师,熟知《福音书》中的那些,什么奇怪的解读他也知道不少,他有些好奇建立起这些机构的创始人会怎么解读。
    “他们把人类生活的乐园看作囚笼,神明则是囚禁人类的恶魔,被视为魔鬼的蛇反而是带来希望的天使,它带来了名为‘理性’的果实,从此人类不会被乐园里的虚幻所禁锢。”
    阿比盖尔的声音经过呼吸机后变得轰隆隆,可能是觉得这样取血太慢了,她直接拿出了一个血袋挂在椅子边上,可能也是看到了洛伦佐那怪异的目光,这次她倒先问了一句。
    “猎魔人的造血能力比较强,你应该不会轻易休克的吧?”阿比盖尔听起来像是询问,可她根本没有等洛伦的答复,直接动手了起来。
    “所以在那两个老神棍的解读下,蛇在我们这里反而是智慧的象征,禁忌的智慧,被神所诅咒的智慧。”
    “很有趣是吧?”
    “确实,很有趣。”
    洛伦佐平静地回复着,在很多人的解读中神都是神圣的,可在净除机关这些人看来,这一切反而反了过来,神是邪恶的,乐园是虚妄的,人类需要理性来挣脱愚昧,哪怕这样会落入尘世的地狱。
    “啊……稍等一下。”
    阿比盖尔突然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拔掉呼吸机上的滤罐又重换了一个新的,按理说这个东西一次性能用很久,可在阿比盖尔看来,洛伦佐似乎是某种巨型病毒一样,从她浑身的装束就能看出对洛伦佐的警惕和厌恶。
    “我是什么病毒吗?”
    “啊?病毒?病毒是非细胞型微生物,你这么大,可算不上的啊。”
    阿比盖尔回答,洛伦佐听得出来她回答的十分认真、一本正经,不禁让洛伦佐怀疑她是真的在认真解答,还是在调侃自己。
    “哦,我这身的防护吗?”
    她大概反应了过来,这反射弧让洛伦佐有些怀疑她的专业性。
    “根据亚瑟的资料,你是旧教团最后的猎魔人,体内携带着稳定的秘血与伪圣杯,根据我们的估算,你现在的潜在威胁性极高。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你要知道妖魔的侵蚀其实可以视为一种‘模因污染’。”
    阿比盖尔解释着。
    “妖魔的侵蚀是可以传递并残留的,就像那些记录了妖魔知识的书籍,亦或是画作,它会凭借着不同的媒介对具有理性的生物进行影响。
    我所做的便是,尽可能的与你隔绝,以免被你影响到,毕竟亚瑟的资料里说了,伪圣杯的侵蚀似乎无法被盖革计数器检测到,要知道人类能迈出与妖魔对抗的第一步,便是利用盖革计数器知晓它们的存在。”
    “那么你要对我如何检测?”
    洛伦佐问,目前新教团还没有参与进对于自己的检测之中,但洛伦佐相信他们不会这么善罢甘休,一定还有着什么东西等着自己。
    “这个得等梅林来,因为你的特殊性,这一次对你的研究是由永动之泵与黑山医院一起进行,不过我是主要负责人,永动之泵只是负责协助。”
    拿起提取的血袋,阿比盖尔没有为洛伦佐止血,看着那针孔的伤口,几乎是在她取出针头后的数秒内,伤口迅速止血,拭去血迹皮肤下没有任何伤口的痕迹。
    “哇呜,隔壁那个小可怜想必会很羡慕你吧。”
    阿比盖尔嘟囔着什么,但由于呼吸机的存在洛伦佐听不清,只能感受到一个躁动的机器在自己的身边来回转。
    “在这里稍等我一下,我要去做一个小实验。”
    “你不怕我逃跑吗?”
    洛伦佐问,房间里此刻只有几个协助阿比盖尔的医护人员,一个守卫都没有,唯一能用来杀伤的武器也只有那脆弱的柳叶刀。
    在洛伦佐预想的剧情来看,在阿比盖尔对自己实验时,说什么也得有几个全武装的原罪甲胄在一旁守卫才对,可现在这里防御简直和没有一样。
    “不会,亚瑟说了,这是一种……信任关系?净除机关不愿放弃你,不然现在执刀的会是新教团的人。我们都在维护着脆弱的信任。”
    阿比盖尔说着推开了房门,她没有走多远,她要实验的地方就在隔壁,推开临近的房门,亚瑟带着欧维斯早已等待在了这里。
    “他看起来还算配合,”阿比盖尔对亚瑟说道,“如果你要监控他的话,为什么不用那个监事室,反而需要我来跑腿传递消息。”
    “因为猎魔人远比你想象的要敏锐,他会察觉到这些的,而这只会令他感到不安。”
    亚瑟神色深沉,他的情绪远比表面还要压抑。
    “我觉得我也算是比较了解洛伦佐的,他可不会这么束手就擒……”他说着笑了起来,“新教团在谋划着什么,暗中联系了女王来向我施压,可洛伦佐不也是吗?他不是个安分的家伙,他也在谋划着什么。”
    “什么?”
