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换从院子里退出来,坐在屋檐下抽烟。他一边抽烟,一边把自己今夜的经历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遍。其实经历并不复杂,就是在杜青衣那里喝酒,回来的时候偶然看到了狐狸狗,接着又看到了未死的道人。
    这种事情,是王换无法想透的,他抽了好几根烟,坐了很长时间,一直到天色发亮的时候,才无奈的站起身,从院墙翻了出来。
    王换离开这条胡同时,一个长着酒糟鼻子的老头儿正好从胡同外面走进来。两个人擦肩而过,还对视了一眼。酒糟鼻走到道人的小院跟前,伸手在腰里拿出了一串钥匙,打开了院门。
    这一刻,王换似乎又看到了一点查找真相的希望,他猛的停下脚步,看着酒糟鼻走进院子。
    王换悄无声息的跟了过去,透过半开的院门,他看见酒糟鼻卷着袖子,正准备拔掉院子里的杂草。
    “这院子,是你的?”
    “对啊。”酒糟鼻回过头看看王换:“怎么?你在找房子住?”
    “问问。”
    “这院子其实很不错。”酒糟鼻听到王换的语气,像是要找房子住的意思,随即就客气了起来,把王换让进小院,说道:“院子里看着乱,只要把草除掉,再拿水冲洗冲洗,就会很干净。屋子里也是一样,还有一套家具,现成的,搬进来就可以住。”
    王换只觉得一头雾水,但为了把话问清楚,他还是耐着性子和酒糟鼻交谈。他闻到酒糟鼻说话的时候,嘴里有一股烟味,于是就拿了自己身上的烟,给酒糟鼻让了一根。
    酒糟鼻很高兴,和王换聊的热火朝天。这个老头儿估计平时很少跟人聊天,现在终于找到一个肯听他说话的人,嘴巴嘀嘀咕咕的说个不停。
    “不瞒老弟说,前些年,我是阔气过一阵子的,当时把这一排三间院子一起买了下来,后来,生意又做大了些,换了好房子,这儿就空了,租给别人住,自己收个租金。”酒糟鼻嘬着烟头,皱眉说道:“唉,当时那里想到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酒糟鼻说,他把自己的水果生意交给儿子去打理,但儿子不争气,生意不好好做,吃喝玩乐的本事学的精熟,还在外面赌钱,这两年愈发的糟糕,生意完全垮了,还欠了不少债,家里能变卖的东西全都卖了出去。酒糟鼻手头困顿,才想起自己还有三间闲置着的小院,想收拾打扫一下,租出去挣些钱补贴家用。
    王换尽管不想流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但听了酒糟鼻的话,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因为他听得出来,酒糟鼻说这三间院子已经闲置很久了,如果闲置了很久,那之前住在这儿的道人,难道是鬼?
    “老弟啊,你不要嫌弃这个院子脏。”酒糟鼻看到王换皱眉头,还以为王换嫌弃,急忙说道:“我来打扫,就两天时间,保证里里外外打扫的干干净净,租金嘛,便宜一些,你看怎么样?”
    “这院子,之前租给别人过?”
    “租过。”酒糟鼻想了想,说道:“四年前的事了,有个还俗的道人,不知道要做什么,把连着三间院子都给租下来了,交了一年的租金。后来,房租到期,就找不到他人了。他把这院子弄的乱七八糟,当时啊,我也不算很缺钱,日子过的去,也就懒得理会,就这么着,院子空了三年。”
    王换只觉得自己两只耳朵嗡嗡作响,彻底的糊涂了。他真的分辨不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已经知道,没有必要再问这个酒糟鼻了,因为肯定什么都问不出来,酒糟鼻并不知情。
    “老弟,怎么样,有心租这院子吗?”
    “再说吧……”王换起身朝外面,不顾酒糟鼻在后面跟随,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西条胡同。
    第67章 丢失
    王换的心里,留下一个很大的疑问,连他自己也有些迷糊了。他很想知道,道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亮之后的西头城,恢复了喧闹和繁华,王换一边走,一边不断的四处张望,想看看人流之中是否还能找到道人。不过,从他离开胡同,再回到自己的居所,一无所获。
    道人不见了,就仿佛凭空从王换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于这个世间。
    王换走进小院,看见黑魁坐在屋檐下。这两日没有出摊,黑魁总算醒的早了一些。
    “你还记得鬼市的道人吗?”王换坐在黑魁身边,问道:“就是带了几个刀客的道人。”
    “他不是死了?”黑魁楞了一下,回道:“昨天你还叫我拿了钱,去了道人家。”
    王换不知道该怎么跟黑魁说,即便跟黑魁说了,黑魁也回答不出什么。他拿出烟,点燃了抽。黑魁看看王换,很罕见也抽出一支烟,擦亮洋火点燃,但是抽了一口,黑魁就咳咳的咳嗽。
    “你怎么了?”
    “我只是……我只是觉得自己……”黑魁又咳了两声,说道:“我又不抽烟,又不喝酒,一旦到了有烦心事的时候,就不知道该怎么解闷。”
    “你有什么烦心事?”