    “我想应该是复仇,他是个怒火燃烧的家伙,为了杀劳伦斯连自己也不在乎,而现在新教团激怒他了,谁也不清楚接下来会怎么样。”
    这才是让亚瑟感到不安的事情,新教团与他都一样,被更高的执棋者做掌控,执棋者的目的就是他们的目的,而这些目的也很好推测的,说到底就是为了利益而已。
    可洛伦佐不同,他是夹在两者之间的异乡人,利益这种东西引诱不了他,故此谁也难以推测他会做出什么样的行动。
    “不过新教团说的会是真的吗?利用秘血?”
    亚瑟看着阿比盖尔携带的那袋洛伦佐的血液,那猩红的液体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谁知道呢?如果成功的话,这会解决困扰王室多年的诅咒,失败的话……”阿比盖尔看向了虚弱的欧维斯,呼吸机下,声音还是机械的轰鸣,“也不过是死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别生气,欧维斯,你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亚瑟安慰欧维斯,而欧维斯对于这些毫不在意。
    “那接下来要怎么做?你要提炼一下那些鲜血吗?”欧维斯问。
    “不需要。”
    “不需要?”
    “是啊,秘血源自妖魔,虽然我也不清楚福音教会是怎么做到的,但他们成功地从妖魔的手中篡夺了那些非凡之力,并且令这些极具模因侵蚀性的血液稳定地存在猎魔人的体内。”
    阿比盖尔抽出一些许的鲜血,对着灯光,那血液宛如宝石般晶莹。
    “这是远超我们目前技术所能做到的,就像游骑兵计划一样,我们试着复刻他们的秘血,可在尝试后,我们才意识到我们与福音教会之间在这方面的技术有多么大的差距。
    洛伦佐自身便是最完美的容器,在这么多年之中他已经驯化了秘血,将狂暴的它变得温和起来……当然,是在苏醒程度较低的情况下。”
    “你要直接注射进我的体内吗?”欧维斯问,对于实验他倒不在意,成功了他会多活一段时间,失败的话,也不过是将那注定的结局提前了一些而已。
    “如果直接注射的话,你可能会变成妖魔,而且有秘血的存在,你会变成更为可怕的妖魔。”亚瑟说道。
    “这个没关系,那个猎魔人不在隔壁吗?我看他蛮能打的样子。”
    明明是生死攸关的实验,可阿比盖尔的神态却轻松的不行,可能她从未认真过,又或者说这就是她的常态。
    “不过放心啦,欧维斯,你可不是无关紧要的人啊,毕竟拿王室成员直接做实验的机会可不多,如果你不小心死了,我们总不能再向女王申请一个,你说是吧?”
    阿比盖尔又笑嘻嘻地揉了揉欧维斯的头,紧接着语气一转。
    “不过嘛,高兴点,如果成功的话,你可是维多利亚家里,第一位摆脱王咒的人。”
    欧维斯闭上了眼,准备接受这一切,可漫长的黑暗里什么也没有发生,他睁开眼,却看到阿比盖尔正在往一只小白鼠身上进行注射。
    “别紧张,直接在你身上实验还是太奢侈了,毕竟你可没有以前那样健康了。”
    欧维斯没有说什么,只是和亚瑟一起看着那只被关在玻璃柜里的小白鼠,阿比盖尔先是将欧维斯的血液注射进了小白鼠的身体里,很快白色的绒毛便被鲜血覆盖,细小的伤口在此刻起难以愈合。
    不,不止如此,在没有经过医护处理后,那细小的伤口开始枯萎腐败,仿佛欧维斯的血肉是某种剧毒一般。
    王血的诅咒。
    “那么接下来就看是维多利亚的王血比较诡异,还是秘血更加强大吧。”
    阿比盖尔说着将洛伦佐的血液注入了小白鼠的身体里,同时亚瑟也拿起了手枪,枪口指着玻璃柜后的小白鼠。
    野兽的眼眸注视着三人,沸腾的血肉在体内燃烧奔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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