    “老瞎子……老瞎子他们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你前脚刚走,他们收拾东西也跟着走了,不知道去了哪儿。”黑魁平日和老断聊得来,老断跟着老瞎子一走,黑魁的情绪就不怎么好。
    “他们不是回城南了!?”
    “不是。”黑魁摇摇头,说道:“独臂说了,他们不再回西头城城南,要自己再找一个落脚的地方。”
    王换立刻察觉出了一丝不妙,顿时丢了烟头,拉起黑魁就跑。
    他跑的很快,从西头城的南边出来,几乎一口气就跑到了城南。平时,十不全的人除了老断以外,都住在城南的猪圈。这还是王换想出的办法,因为王换觉得,黄金骨头留在自己身边的话,不能确保万无一失。所以才专门把黄金骨头全都藏在城南的猪圈。
    用活猪来藏东西,再加上十不全的几个高手守护,谁也不会想到。
    王换越跑越快,原本一个小时的路程,这次半个多小时就跑到了。长途奔袭,王换感觉心慌气短,他冲进猪圈的大院,直奔到猪圈旁。
    来到猪圈旁的那一瞬间,王换整个人就呆在了原地。
    那头平时用来隐藏黄金骨头的老母猪,已经倒在地上死了。老母猪的肚皮被豁开,藏在里面的黄金骨头踪影全无。
    这一刻,王换感觉天塌地陷,可以说,他就是为了这些黄金骨头而活的。黄金骨头还没有完全找到,已经到手的那些,也全都被老瞎子他们给带走了。
    十不全睚眦必报,这句话不是空穴来风,无论是谁,只要得罪了十不全,天涯海角,十年八年,他们一定会卷土重来。即便是跟他们合作了这么久的王换,他们也没有放过。
    老瞎子深知这些黄金骨头对王换的意义,带走黄金骨头,会让王换比死了更加痛苦。
    “换哥……”黑魁直到这时候才匆匆的跟了上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在猪圈外看了一眼,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诺诺问道:“要不要去追他们……”
    王换的心神,在这一瞬间完全放空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愿去想。十不全那几个人既然走了,就不可能让王换追上。
    王换一下就瘫倒在地上,恨不得一头撞死。他费了这么久的时间,这么多的精力,总算收拢起一部分黄金骨头,对他来说,这是救活秀秀唯一的希望。
    这希望若是没了,秀秀活不过来,王换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
    黑魁默默的坐在王换身边,以往过去的很多年,他都是以这种方式陪伴王换的。他帮不上什么忙的话,就用陪伴来告诉王换:我不走。
    在散发着臭气的烂泥里坐了很久很久,王换慢慢站起身。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十七八岁一无所知的乡下少年。他明白了很多道理,事情一旦发生,自己就算真的一头撞死在这儿,也于事无补,无论如何,都要去面对。
    “黑魁,你回去吧。”王换拍了拍黑魁的肩膀,对现在的王换来说,身边还留着一个自己人,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我要出去一趟。”
    “换哥,要去哪儿?我跟你……”
    “没事,你自己回去吧,我想走一走,散散心。”
    王换离开猪圈,没有朝北边走,直接来到了眉尖河畔。天亮的时候,眉尖河畔会停泊着一些小船,搭载乘客。王换没有找到老船家的船,直接就近找了条很破的小破船。
    “这条船,我包了,到常青山去。”王换给船家丢过去一块大洋。
    船家也是个老头儿,看到这一块大洋的时候,两只眼睛似乎都比平时睁大了许多。他麻利的开船,载着王换一路朝南走。
    老船家很殷勤,可能是因为今天一开张就遇到了个大主顾,而且收了一块大洋,心境非常好,不断的和王换说话,还拿出自己酿的米酒给王换喝。最初的时候,王换没有心情作答聊天,他和所有人一样,在心情极差时,连话也不想说。
    但听老船家絮叨了一会儿,王换又觉得,不管怎么样,只要头上这片天还没有塌下来,日子就得照常过。
    “你家里几口人,平时靠一条船能吃饱肚子吗?”
    “家里五口人,刚刚添了个小孙子。”老船家乐呵呵的一笑,说道:“除了这条船,儿子,儿媳,都在城里给人帮工,老伴儿照看小孙子,日子总还过得去的。”
    “天天驾船,不累吗?”
    “怎么会不累。”老船家的笑容里,似乎泛起了一丝苦涩,伸出一只手给王换看了看。做了一辈子的粗活重活,老船家的手已经有些变形了,几处骨结凸起:“遇到阴冷天,两只手还有腰,就会疼,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当年要养儿养女,如今又要养活孙子,人呐,总归一个熬字而已。”
    王换和老船家聊着天,船也渐渐靠拢到了常青山附近。王换下船的时候,对老船家说:“若你有空,就在这里等着,我今晚或者明早就会回来,搭你的船回去,再给你一份船钱。”
    “好好好!”老船家忙不迭的答应,从船上取了鱼钩鱼线,说道:“如今河里钓不起大鱼了,我就在这里等你,钓到鱼,煨一锅汤。”
    王换顺着那条自己已经走过很多次的山路,上了常青山。常青老人的小院犹在,靠近院子,就能嗅到那股熟悉的,淡淡的药香。
    常青老人正在院子里喝茶,今日难得清闲,附近的山民好像没有什么麻烦的事,来求常青老人帮忙。王换走进去,坐在常青老人对面。或许是对王换太熟悉了,也或许是王换把满心的淤愁都写在了脸上,常青老人递给他一杯茶,说道:“人生诸多不如意,你若是要听实话,我就告诉你,不如意,这绝非第一次,也绝非最后一次。”
    王换只有在常青老人面前的时候,才会将自己所有的情绪尽露无遗。突然毫不隐晦的讲述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常青老人,那些黄金骨头,如今全部丢失了,被十不全的人带走。
    “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还要再去找。”王换不假思索的回答了一句,但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也知道,这会有多难。即便流散在别处的黄金骨头真能找齐,可被十不全带走的这一部分,多半是没什么希望了。
    他预感到,十不全的人肯定还会回来,等再回来的时候,就是跟龙头拼命的时候。老瞎子那个人,一贯沉稳,因为小哑巴的死,老瞎子或许急昏了头,但冷静下来之后,老瞎子就会知道,凭着现在这点实力,是无法跟十三堂抗衡的。他们必须找一个僻静的地方,韬光养晦,等到有十足把握时,便是卷土重来的时候。
    但王换暂时考虑不到那么远。
    “你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若因为一时的得失而跌倒了,不想爬起来,那别的人想扶,也扶不动你。人有志气,总是好事。”
    “我想看看她。”
    常青老人顿了顿,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说道:“来吧。”
    常青老人平时不太愿意王换提这个要求,但王换今天的情绪不好,常青老人还是懂他的心的。
    小院有一个专门用来储存药材的小屋,各种各样的药,常青老人把王换带进来,在墙角扒拉了一下,搬掉一捆说不上名字的干草药,然后掀开了一块木板。
    木板下面,是个小小的洞口。洞口下头架着一架木梯,这是一个小小的地下室,自己挖出来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顺着木梯下去,地下室很小,长宽最多各三丈。地上有一个浅浅的坑,坑的四壁涂了厚厚的一层三合土。
    坑里有一汪近乎透明的药水,那个王换朝思暮想的人儿,就静静的躺在这一汪药水中,似乎正在熟睡。
    第68章 何为江湖
    王换记不清楚,到底有几年了,秀秀依然像是活着的一样。他轻轻的蹲下来,慢慢的伸出一只手,想要摸一摸秀秀隐隐露在药水外面的脸。
    但他不忍,他觉得,秀秀一直只是睡着了,现在却还不到唤醒她的时候。最后,他只小心的用指尖触了触秀秀的脸。
    秀秀的脸冰凉冰凉的,不过,却保存的相当完好。常青老人配制出来的药水,能让尸体经久不腐。
    “上去吧。”常青老人在后面拍拍王换:“你来看她一次,这池子里的药水就要重新换一次,上去吧。”
    王换在顺着木梯子朝上面爬的时候,还是不断的回头。这时候,他心里所有的失落,失望,彷徨,似乎一扫而空了。
    他还要继续拼下去,一定要找到完整的黄金骨头。
    王换自己也没有想到情绪会恢复的这么快,他本以为自己肯定要在常青老人这里痛哭流涕。等情绪恢复了之后,王换决定立刻下山,早一点回去,就多一点寻找黄金骨头的希望。
    尽管,王换也知道寻找黄金骨头的希望很渺茫,可他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王换下山之后,在河边找到了老船家。老船家是个讲诚信的人,依然在钓鱼。但收获不佳,只钓上来几条巴掌长短的小鱼。看到王换这么快就回来,老船家也很意外。
    回去的路上,老船家依旧和原来一样,不断的和王换聊天。
    小破船顺风顺水的回到了西头城附近的河畔,王换下了船,给了老船家船钱。他上岸的时候,恰好看到一些苦田人扛着很多木板,朝西头鬼市那边走去。现在还不到鬼市上灯的时间,王换也不想看到这些苦田人,就在一旁站着不动,抽支烟,冷眼旁观。
    二十多个苦田人扛着木板过去之后,师爷出现在了人群后面。他看到王换,神情竟然没有一丝尴尬。
    “阿弟。”师爷下巴上的山羊胡子轻轻随风飘动,对王换挥了挥手,加快脚步小跑了过来,师爷身后,有人拉着一辆小板车,板车上全都是酒菜,师爷选了瓶好酒,递到王换面前,说道:“我们的板屋用的时间太久了,破破烂烂的,烟客们说了好几次,面子上却不过,毕竟是靠着他们吃饭的,所以买了些新木头,搭几个新板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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